第27章 第27章
第27章理解
云年很少去大学城，他们住在城东，大学城在城西，如果不是有什么特别要在那边办的事儿，他都不去。
第一次去的时候是三年前一个亲戚的葬礼，径州的墓园在城西，隔大学城不远。径州大学与墓园隔着一座大桥，他只远远的看过——这所全国排名比较靠前的重点大学。
既然阿粤能考进这里，中学的时候必然是很优秀的。他想，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解他的过去，包括那个在云城时他提过的瘆人的黑人巷、那个叫杨荀的男孩和他的姐姐杨玲。
去4s店喷完漆以后已经快六点了，往常每个周日的这个点是他送妹妹们去学校的时候，但这次是云景成。来大学城之前他接到宋慧然的电话，说云景成送自己女儿去学校本就是他身为父亲该做的事，解决孩子打架事件也是父亲该承担的责任。云年说好。宋慧然说：“那你没事儿的话就去帮我们把漆喷了吧。”云年也说好。
他是提前下班过来的，来的路上他的心情很放松，给阿粤发送了吃饭邀请。阿粤说：“今天不太饿，吃不了太多。”
云年以为他是在拒绝自己。但接着阿粤又说：“看在你第一次来我们学校的话，我请你吧，去吃我觉得还不错的一家粉条儿。”
云年说好。
学校周围的小街很多，有两条直角相连小吃街，小吃街顶端有一个圆形的广场，广场被各种大小店铺包围，照相馆、理发店、书吧、咖啡馆等等，都是青年大学生爱去的场所。不如他之前待的二本学院，外面成片的旅馆和酒吧，情侣和酒鬼成堆。女孩的裙摆和男孩手中的烟头都被风吹出不羁的模样。
这里有书生气的学生多，走路都抱着几本书。云年找了一个停车的地方把车停好后回到这个小吃街，回来的时候被一张照相馆门口的巨幅图片给吸引住。图片黑白色调，一个女婴和一个母亲相对而坐，女婴的手伸向母亲，母亲则伸出舌头搞怪，逗自己的孩子开心。云年站立在图片中央，刚好把女婴和母亲隔开。
他长得高，身材纤长，看起来单薄。暮风吹来，扬起他的头发和深蓝外套。他站在那儿，仿佛被风吹成一道歪斜的裂痕，隔离了这对母女。
他想起妹妹们刚出生的时候，宋慧然是不在身边的。当时云景成生病，宋慧然带他去外省治疗，把刚两岁大的双胞胎女儿扔在家里。云年自然承担起了照顾她们的责任。治了半年后回来，她又忙不迭地进二婶家的汽修店工作，根本没管连路都还走不稳的两个女儿。
白天云年上学的时候，孩子就被寄托在附近的三伯家帮忙看管，放学回来后他第一时间去接妹妹们。有一段时间，宋慧然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些做手机绳的活给孩子们做，云年每天带着云烊云研一点一点的做，做到晚上十点宋慧然回来，宋慧然再给他们做饭吃。后来云年慢慢学会做饭，不再等到十点才吃晚饭了，接回妹妹们就开始做，从煮面条开始。
他煮面煮了十多年，手艺自然精湛，味道也独成一绝，妹妹们爱吃，宋慧然回来的时候云年也会给她煮一碗。
所以云烊和云研最开始的成长阶段里，云年是那个陪伴她们最多的人。他以为自己和妹妹们要比她们和母亲还要亲密。然而就是他读大学的这四年之后，兄妹的感情也变得疏远。他不知道妹妹们想些什么做些什么，他也不会主动说自己的事情。每次见面都是送礼物讲夸词，或者打几句哈哈看几部动画片，从来不会交流谈心。昨天晚上听云研讲那些话，他一直都很意外。
看完照片以后他没走进照相馆，而是找阿粤说的那个粉馆。寻了一圈后在直角小吃街拐弯处找到那家馆子，馆子店面不大，竖摆两列桌椅后就没了其他空间，门口的左边墙角摆着一个绿色的风扇，开关开到最大，吹最猛烈的风。云年面向外面而坐，在靠门最近一排，风扇的前端。正是饭点，很快就有学生走了进来，看着进来的学生时，他开始紧张。
先前店里面是没人的，店员刚把他点的两碗粉端上桌时学生就陆陆续续进来，立马就坐满了位置。有三个女生坐到了他的对面。
他一直没动筷子，所以引起女生们的注意，女生们时而低头窃窃私语，时而抬眼注视云年。云年不好意思地低头，默默等人走，再等人来。
但是他不抬头就只能看人的脚，不知道看了多少只脚后，他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老板。”
老板应答，“诶。”
“来两碗招牌的。”
云年抬头，瞧见了声源之人，与那人对视上。云年身边没人，还剩两个位置。那人微笑着朝他走了过去，在他左边坐下，对他说：“阿年，欸，你怎么先点了？”
“就，先点了。”云年还被对面的女生盯着，回答阿粤回答得不太自然。他努力保持镇定，把视线转移到阿粤身上，如果再低头的话，显得怂，又丢人。
“那也行，到时候我付钱。你说请我的那顿留到以后。”阿粤的语气轻快，听起来很开心。
“嗯。”
“对了，你怎么忽然到这边来？”
“我帮我妈开车过来这边喷漆。”
“喷什么漆，这边很远啊。”
“你常来这家店吃吗？”云年自动屏蔽这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嗯，这家店的味道很独特，调料什么的都是老板的秘方，我来大学的第一天吃的就是这家。”阿粤笑得很开心。
云年看着他，忽然想起来前一天晚上人给他发的那个月亮，还有那句“我这边的月亮真的很好看。”于是也忍不住笑起来，道:“还是头一次有人给我分享……”
“嗯？”阿粤收起笑容，疑惑骤显。
“啊，不是，我是说……那什么。”云年赶紧摆手，不小心碰掉了放在碗顶的筷子。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对面的三个女生，果不其然，对面的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云年心沉，不知道怎么办。他说漏嘴了。他再次低头。
“我们换一家吧。”阿粤讲话的声音很轻，伸手碰了碰云年藏到桌子底下的手，
“嗯？”这次轮到云年疑惑。
“在这儿等我。”阿粤说完没给云年回复的时间就站了起来，去收银台用微信付了两份的钱，老板问他是不是要打包，他摇了摇头，说刚才点的那两碗不做了，留着下次来吃。然后就回到云年身边，对他说：“我们换一家吧。”
云年有点懊恼，觉得自己就不应该来。
阿粤没有像之前那样逗趣他，而是把他带离这个难堪场地。云年默默走在身后，琢磨要不要说谢谢。然而一看到阿粤噙笑看他时，又什么都憋不出来。他这二十二年多以来，很少有像刚才那样窘迫到想找个地缝钻下去的时刻。
“我说啊，摄影师不应该都很厚脸皮吗？”
云年听出来这是玩笑，感激地接话，“谁说的？”
“我说的。”
“哪有。”云年低头。
“阿年，你不会是双鱼座吧？”阿粤停了下来，求问似地盯着云年。
云年抬头，视线因为身高差距而不得不放低，“不是。”
“不对呀，网上说双鱼座的人，敏感，容易多想，内向，也……”
“也……什么？”云年问。
“也温柔。”阿粤说完后嘴角一扬，转身向前，再次开口，“不过你可不是。”
“多大年纪了还信这个？”
“我多大年纪了你还给我吃冰淇淋？”
“这不一样啊。年纪大了就不可以吃冰淇淋了吗？”
“不是不可以，吃别人买的就……虽然那不是你买的。”阿粤收起笑容。
“我知道你的意思。”云年想了想又说，“十九岁也不大，和十八没多大区别。”
阿粤放慢脚步，逐渐和云年同肩，他目视前方，大学生们正往他们这边走，看他们一眼，匆匆瞥过。他们的脸上洋溢着一种饥饿即将得到满足的期待。
太阳西斜，金光照耀，暮气也变得蓬勃。
“我不觉得没什么多大区别，就像我，我觉得我的十八岁和十九岁完全不一样。差别可大了。”
“为什么？”
“因为遇到了什么人吧。年龄之间的区别，可能在于遇到什么样的人。”
“哦，也是。我们去哪儿吃？”云年转移话题。
“你请我，我本来要请的今天的饭钱刚付了。”
“好，我请你。”
阿粤带路，他们两人决定择一个安静人少的地方，不过没有粉馆，只能吃饭或者面了。还在寻觅当中，云年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先给阿粤递了一个等一下的眼神，得到对方肯定后才点开接听。
“喂，请问是云年云先生吗？”对方的声音沉着有力，不着不急。
云年看着阿粤回答：“是的。”
“我们是警察，我们接到报案，你父亲在三中打人，现在我们还在学校处理，麻烦您过来一趟。”
“打人？”云年诧异得张大嘴巴，不可置信。
“对，具体情况希望你到这边来了解，现在警方和学校都在等着你。”
云年的嘴巴慢慢收拢，震惊的表情也慢慢消失，消失之后就再见不到其他神色。然后他对阿粤说：“抱歉，我现在要赶过去处理一些事情，这顿饭又要先欠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