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第6章月光
云年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工作”，取了一个上帝视角的大远景后换到了粤青对面，采了135度的俯拍，落光在人的鼻翼处形成了一个小倒三角，右颊则分明透亮，完完全全曝在光中。
之后他又忙不迭地跑到一楼，在确保不会被人发现的情况下找了好几个“偷拍”场地，拉进焦段，能看清粤青的侧颜是小巧而漂亮的，光影作用使他的颧骨、鼻梁、脖颈以及手指都分明精致，手指在黑白琴键间缓慢跃动，跳在这里，回到那里，琴音紧随着他的手指纷飞至上空，与细尘缠绕。好像一副画。
画中人独自享受，沉浸其中。
直至一曲完毕，画里的人才仿佛有了感应一般朝“偷拍”这边看了过来，那双从侧面看去的明亮眼睛看向云年的时候却是幽暗的，实在像被童话里的巫婆给下了蛊，有点冷。
粤青，生气了？云年惴惴不安，不好意思的放开相机，但没按暂停键。只是抬头与他直直对视。
随后粤青的眼神转换成柔和，兴许是看到了云年的慌乱，所以他对着云年投来一个微笑，看起来有点天真，又不像天真。
云年的手心有点出汗，脸也是，不知道是跑久了还是因为什么，他能感觉到脸非常的热，应该已经红了，在他与粤青的距离里，应该是瞧不见的。他想。
扯起嘴角露出微笑回应，随后便不知道干什么了，他不想离开，他的相机还开着，他喜欢德彪西的《月光》
随后男生收回眼神，站了起来，似乎在等云年过去。云年没拿机子和脚架，录像还开着，他往粤青的方向走，由左入画。
“粤青。”喊得很轻，因为心虚。粤青还是看着他，没回应。
“你没和他们一起吃饭吗？”云年指了指城堡的外面。
“吃好了。”粤青终于开口回答。
是哦，云年想起来，这个人吃饭飞快。“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我……”他又指指身后。
粤青微微笑，不明意。
“如果你介意，我……”云年内心翻滚，偷拍这种事儿会让当事人讨厌，但他舍不得删。大学的时候他常遭遇，所以得练就一副厚皮囊。厚皮囊的云年又开口，“你喜欢德彪西？”
“想到了就弹了。”
“你是音乐生吗？”云年不知道把手往哪儿放，左右不是。
“不是。”粤青说的字句简短，好像也是很不愿意提。云年觉得他与前两天有些不一样。
“哦，那个，哈哈哈，你等我想一下我要说什么。”云年把自己气笑了。
“好啊。”粤青也成功被小结巴给逗笑出声，又回到钢琴边坐下。不过没弹，真的只是在等云年。
过了差不多一分钟，云年想到一个最好的解决慌乱的办法，那就是逃跑。于是他对着粤青歉笑道：“我先走了哈，我还在工作。”
“现在也是工作啊。”粤青立马说，“你喜欢德彪西吗？”
云年觉得自己有心“冒犯”在先，如果走了，和畏罪潜逃有什么区别，“我，那个，是啊。”
于是粤青又弹了一首《冥想曲》，云年就站在他的旁边。
本来就是一双弹钢琴的手啊。他想。
曲子接近尾声，粤青问：“你喜欢云城吗？”
“啊？”
“我说，你喜欢云城吗？”粤青加大了音量。
“我都没去逛过，谈不上喜不喜欢，不过幻水堡还可以。”
“那要不我带你逛逛？”
突如其来的一个邀请，云年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哪天上学？”他只能找拒绝的办法，想到一招算一招。
“8号。”
“没多少时间啊。”
“两天够了。”
“哦……嗯。”
“你会开车吗？”
我答应了吗？
“会。”
“我们租个车，带你去看真正的大森林。”
“这个，那个，你，为了报答你，我给你拍照吧。”
“哈哈哈哈哈哈好啊。”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云年露出微笑。
带着对这场小旅行的期待与忧虑，云年一夜没睡好。他们收工很晚，因为要尽可能的拍摄到每一个场景，尤其是不能错过感人的悲喜交加的夜谈。
以前他们遇到过彻夜长谈的新人，新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仿佛和父母有讲不完的话，从出生讲到结婚，大大小小，犹如细雨，绵绵连连滴在心头。云年会守着他们，什么时候终止谈话什么时候收工。小场景的时候团队就会轮流来记录，分时间段休息。这次也一样。
云年拍摄到凌晨回去休息，六点起床。
正式婚礼当天比前一天更忙，布置场地、接待来宾、准备餐点、化妆、走流程等等，这样一套功夫下来，忙得大汗淋漓。
云年始终跟着新娘陆虞到处走，记录了她在这一天的所有事迹和情绪。
婚礼策划那边给新人策划了一个“森林出逃”的小游戏，即新郎去幻水堡桥外的大森林里寻找提前藏好的新娘，寓意和王子寻觅公主差不多，找到之后再背着新娘跑出森林。伴娘们会在新人后面追赶，伴郎们则等在森林出口，接到新娘以后再把她带回城堡。
吊桥上铺了花瓣，新娘赤脚走到桥的尽头，新郎为她提鞋，过桥以后再帮她把鞋穿上，接下来就是入场。
音乐响起，城堡大门打开，新娘和父亲执手走向新郎。云年把相机架在大门口，拍摄大全景，所有人都入了镜，包括在旁边的演奏团队。云年看到乖巧着坐在钢琴凳上的粤青，心跳忽然加快，那副看着新人互念誓词的钦羡和思念的模样，让他好心怔忡。
钢琴摆放得不远，粤青在人群堆里显得出挑，他吸引了云年所有的注意力，于是云年私心的调转了摄像头。
戴完戒指以后就是亲吻，然后抛捧花，云年终于肯调整镜头对女生聚焦，捕捉表情。之后又立马再调回钢琴演奏者身上。镜头里，粤青把微笑送给手指间的琴键，曲子更欢乐也更浪漫，下巴扬起，迎着阳光，又是绯红。云年记录下这一段，脸变得滚烫。
太阳照得他们都脸颊绯红。
晚上八点，有一个小舞会，就在粤青前一晚弹钢琴那个地方。陆虞和谢西岭自然是全场的焦点，一起领头在圆台跳舞。粤青是伴奏人之一，弹了几个小时也不见人疲惫。
云年转了一圈取景，把伴奏的人、观看的人还有其他工作的人都拍了下来，这场记录跟随着舞会同时结束。
关掉摄影机后云年才感觉到手臂酸痛，扶着肩头揉了两下才稍微舒服一些，步伐轻松起来。
刚与同伴们走出城堡，便听到一声熟悉的轻快呼唤，“阿年。”
他听出来这是粤青的声音。
凌晨一点，粤青带云年进了一家自助烤肉店。
“二十四小时营业！”粤青推开餐馆玻璃门，边往里走边回头对云年说。他好像很高兴，有一种认识了新朋友的喜悦浮在脸上。
“我在门外就闻到香味了。”云年点头，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却又不能忽视粤青的介绍，所以胡乱扯一句。
“你鼻子可真灵！”带路的人有点轻微玩笑的语气，小心翼翼的。
“不过你是本地人，你说好吃就一定不会差的。”云年又冥思苦想了一句。
对方听后好像很满意，微微点头算是这个话题的结束，然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半个小时前，云年还在和团队边走边商量吃什么。刚走到吊桥处，便听到了粤青叫他。回头，那少年又露出初见时的笑容，问他，“阿年，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啊？”云年摸了一下大背包，觉得设备都在。“没忘。”
粤青继续盯着他，其他人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也看着云年。
云年恍然大悟，推了推身边的孟舟道：“你们先去放东西，我等一会儿过来。”
“那不是陆虞的小表弟吗？他不在里面玩，跑出来干嘛？”孟舟推回来。
“我们有点事儿说。”其实云年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但自然对方追出来了，自己不好推脱。
“那，我们先回去？”罗岚走上前接过云年手里的背包，“包我帮你带回去，等下我们找到吃夜宵的地方给你发定位。”
定位是给云年发了，但他没去，而是跟着粤青进了烤肉店。
两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在一起吃饭，不会再有更多的话题，他们面对面坐着，一起翻肉。
第一块肉烤好了，云年先夹到了对方的碗里，平淡自然。粤青有点愣，筷子落在碗里却没把肉夹起来，他抬眼看对面还在认真翻着烤肉的人，发现对方根本没意识到这个动作。
直到第二块肉可以吃的时候，云年才把它夹到了自己碗里，尝了一下后对着粤青肯定道：“果然是好吃的。”
粤青这才夹起碗里的肉一口吃掉，心满意足，嘴角忍不住上扬，“说的好像你之前没吃过好吃的肉。”
“嗯？”云年吃第三块，头低着，从粤青的视角看过去，看到他的右边眉头皱起。
“嗯，我说是因为你今晚没吃饭才觉得好吃吧？”
“你也没吃吧？”云年反过来问他。
“为什么这么说？”
“一整个晚上，弹了德彪西、肖邦，还有莫扎特几位大音乐家的曲子，嗯……还有一些应该是你自己写的曲子，算是赚了。”云年语气轻快起来。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听那么认真？”
“嗯……因为耳朵灵敏吧，职业习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采进视频的原声背景乐。”云年被粤青问的有点懵，他已经问了好多个为什么，好像一个初识世界的成年“问题”小孩。
粤青听完后低下了头，云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根据他不停搅动肉块的动作来判断，他好像有点激动。不过这个猜测很快就被打破了，“问题”小孩随即又问：“你会用视觉捕捉听觉上的美吗？”
“什么意思？”
“你相机里是不是有好多我的视频？除了昨天光明正大那次都还有。”粤青夹了一块云年面前的肉扔进嘴里，边嚼边笑。
“没有！”
虽然是凌晨，但餐馆里吃夜宵的人还是很多，他们停下了交谈，听到的全是周围嘈杂的聊天和烤肉的滋滋声。云年回答得肯定，粤青也就没再问。气氛莫名其妙掉到了一个冰点，没有问答也没有闲谈的沉默冰点。
过了好一会儿，云年觉得得说点什么打破沉默，“你几岁了？”
“十九。”平常的语气，听不出有什么起伏。
“弟弟真年轻，在哪儿读大学？”
“弟弟？”
“不在云城？”
“是。”
“那个……我没什么可以问了。”
“那就不问，问多了不好。称呼啊什么的变的好难听。”粤青放下手中的筷子，仰头直视他。
云年这才发现自己高了粤青好几公分。不是弟弟是什么？？？
“我不是很擅长交友，你应该发现了，我嘴拙，又觉得有点麻烦。”云年也放下筷子，低头。
“麻烦什么？”
“认识一个人，很麻烦，更别说交友。”
“所以，要遇到一个可以轻松交谈且不产生厌倦的人不容易。”
云年笑了笑，夹了一块肉进嘴里。
吃好饭的时候已经是两点半，粤青站在门外等云年结账，夜空缀着零零散散的星，月亮很圆也很明亮。本来他抢着要结账，但是云年身形和力量都占了上风，用一只胳膊就把他挡住了。粤青哑然失笑，举着手机的手停留在半空中，见人已经在扫码，他只好说：“在外面等你。”
云年出来后粤青没说话，两人自然而然地并肩往餐馆右边的小道走。
“要回去了吗？”
“嗯，民宿离这边不算远，走半个小时就到了。”
“嗯好。”云年的双手正摆在腰身两侧，整个人很笔直。
“我明天要做些什么吗？”粤青问。
“嗯？”
“我需要几点起床，穿什么衣服，或者你想好了要去哪儿拍照？对了，你不熟悉云城。”
“是哦……”云年有点懵，小孩问太多问题了，“随意一点吧，到具体目的地了才知道适合拍什么。”
“那就这样了？”
“对。”
粤青转身离开。
看着粤青离开的背影，云年不知道该不该说再见，对方走路很平稳，上了鹅暖石小道以后就有些路灯的暖光照在他身上。
回到青旅，团队成员们也收了工，在各自忙自己的事儿。云年洗完澡以后拿着相机出了门，青旅的走廊窄而漆黑，要走到楼顶或者是楼层的小阳台才能看得见星星月亮。不过楼顶的门锁上的，小阳台上面又没有座位，他索性直接下楼。
楼下的路边有长木椅，他朝最近的一个走过去。夜晚安静，雾气渐起。他穿了一件墨蓝薄衬衫和黑色休闲裤，偶尔有一阵小风吹进脖颈和裤腿，也吹得细碎刘海缓慢飞张。云年很专注认真地翻看着相机里他偷拍的每一个镜头里的粤青。
粤青在圆台下方弹钢琴，云年走了进去。景别是全景，云年在画框右侧，粤青在后景深的左侧。摄于云城幻水堡。
粤青从一堆穿着同色系的西装男人中间走了出来，景别是远景，看不清粤青脸上的表情，但步伐不紧不慢，从画中走到画右，直至出框。摄于云城幻水堡。
粤青从钢琴前站了起来，往左边走过去，镜头跟着移动。粤青走到了正在跳探戈的陆虞后面，为这双新人鼓掌。摄于云城幻水堡。
……
半个小时后，他起身往旅馆方向走，回到房间，大家都躺在床上玩手机。云年悄声躺回床上，也许是熬夜熬习惯了，他长久未眠。
第二天早上他是被团队里的孟舟叫醒的，那时候还是七点，云年迷迷糊糊的，瞧见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家伙凑到他面前来，说什么要去市内逛一逛。
云年翻了个身表示不愿意去，孟舟不放弃，拍拍躺着的人，说晚上就要回径州了。
“你们定几点的飞机？”
“还没定呢，这边票又不急，等统一意见。”
“那好吧，我不和你们一块儿走，你们自己商量。”
“你干嘛？径州那边又有新单了。”
“没关系嘛，我晚来一天。”
“你干嘛？”孟舟逼问。
“我要去见一个小模特。”
“啊，什么小模特？”孟舟继续问，并不打算走。
“舟子，你能让我睡会儿不？”云年说。
“行行行，到时候和我们介绍介绍。”孟舟又拍了拍云年。
“行。”
孟舟离开，云年翻回身子看着外面，地上放着几个行李箱和几个黑色大背包，看来他们是真的想好好玩一天。
他们很快就出门了，幻水堡到市内的距离很远，八点就得从青旅出发，把大小行李装好带上车去了就不再回来。这样一来二去的忙活云年根本睡不着觉，索性爬起来跟着搬东西，十几分钟后，一行人离开，只剩云年，他无事可做，洗漱完毕后就只能呆坐在窗子边。
坐了一会儿后他掏出一根烟点上，然后再打开手机查看新闻消息，刷了几个页面以后也还是没看到吸引自己的标题，于是直接关掉了网页。来到微信，弹出来几条工作上的未读信息，他一条条往下刷，看到了蒋之义学长，这才点了进去，
蒋之义那边说，时间确定下来了
什么时候？云年回复。
那边没什么动静。云年又往下刷，看不到新消息了之后才把手机放下。
朋友们走光了，他留下来等他的小模特。
等了半个小时后也不见来，他想打电话询问一下的时候才发现他们根本没留联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