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我不是咸鱼
九我不是咸鱼
正在牛大鹏带着两个师弟御剑离开之时，天际划过几道亮光，如白日流星一般划破长空向这里疾飞而来。
为首一名女子身着烈焰般的红衣，容貌宛如明艳恣意名动天下的牡丹，眉目间却仿佛凝着万年不化的冰雪。她正是逍遥宫主修符箓的孤月峰主冷若璃。今日本是去师兄那里拜访小叙，新收的灵宠刍吾便容它在附近散散，谁知会在自家宗门内生出事来！后面是她几位亲传弟子，眼见师尊眼中的冷厉之色，谁也不敢出声，只是在后紧紧相随。
还未落地，冷若璃便看到了密林中成片倒伏狼藉的树木和使用过法术的痕迹。奇怪的是此时此地却一片宁静祥和，毫无杀气。她皱着眉下了飞剑，一眼就看到了在地上撒娇的刍吾和一旁的谢韶安。
“——师叔？”她讶然，随即拱手施礼：“不知师叔在此，这孽畜可是闯了什么祸？”
谢韶安收回手。刍吾正被撸的舒爽，突然快感被中止了。它懵懵懂懂睁开眼，一眼就看到面色不善的主人，立刻翻身匍匐地爬过去，嗓子中讨好地呼噜呼噜。
谢韶安一脸春风和煦地拱手：“我家几个小孩子顽闹，惹恼了这只大猫儿，原是回去该责罚的，我在这里先给师侄陪不是了。”
“师叔言重了，若璃承不起。”孤月峰主面上客气，语气中满是冷淡。
谢韶安笑眯眯地摆摆手：“承得起，承得起。——看看大猫儿可有伤着？”冷若璃目光动也不动：“师叔留它一命，已是它的造化，回去必当严加惩戒。”说完再一拱手：“师侄今日先告退，改日再来师叔府上拜访告罪。”
谢韶安面色真诚笑容不变：“好啊，小璃儿有空过来喝茶。”
冷若璃带着刍吾和众弟子御剑打道回府。路上有一个弟子不忿：“师尊，就这么算了？明明是他们先动手招惹了小斑奴——”大师兄呵斥道：“师尊自有道理，连你都能看出来，师尊能看不出来？”见师弟们面有悻悻，他又低声解释：“你们没见师尊刚才根本没问那几个惹祸的是谁，伤着了没有？”
“——很奇怪。”
冷若璃难得没有嫌弟子聒噪。她此时眼里戾气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深重的迷惘。
弟子们面面相觑，师父这是在和他们说话？
“谢韶安这个人，很奇怪。”
她像是在对徒弟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低语。“我三千年前初拜入师门，他就是化神初期，三千年过去了，他还停留在化神初期。”
与他同期的师兄弟早已位列宗门长老，少问世事，只有他还恋栈在逍遥峰，却又不理宗门事务，一应大小事都推给弟子处理。
冷若璃目光深沉：“世人做事，总要有一个动机。”
——而此人行事全无章法，却总能全身而退；面上一团和气，言语间却暗藏机锋；加上明目张胆地隐匿修为…虽属同门，其心难测！
她像是终于想起了身后的徒弟们，面上恢复了平日的冷肃：“你们以后除非必要，少与逍遥峰的人来往！”
众弟子齐答：“谨遵师命！”
“还有，回去把这个不知分寸的孽畜拿去打三百杖，省得出去惹祸！”明丽娇妍的眉眼间，笼上了一层戾气。
牛师兄带着两个伤员回来，着实惊动了逍遥峰的不少人。向雨笙吩咐几个懂医的师兄弟去照顾李信，自己则亲自检查小满的伤势。好在李信看起来伤的虽重，但并无性命之忧。至于小满么……
——看起来只是一点皮外伤，休养几日就好了。但她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对头，整个人在不停的发抖，问她什么她都不讲。
向雨笙只得去问牛大鹏，结果这个憨直的师弟一回来就去思过堂跪着了，问来问去就是一句话：“弟子在此等师尊回来发落！”
大师姐无奈，只好去取了一瓶安神丹来。小满这孩子恐怕是第一次战斗，被什么厉害的魔兽吓到了……可是，后山那里能有什么厉害的魔兽？
她刚走到小满门口，就见到一袭黑衣，表情云淡风轻的师尊站在小院的昙华树下。他对她挥了挥手，她只得放下丹药，行了礼悄悄退去。
谢韶安拈起小瓶看了看，唇角微微一勾，收入袖中。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了小满一人。
几位师姐轮流地为她诊治、用药、嘘寒问暖，她麻木地任她们摆布，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木偶。后来她们让她好好休息，终于一个个离开了，剩她一个人留在寂静里。
夜色一点点深重起来，暮色爬上她的窗户，淹没最后一丝光亮。
然而她并不想点灯，留在黑暗里反而安心。她抱着膝盖，蜷身于竹榻和墙壁的角落里，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以前总觉得在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都显得如此不真实。她总是盼望着，如果某天醒来，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那该多好。
梦醒了，发觉生活一切如常，有剧追有小说看，有死党有暗恋的男生，有絮叨的双亲有堆积如山的课业，有可乐炸鸡有点不过来的外卖……
可现在，恐怕她即使立刻能回去，也无法坦然了。
血，师兄的血，那么多，是为她流的——
她浑身颤抖起来，深深地埋下头。
门吱呀一响开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口的禁制一亮即息，形同虚设。脚步声停在榻前，下一瞬，竹榻一沉，有一股雨后草木的清新香气在房间中静静散发开来。
小满一动不动，坐下来的那人也默然无言。
良久，颤抖而细微的声音仿佛从地底传来：“师兄，他……”
谢韶安的声音在黑暗中平静响起：
“李信无事。”
缩在榻角的黑影仿佛松动了一下。
“说吧。”
黑影瑟缩了一下，还是开口了。仿佛憋了很久，每个字说的都艰难无比：
“都是我的错……”
青年笑了一声。“认错倒是很快。”
“都是我的错…我看到灵兽，就生了贪心，都没有顾得上看清楚那是不是别人的东西……”
谢韶安沉默地听着。
声音逐渐带上了哽咽：“师父教我不要心生妄念，堕入恶途，我当日答应的很好……”
“但我见别人的机缘眼热，自己也想要……我不够强，便天天想要变强，但是却又不肯靠自己好好努力，总想借助外物的力量一蹴而就……”
来到这个世界，尽管穿的是炮灰的壳子，心里未尝没有自己有了剧情金手指，便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天命之人的想法。看众生如同浮云，看机缘如同己物。
比起愧疚，更沉重的，是她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心。
“……以前我总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现在看来我与别人并无不同，甚至更卑劣……”
小满终于失声痛哭。
“我害得师兄们为我受伤，为我受罚，全都是因为我的一念之贪，全是我的错……”
榻边的黑影动了动，雨后草木的清冽香气静静笼罩过来，仿佛近在呼吸之间。
“好了好了，小姑娘家，哪来那么多眼泪。”黑暗中小满感到有只温柔的手握着手帕为自己耐心地擦拭着脸颊。
“心境倒是提升了……你这个丫头，总是想的太多，做的太少。”低沉清澈的声音仿佛带着叹息。
竹榻一轻，黑色的身影长身立起，朝门口走去。
她攥紧了那条散发出同样清香气息的手帕，急切道：“师父，给我的惩罚呢？”
身影停了停。“——自己想。”
他回身在桌上放下一个小瓶：“这个伤药，你等会儿亲自给李信送过去。”
话毕，脚步声逐渐远去了。
李信看起来精神还好，斜靠在一摞垫高的枕头上，只是脸色显得有点苍白。他用手指转着手里的白玉小瓶，微笑道：“师尊刚走，你就来了。既是师尊赐的药，应该是极好的。”
小满讷讷无言。
李信放下瓶子，凑近师妹的脸仔细看：“眼睛肿得像桃儿一样，你刚还说自己没事！”
小满慌忙转开头：“师兄取笑了。”
李信偏不放过：“师尊罚你了？”
“还没，他让我自己想，想好了怎么罚，再去领。”小满用手背胡乱在眼睛上揉了揉。
“那为什么哭了？是为了我吗？”
大哥！这直球我接不住好吗！！！小满在心里哀嚎，老脸也忍不住发起热来。
李信见她脸红不答，反而极愉悦地笑了，明亮的笑容里还带着少年的稚气。
他眼睛望向窗外的夜空。
“我在凡世有一个妹妹。”
这是什么烂俗肥皂剧的神展开！接下来就是要说我像他妹妹了是吗！！！滴恭喜亲收到一张替身卡——要是平时，小满一定在心里这样疯狂吐槽。
但今天心情不同，她只是默默地听着。
“你与她并不相像。”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李信促狭地眨了眨眼睛。
犀烛跳跃的火光映得他眼神柔软：“李氏是修仙世族，而我们只是微不足道的旁枝。我妹妹没有修仙的天分，父母也只是凡人，在家族里毫无地位。从小她就跟我比较亲，我走到哪里她都要跟着，遇事自然也是我护着她……”
“若我不拼一拼，她将来就要做为家族的牺牲品，被用去联姻、甚至被当礼物送人。”少年语气转为低沉：“但我一入仙门，与尘世的关系就算了断了……”
是啊，对修行人来说，云端不过一日闲，凡间已是百年身。当你只是闭关修行后再出关，也许这时凡间连认识你、能叫出你名字的人都不存在了。
“前些日子听说她顺利地嫁了人，过的十分幸福。”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怅然。
“外门的仙师曾说，修仙人要绝情断念，方能修成正果。我一直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今日我发现，倒也未必如此。”
李信薄唇轻抿，坦率抬眼与小满直视，像是下了决心：
“刍吾袭来那一刻，我心底里其实是，是把小满你当作我的妹妹的。”
烛光在少年眼中跃动成一条温暖明亮的河流：“若无当时那股信念支撑，我恐怕也撑不下来。可见有情有念，也并不全是坏事。”
小满心中感动，想要微笑，眼泪却仿佛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哎，这……”李信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笨拙地为她拍背顺气，用哄孩子的口气柔和了嗓音细细哄劝：“好了，莫哭莫哭，师兄没事……对了，师尊刚才还夸奖我了，说我阵法颇有几分可圈可点之处，今后可以在修习上更进一步。”
小满抽抽噎噎：“……真的吗？”
少年点点头，揉揉小满的脑袋：“那是自然。所以你看师兄我这次受伤，也不全是坏事，所以不许再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