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各处
“嗒嗒嗒嗒嗒嗒。”
京城,某间庄严却又清冷的偌大宫室内。
跪坐蒲团上,正闭目敲击木鱼的一身白衣僧人,倏而睁目。
手中木鱼声,戛然而止!
“圣僧?”
一旁,满头珠翠衣饰华丽的妇人探身询问。
僧人微微一笑,抬头,露出一张慈莲如佛的笑脸,朝妇人道,“贵人,今日佛偈已毕。”
妇人稍稍意外,可很快便起身,恭敬辞别。
僧人一直跪坐在蒲团前。
直到大典内,再无其他声响。
他才放下木鱼,伸手,慢慢掀开一边的袖子。
雪白的僧袍推开,原本光滑肌理的手臂上,五道鲜红的指印赫然出现!
他垂目看着。
半晌,忽而轻笑开来,“怪道说,阴阳轮回,冥冥注定。这便是……灵虚真正的力量么?”
大殿内,无人回应他的轻笑。
只有燃烧的香烟,徐徐袅袅。
他修直的背影,清清冷冷地落在寒凉的金砖上。
“嗒嗒嗒嗒。”
木鱼声再起。
……
另一处。
一身白衣之人,倏然睁目!
他转过脸,却只看到大片青灰色的水面,以及骄阳洒落其上,泛起的点点涟漪碎芒。
“先生。”
有小童推门进来,低声道,“您醒了?弟子为您换药?”
他坐起来,看手臂上绑着布条的伤口,再次洇出的血迹,点了点头。
小童端了药过来,跪坐在床榻边,小心地拆开布条。
船身摇荡,带动两人的身体跟着微微晃动。
他转脸,再次看向窗外,大片的波涟。
忽而问:“金陵城郊的城隍庙处异动,已处置妥当?”
小童垂目,轻声道,“按着先生吩咐,已将‘佟家家主贪婪恶毒,为得权势钱财,将稚子卖于恶道,妄图困神灵为己用’的消息放出,如今,那边想要将此事隐匿和栽赃的行事已遮掩不住。京城中,殿下已听闻消息。”
白衣人点了点头。
小童上好药后,又轻轻地为他包扎伤口。
再次问道,“先生,其实这一次他们所为已牵扯天道,您就算不理会,他们也会受因果报应。何需沾手,反让殿下疑了您?”
白衣人闻言,微微一笑,转回视线,温声问:“天道为何?”
“什么?”小童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笑着摸了摸小童的头,“无事,下去吧!吩咐船家,停靠洛阳。”
小童点了点头,“是。”退了下去。
他低头,看向重新包扎好的手臂。
耳边。
倏而响起那声厉喝——别怕!
……
丛林深处。
纵使头顶明光春丽,可巨大的树冠遮蔽下,林中皆是一片昏暗雾障。
巨大的藤笼隐在其中,像一只匍匐的巨兽。
封宬手中的匕首早已不见,此时正一腿伸长,一腿屈膝,姿态悠闲地靠在藤笼内。
双目微阖,似在养神。
不远处,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也坐在一根巨大的藤萝上,手上一株美人花朵,似酒皿般,正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饮。
有山风自树丛缝隙中穿过,隐隐如野莺凄哭,哀哀切切。
黑衣男子忽然扭头,看了眼藤笼内闭目的封宬,饮了一口手中美人花后,笑了声,“小子,倒是个胆儿大的。”
封宬微微睁眼,也是朝他瞥了眼,低笑,“花主过奖。”
明明身陷囹圄,生死不过旁人随手拿捏间,可眼前这副神态举止,又当真看不出半分惶恐不安。
黑衣男子举了举手里的美人花朵,“喝不喝?”
封宬眉梢微扬。
下一刻,便见那粉色柔嫩的花朵,自男子手中飘起,轻轻晃动着,穿过藤笼,飘在了他的面前。
他垂目,见那花朵五瓣卷曲绽开,内里一萦水色。
淡而清甜的香味扑鼻而来。
无声一笑,将花朵举起,送入口中。
随即便是眼睛微亮。
那边,黑衣男子笑了起来,“如何?”
比方才鼻息所嗅之清甜中,更醇厚浓郁的酒味,自喉间徐徐散开。
一半,充斥于口舌之中,一半,顺着喉头,浸入五脏六腑,微醺血海,叫人沉迷。
封宬颔首,“好酒。”
“哈哈!”
黑衣男子放声大笑,手上一翻,又是一朵美人花现于指间,他朝封宬举了举,道,“白云山中最好的酒。敬此时,你我都受制于人的命运。”
封宬心下微动。
就见,手中的美人花朵内,再次盈满一朵花蕊的水色。
他微微一笑,朝男子举起。
一口饮下。
黑衣男子十分畅快地呼出一口气,笑道,“小子,你不信那小道姑吧?”
封宬捏着花朵的手指一顿。
朝那边看去。
年轻的黑衣男子姿态随意地靠着藤萝,似是有些醉了,话语中有几分微醺。
他笑着斜了一眼过来,并未与封宬对视,又道,“这天下众生,我所见之,不胜其数。然则,为生灵,并无全然大无畏者。仅有一种。”
他又笑着饮下一朵花饮,淡幽幽地说道,“对生,不抱期望者。”
封宬看着他,片刻后,收回视线,看到手里的花朵再度盈满,低低一笑,送到唇边,不过却只是浅饮一口。
黑衣男子笑着再度看向深林老树上那棵探出的枝杈,以及枝杈上,那朵已含苞如普通路边小花的朝颜花。
“你既不信那小道姑会回来救你,又何需将朝颜花露赠给她?只需将花露收于手中,她急需花露,必然会想方设法来救你。”
如此,手中岂不多了依仗?
封宬没说话,只是又一次饮下一口后,才缓声道,“我并非对生死无望。”
“嗯?”
黑衣男子转过头来,看向藤笼。
然而,封宬只是看着另外的方向,神色平静,唇角带笑,不见分毫急惊怒燥地淡然说道,“事实上,我比常人,更渴望生命。”
黑衣男子似乎来了兴趣,看着封宬,饮下一口花露。
“我生之所历,用阿鼻二字来语,皆不为过。”
“我曾想,人之寿命,不过短短数十年,何必苦于挣扎,如此难堪。”
“然则,我之能活,却是受了太多性命背负。”
“每露怯懦之意时,那些声音便会在我梦中凄哭不休。”
“扰我,困我,缠我,咒我。”
“来路刀山血海,前路荆棘针密。”
“我是不能死的。”
封宬再度笑起,本就翘着的唇角,愈发朝上弯起,几乎露出个十分欣然的笑容来。
他慢慢地饮下一口手中的花朵,依旧看着前方那处,道,“所以,又何苦要拉她,随我一同入这无间泥泞处……”
不是不信,而是不想么?
黑衣男子微微动容,侧目,却见,封宬脸上的笑意忽而顿住。
唇边的笑意,像是被什么画笔给困在了纸上的美人面。
口中的话语也无声停下。
他诧异转脸,旋即轻笑开来。
身下一动,巨大的藤萝便托着他,落到了封宬所视的方向。
那小坤道离去时,所去的路。
此时现身时,所来的路。
——所谓……不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