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月色多好
云落落却没多解释,将摇铃顺手塞给封宬,走过来。
剑指并拢,点在‘他’的额上,念了几句咒。
王昌轰然倒地。
喜婆一飘出,便立时扑向月娘。
母女二人抱在一块儿,嘤嘤地哭了起来。
郑秀才坐在一旁跟着一起抹眼泪。
封宬侧眸看云落落。
便见她沉默不动,不知在想什么,一双略显妖异的月眸,安静纯然。
脚底金芒潋滟转动。
分明周围已无险象,缘何她还操以术法?
封宬疑惑地朝半空看了眼。
那巨大的树茧还悬在那里,内里那个嘴巴很坏的小胖子,好像……已经死了。
他面色清寒,眸色平静。
正要收回视线,却见头顶的黑暗仿佛如潮水渐渐褪去。
月华无声又温柔地顺着黑暗的边际流淌下来。
落在那树茧上,又落进院子里。
云落落脚底的金芒,也随着周边光亮的四染,一层层黯淡。
忽而。
那边喜婆惊叫了一声,“月丫头!”
封宬转眸,就见月华洒下时,月娘的魂体,居然开始点点散开!
他顿了顿。
突然回头,看向云落落。
看她眼底平静的温悯,看她脚下,散去的金芒。
原来如此。
那一刻的坚持,是为了不让头顶的阴霾那么快散去么?
为何呢?
他又听到那边郑秀才和喜婆一起爆发出的悲痛哭声。
“不要,月丫头,月丫头,不要离开娘啊,我的女儿啊!我苦命的女儿啊!!!”
“月娘,你看看我!别这么快走好么?月娘,月娘!”
——为何要这么做?她不是不懂么?
喜婆猛地朝云落落再次跪下。
“小先生!您救救她吧!她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啊!她是个好孩子,是我这个做娘的不对,给她找了这么个畜生,小先生,求求您了,我什么都给您,都给您!您救救她吧……”
“娘。”
魂体已消散了一半的月娘伸手,擦掉了喜婆脸上的泪,“是女儿不孝。您别难过,都是女儿不好,带累了您一辈子。”
“月丫头!不是的!都是娘的错!是娘的错啊!!”
魂体已然消散了大半。
月娘又转向哭得不能自己的郑秀才,朝他笑了笑,“多谢郑先生,最后救我于水火,不令我犯下难悔大错。”
郑秀才的泪水流得更多了,拼命摇头。
她朝他笑得温柔,终于再次露出曾经那个温婉可人的小女儿情态来。
“月娘多谢郑先生深情厚意,此生无缘,祝愿先生,早日登科金榜题名。”
郑秀才哽咽难以成声。
月娘最后又转向云落落,看她银月露珠似的双瞳,问:“小先生,我死后,是否就魂飞魄散了?”
身带血煞,又化厉鬼,自是无归去处。
云落落没出声。
喜婆和郑秀才哭得肝肠寸断。
月娘却是笑着抬头,看着半空的月,轻叹。
“多好的月色啊,好想能看一场雪……”
话没说完。
魂体飞散。
“我的儿啊!”“月娘!!!”
封宬转脸,就见云落落也盯着那半空的月色在看。
神色安和。
然后,缓缓抬起手。
中指指节上,那惊人的符文,在月华的照射下,无声消散。
他看到,云落落微拢了拢指尖。
不知从哪儿飘来的一朵半开的桃花,落于掌心。
她眼睑微垂,再睁开时,眸中水月散去,澄黑无波的眼瞳,盈澄澄一片宁和。
院中的哭声,不知一直持续了多久。
夜水无波,只那浅浅悲痛,徐徐漫漫,盖人心头。
封宬沉默着听那哭声,想去看看云落落此时又会是个什么样的神情。
却看到她不知何时走到那悬于半空的树茧下,双手结出手诀,对准那半空的树茧,口中念念有词。
似是早料到般,他微微一笑。
月头慢慢西斜。
不知过了多久。
坐在地上的郑秀才感觉自己好像要哭完了这辈子的泪水,忽听头顶清晰传来一声‘咔嚓’声。
像是镜子碎裂,又好像是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
破茧?
他茫然抬头。
就见那悬在半空的树茧上,忽然一块柳条扭成的壳,掉落下来。
“砰!”
落在地上。
接着,又是一块,两块……很多块。
他愕然地看过去,就见云落落站在那树茧下,双手呈如花手诀,正对着那树茧。
然后,往上一托。
“咔嚓咔嚓咔嚓!”
柳壳剥落的声音陡然加剧!
他惊得往后躲了躲,却被腿上的疼痛牵扯得倒吸一口冷气。
谁知却听到身旁喜婆的一声轻呼。
他看过去,发现喜婆一脸泪水却掩不住惊讶地抬头看半空的那树茧……不对,一个飘在半空的发出满绿光芒的……
小娃娃。
那小娃娃徐徐下落,最终,落在了云落落托起的如花掌心里。
他双手交握胸前,双眼紧闭,似乎……毫无生气。
身上依旧是胖乎乎的,穿着柳绿的肚兜,头顶一根柳枝,柳枝上……一片萎顿发黄的叶子。
光着个屁股蛋子。
缩得只剩巴掌大小。
不过,他的胸前的肚兜上,却挂着一块碧绿似玉石的圆物,那笼罩通体的绿光,正是从这圆物上发出。
圆物的正中心,还有一点金光似星,一闪而灭。
云落落一手将他托着,另一手剑指在那圆物上一点。
绿光旋即消失。
小娃娃也化作一根嫩绿的柳枝,盘在那圆物上。
通知始末的喜婆隐约猜想——这便是那柳妖的本源了?
视线落在云落落已微微发颤的指尖上,长久地不曾挪开。
云落落不曾注意到喜婆的注视。
将柳条再次收于小兜中,按了按手腕,转过身,来到喜婆身前,朝她伸手。
喜婆看着她还有点儿颤的手,又看了看她。
“我要的。”云落落开口。
喜婆陡然明白过来。
扫了眼地上不知死活的王昌,伸手,自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纸人。
将纸人双手捧上。
云落落接过,看了一眼,收进袖袋中。
喜婆未料到她拿到东西后,居然什么都没问地收了,一时竟露出几分无措来。
然后看云落落又转身,将满地的符纸一张张捡了起来。
她茫然地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看着捡纸的云落落,不知该说什么。
好一会儿。
沙哑的声音响起。
“小先生,方才那些……亡魂,也都是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