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又要赶他走!
封宬看着那份油纸包,面上的笑意似是犹在,又仿佛悄无淡去。
他的食指在桌面上轻敲了下,缓缓抬眸,看向对面双目如露朝他看来的云落落。
刚要开口。
包裹旁放着的柳枝忽而颤了一下。
本该是死物的东西这么突然动了,若是寻常人早已被吓到。
可封宬却下意识地先弯了唇,似是瞧好戏般转过脸去看着那柳枝。
便见云落落伸手,将柳枝拿到手上。
剑指并拢一划,那柳枝便化作一团黑雾,然后,在封宬的眼前凝结成了一个——穿着青绿肚兜,顶着一截儿柳枝,光屁股的,小娃娃。
“臭……丫头。”
小娃娃落在桌上,满脸痛苦地捂住肚子,“我,我好难受……”
云落落用掌心将他拢到跟前,却被碗碟挡住,刚要挪开,对面伸过来一只手,将那些碗碟全都挪开。
云落落抬眸,看了眼对面的封宬,对上那双贵雅朗朗的深瞳,然后垂目,将剑指搭在小娃娃头顶的柳枝上。
“呜呜……”
小娃娃难受地都弓了起来,似乎支撑不住,便伸出小小的手,握住了云落落另外一边手的一根手指,艰难地保持站立,以便云落落的动作。
对面。
封宬看着这突兀出现的小娃娃,视线落在他光溜溜的后背和屁股上,眉头不由自主地挑起一些。
“臭丫头,快……些……呜!”
小娃娃抬起头,脸都紫了,嘴唇一个劲地哆嗦,“我好痛……浑身……都……”
话音未落。
云落落摊开被他捂住手指的手,“上来。”
小娃娃当即松开手,爬了上去,盘腿坐在了云落落的手心。
封宬看着他光溜溜肥呼呼的脚丫子,眉头挑得更高。
云落落将小娃娃往上托了托。
另一手剑指往回,点在了唇下。
同时口中轻念咒声——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周边忽而无浮无动地荡开一层浅浅的清澈的气流。
好像白皑之巅澄冷的雪意,又仿佛深林之涧草木的泉色。
连鼻息之间都顷刻萦绕了一股洗涤万千婆娑苦障的纯净气味。
封宬抬眸,看着对面垂着眼帘,剑指点唇,安静念咒的云落落。
此时仿佛置身于三道六界之外,不受凡世俗尘困顿的飘渺之仙。
无悲无悯,无喜无常,无情无念。
封宬忽然意识到什么。
而这时。
对面,云落落的剑指往下,点在了小娃娃头顶的柳枝辫儿上。
“急急如律令。”
“净!”
“唔!”
小娃娃眼睛一下瞪大,原本涨紫的脸色瞬间以可见的速度恢复了白嫩鲜亮的模样!
他长呼一口气。
周身却再次黑气翻涌。
眼见如此,他急忙说道,“如今白日我不能现身太久。丫头,那宅子里有个妖道,就是他做了古怪,如今只怕发觉我的灵体已离了本源寄托此分枝上。你要当心,千万不要……”
话没说完,黑气猛地将小娃娃裹住!
不过眨眼的功夫,小娃娃消失不见,一截柳枝儿重新落在云落落的手心。
两片原本生机盎然的柳叶,似是缺水一般,耷拉在枝头两侧。
云落落伸手,从旁边冷掉的茶壶里倒出一点茶水,用指尖点了点,洒在那柳叶上。
封宬看着有趣,问:“还可以这样浇水么?”
不想,话刚说完,就见那柳叶轻轻地颤了下,柳叶儿也似乎恢复了点生气。
“……”
他顿了顿,又笑开来。
云落落看了看柳枝上浮起一点翠色的柳叶,将柳枝放到桌上,又从包裹里找出一个收口的钱袋,打开瞧了瞧。
封宬听到了里头铜板撞击的声音。
他抬眸。
就见云落落站了起来,将钱袋放进袖袋里,然后系好包裹,又将包裹背到肩膀上,最后拿起那根细细的柳枝放在身侧的布兜里。
似乎是准备出门去的样子。
于是笑了笑,问:“落落若是有事,那我便……”
“走,我送你去衙门。”
两边一起开口,又一齐静默。
封宬眼底微暗,抬眸。
云落落见他不说了,莫名有些心虚。
眼睛朝旁边飘了飘,道,“我还有事要做。先送你去衙门,有衙门登录,你也可早日寻到你的家人,便……不必跟着我这般四处行走了。”
封宬看着这个第三次要将自己送走的小丫头。
方才那站在自己身前拦住不轨之徒的人,仿佛是另外一个般。
片刻后,他微微一笑,颔首。
“好,那便有劳落落了。”
云落落当即松了一口气,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那副轻松利落的模样落在封宬的视线里,他再度一笑,站起身来。
露出一个莫测幽然的笑意,然后缓步,跟了上去。
……
奉阳镇坐落水路交通发达兴旺之地。
夜里便已是行人诸多之闹,更别提此时白日,又正逢早春开市之际,大街小巷处,皆是人迹。
人潮涌动中,封宬静默无声地跟在云落落的身后,眸光缓慢落在她背上的巨大包裹上,眼底渐渐染了一层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本就生得俊雅无双出尘脱世,纵使罗布粗衣也遮盖不住他满身的风华,更何况如今发髻高束,露出朗朗皎月的眉目之姿。
如此落落行走于人流之中,当真宛若那九重谪仙,落入凡俗,临世人仰目之处。
更有那许多闺中含娇的女子,大着胆子试图靠近。
若非周围隐匿四周的侍卫们不动声色地阻拦着,此时的封宬,只怕已叫人群淹没。
这些不堪的目光,让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些暗无边际的丑陋记忆。
他扫了眼身前毫无察觉径直往前的云落落。
顷刻后,缓缓垂眸,掩下目中几乎藏匿不住的阴戾与躁鸷。
然而唇边的笑意,却愈发明雅端和。
若是不亲近的人,看到封宬的这般笑容,只会觉得这位贵雅无双尊荣得体的郎君这般笑起来,当真是容易亲近又温柔叫人心生倾慕。
可贴身的那几人,却是知晓封宬自小都是经历过什么的。
知晓他愈是这般笑,心下便有多怒恶。
也知晓他最恨旁人言及他容貌,将他做玩物赏玩议论。
曾经宫中那个腌臜蠢物,私下里多瞧了殿下一眼,就被生剜了眼珠子丢去乱葬岗任由野兽吞噬。
更何况如今这样被人群肆意打量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