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二十六章
雕梁画栋, 玉宇琼楼,遍布杀机。
靠近殿门处宫人精心从御花园挑选剪下的花枝颤颤巍巍,如被□□摧折过一般, 地板上大片破碎的瓷片,依稀可见完好时的精美。
陈修洁低头扫了一眼,盘算着事后要给凤和女帝赔多少银钱, 抬眼又看到殿中五六个面露惊骇的修士,一点心虚立刻散去。
要赔也是该他们赔, 关我什么事。
殿中修士最高一个不过筑基期,其余都是练气小修。
陈修洁诧异了一瞬便想通了,是灵空山养高了他的眼界,细数起来整个修行界都没有多少金丹境修士,而且个个都是老祖级人物。南阳真人觉得徒弟自心废物难承道统, 岂不知修行界多少老祖羡慕南阳真人的授徒本事。
灵空山挑挑拣拣, 哪里知道别家有多渴求人才。
修行界与其说是风平浪静, 不如说是一潭死水来得更恰当,多少资质不错的苗子身处山门之中却难入仙途。
陈修洁突破金丹的消息一传出去,修行界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到眼睛滴血,若非南阳真人地位高,多少拜帖都送进了灵空山。
别的暂且不提, 他一出现在殿中,这几个被山门派来人间的小修士骇得都说不出话来。本以为只是一桩轻松差事,谁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上境前辈又是怎么回事?
预料中的同境界修士不在,陈修洁也不好欺负他们这些小孩子, 虽仍对他们言语中拿人间当儿戏的态度不满,却也努力收敛住了自己的气息。
他这一收敛,几个方才竭力抵抗的修士立刻瘫软在地, 姿态颇为不雅。
只是双方强弱分明,哪怕几人平时在山门中千娇百宠,却也无一人敢露出不满之色。
唯一的筑基期修士孟满琼先爬起来,见殿门口的前辈面色平淡,连忙去搀扶其他几个师弟师妹,几人稍稍整理仪表,这才万分忐忑地朝陈修洁施礼。
陈修洁没留心听他们的名字,只着重注意他们的来历,六个人代表八个宗脉——其中有两名修士是宗脉联姻后所生子女,地位尊贵,出色的人才又稀少,故而身兼两家所长。
陈修洁隐觉荒诞,与系统吐槽道:“这哪里还是修行界,分明和凡俗权贵没什么两样。”
他心中失望:“不知道真正的修行界是什么样子。”
可有百家争鸣,群英荟萃……
他出神片刻,连系统答了什么都没听清楚。
孟满琼还能维持表面镇定,其余小修士却没他的心性,只一会儿没得到陈修洁的反应便耐不住了,身躯发抖,低声抽泣。
前辈眼皮子底下,孟满琼动作不敢太大,眼睛都抽筋了也没拦住一个,相反有人带头,其他小修士也忍不住哭起来。
倒弄得像是陈修洁在欺负人。
侍奉他们的宫人在殿外探头探脑,只觉稀奇得不行。
陈修洁将这八个宗脉名字记下,传给南阳真人,回头再看这六个修士,思及他们并未做什么,广袖一卷,将他们丢上云头,送往最近的一个宗门。
他丢得随意,云头上的孟满琼手忙脚乱,忙着给师弟师妹们加遮风挡雨的防护屏障,又忙着拉住他们别让他们在哭得忘形的时候掉下云头。
等把这群小祖宗都送回各自山门,孟满琼托着疲惫的身体回了自家宗门——东来宗。
不过与别的得知消息后炸开锅的宗门不同,孟满琼他爹孟掌门却很平静,先问了句儿子受惊没有。
孟满琼点头,肯定有,修行境界一阶一天地,差距如鸿沟,他怎么可能没受惊。
孟掌门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怜悯又暗藏嫌弃:“人家只比你大了两岁。”
孟满琼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只是常处宗门,又是修士,不仅脸没长,心智也没,单纯得就比白纸好一点,看得孟掌门糟心得不行,成天想着得给儿子点教训才行。
只是孟满琼不慕名利,也不喜欢繁华,曾经孟掌门赶他下山历练,结果他只找了个县城老老实实当了三年教书先生。
若非宗门里找不出比他更优秀的弟子,而他又有一个格外负责的优点在的话,孟掌门老早就想把儿子下任掌门的位置换掉了。
看清儿子眼底的震惊,孟掌门很欣慰,惊讶了吧?有危机感了吧?甚好!
“下去好生修行吧,”孟掌门拍了拍儿子的肩,“接下来的事情就和我们没关系了。”
孟满琼:“???”一头雾水。
他老老实实告退,转头满脸欣慰的孟掌门就换上了羡慕嫉妒恨的嘴脸,给南阳真人发符书——我家小子吓坏了,早知道就不答应你派我家小子去镇场了。
除了寥寥几人,就连刚回来的孟满琼都不知道自己爹是这八个宗门中的叛徒,不然为什么别人派的都是练气小修士,就东来宗特立独行派了自家筑基期的少掌门。
又不然为什么一群大小姐大少爷在任务没完成的情况下还能安安生生待数十天没闹出什么事来。
半抱怨半表功,孟掌门又暗戳戳打听——你家徒孙到底是怎么教的?灵空山当真没有什么独门训徒诀窍?
猜到南阳真人八成不会说,孟掌门又隐含担忧问——慎如一个年轻小子面对那些老家伙当真没问题?
符书破空而去,不到一个时辰就转了回来,只带来了南阳真人的一句话——自古后浪推前浪。
孟掌门下意识在心底接上后半句话——前浪死在沙滩上。
“呸!”
孟掌门气得咬牙,真论起来,南阳真人还比他晚了一辈,只是这话不好回,南阳完全可以无辜地表示自个没那个意思。
“没有才怪!”孟掌门磨牙,当他不知道南阳一向促狭。
他把符书收了,暗暗记下这笔账,又着人关注其他宗脉动静。
不到日落,就有弟子来报:“望月宗有人出来了,弟子修为浅薄,不知动身的是谁。”
孟掌门也不怪罪,自言自语:“望月宗金丹期的就一个月姑了吧,净希那老家伙岁数该到了。”
弟子不敢听,静悄悄准备退下。
孟掌门又道:“我记得这回跟满琼一起去人间王朝的望月宗小姑娘是姓盛吧?”
弟子想了想,回了是。
孟掌门点了头,示意弟子退下,退至殿门口时,听到掌门低声吐槽:“心眼小,死得早。”
弟子直接一个踉跄。
……
那厢陈修洁送走了小修士们,跟女帝说一声后也没回郑府,直接在京都外守株待兔。
他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修士们只派了几个小修士就没事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师祖南阳真人也不用让他过来,这事连灵空山修为最低的连云都能处理好,根本不必他跑一趟。
他盘膝闭目养精蓄锐,半日功夫眨眼而过,倏尔,他遥望天际,一道强盛气机飞速而来。
是一位金丹修士。
陈修洁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地极快,不是畏惧,也非忐忑,是纯粹的兴奋。
他都快忘了自己曾经还是一名仗剑天涯的武者。
他冲天而起,正正拦在那位金丹修士进入京都的路途之中。
那道气机没有一丝要减缓速度的意思,反而进一步加速,挡在她必经之路上,正面相对的陈修洁只觉有一股强横霸道的意识在怒视着他。
陈修洁心无波澜,右手取出自己从练气期就开始祭炼的银色箭矢,左手则拿出突破金丹期后南阳真人特意为他从宝库中挑选的宝弓。
拉弓搭箭,破空声起,空中传来剧烈爆炸声,京都城门外等候的百姓只觉晴空闷雷甚是奇怪。
陈修洁却从灵力响撞的爆响中捕捉到一声极轻的闷哼声。
对方受伤了。
这时对方终于屈尊纡贵慢下速度,露出身形。
那是一位顶多三十少许的美貌妇人,只是此时面带煞气,冷若冰霜,让人望而生畏。
陈修洁见此人形貌,与南阳真人给他看过的资料相对应,认出其身份——望月宗月姑真人,据闻此人身份有些特殊,本是和自家小姐一起上山寻道的,谁知小姐资质一般,反而是她这个婢女天资出众。
入道之后,月姑不忘旧情,处处照顾小姐,后来小姐动了凡心,结果却所遇非人,生下一女后便香消玉殒,月姑将那女孩收入门下,悉心照顾,如徒又如子。
结果那女孩和她母亲一样也所遇非人,留下一女后离家出走,月姑遍寻不得,从此把那女孩视如珍宝。
陈修洁回忆起来,那六个小修士四男两女,其中一个娇小女修似乎的确自称出身望月宗。
这是为自家孩子打抱不平来了?
陈修洁暗暗提高警惕。
下一刻,月姑美目冷寒,杀气腾腾:“就是你以大欺小?”
陈修洁啼笑皆非:“若以年纪论,恐算不上。”
他敢肯定自己和月姑的那位心肝年龄差距绝不到二十岁,而二十岁在修行界实在太短了。
他反唇相讥:“真人此回来,莫非也是想以大欺小?”
一个几百岁,一个连半百都没过,这才是真正的以大欺小。
月姑久处深山,不善言辞,干脆也不争辩,翻手就掷出去一只玉如意。
若是要比法宝,陈修洁是一点都不怕,灵空山几千年基业,基本都是一脉单传,山主们又个个能干,积累下来的财富绝对能令人膛目结舌。
他回以一只花篮,向前一兜,月姑的玉如意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再也回不来了。
接着无论月姑再怎么召唤,好好的法宝就是不回应。
月姑又杀气腾腾地瞪着陈修洁,翻手取出一面玉镜,对准陈修洁,里间顿时映出他的身影,奇异的是,陈修洁像是被摄进去一般,当真觉得自己身处镜中。
陈修洁举目张望,似乎真看到了月姑讥讽的面容。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又细细感应自家状况,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被摄进镜子里,不然这会儿不该这么安静,敌人无还手之力,月姑不该动手报复吗?
既然不是真的,那就只能是幻术了,破掉幻术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看不听,保持灵台稳固。
陈修洁心念微动,眉心发烫,一朵金莲悄然绽开,眨眼又凋零。
身为灵空山下任山主,他身上自然有许多保护之物,有的他知道,有的却是悄无声息间被南阳真人赠予的。
眨眼间幻境烟消云散,月姑脸上的笑容生生僵在原地,取而代之的诧异,转眼也淡去,讥讽道:“好个多宝童子!”
在如今的修行界,出身不只意味着直通大道的功法和负责任的名师教导,还意味着深厚的底蕴,比如数不尽的法宝。
只可惜与灵空山相比,望月宗还差了一筹。
以至于哪怕陈修洁只是新晋金丹,却也能和月姑这个老牌金丹修士斗一斗,自然,这其中也与月姑惜身不愿真正动手有关。
小姐的血脉固然重要,但她自认恩情已经偿还完了,而且一旦到了金丹层次,天地灵气对他们来说就有些匮乏了,每次耗尽想再打坐修炼到充足都需一段时日。
何况月姑是那种寿数殆尽的金丹修士,当真动起来手来每时每刻耗用的不是灵气,而是寿命。
两次攻击被挡住后,月姑做了最后一次尝试,她掌心托起,一弯明月冉冉升起,清辉普照大地,瞬间带给世人无与伦比的阴寒。
这是望月宗的镇宗法宝之一半月轮。
修士在半月轮的阴寒下也觉阴冷无比,只是比起凡人状态便好了许多。
陈修洁向下空撇了一眼,便看到好些凡人嚷嚷着“见鬼的天气”“太冷了”,凡人相互取暖,士卒催促他们快些进城,进城就不会冷了。
陈修洁心道,看来要速战速决了。
月姑惜身,陈修洁却不一样,他初成金丹,正是灵力充沛精力旺盛之人,灵力大把大把散出去,毫不心软。
半月轮摇摇欲坠,清辉时明时暗,一箭正中月心,月姑怒极:“你好得很!”
陈修洁可半点没有愧疚的意思,抬手取箭,“咻”一声便是一道破空声,箭箭毫不留情。
月姑都比最开始停下的位置要后退了两步。
不是畏惧,只是纯粹觉得得不偿失,不愿意和陈修洁继续纠缠。
陈修洁却不打算让她完好无损回去,否则必然起不到警示作用,故而穷追不舍,箭箭往她身上招呼。
二人修为同境,灵力确有高低,但陈修洁宝贝不少,追出三百余里后,灵箭成功留在了月姑身上,鲜血如雨,刚好散落在一片田地之中,来年农户想能丰收。
陈修洁心念一回,尖头带血的银箭便回到了他手上,他满意颔首,收起箭,打道回府。
月姑这一败,效果甚佳,连南阳真人都来信夸赞过了,自然,这夸赞极隐晦,又叮嘱他不可掉以轻心,一个月姑倒下,另外的月姑会站起来。
灵气关乎众修生存,他们不会放弃。
不过这次南阳真人料错了,陈修洁在郑府等了数日,拜帖送到了灵空山上。
人家不屑见一个小辈,直接投给了南阳真人。
……
灵空山中,南阳真人收到拜帖,却是冷嗤:“之前怎没想起我。”
各宗脉向王朝动手,可不曾问过他的意见,直接把他绕了过去,若非孟掌门通风报信,南阳真人还真可能会被瞒过去。
外界是多事之秋,自心真人没有离山,而是老老实实留在山中修行。
南阳真人把他喊过来,将请帖递给他看,吩咐道:“准备准备。”
修行界除他之外只有两名元婴真人,一位是东来宗何真人,一位是朱景宗云真人。
这次二位真人联名递来拜帖,南阳真人自然不可能不见。
自心真人捧着拜帖正要下去准备,
南阳真人又道:“收拾出一间屋子来。”
自心真人满眼茫然。
南阳真人缓缓道:“当留一位贵客暂住。”
自心真人腿有些软。
南阳真人默默看他。
自心真人站直身体,连忙应道:“徒儿这就去办。”
他收拾出一间空置屋子出来,揣度了一会儿师父的话,又往里面丢了数个禁制和阵法,像什么禁灵力是最基本的,保证一步一陷阱,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
等安排妥当,自心真人陪着师父去迎接客人。
时间正正好,旭日东升,一男一女踏空而来,前者高大俊美,目中神光湛湛,转动间神采迫人;后者一双眼眸如含雾气,随意看人一眼便摄人心魄,素衣翩然,正如人间话本中所述惊鸿仙子。
自心真人规规矩矩,哪个都不敢看,老实跟在师父身后当个端茶倒水的童子。
三人相互见过礼,喝过茶,便开始发难,云真人幽幽道:“南阳道友教得好徒孙。”
南阳真人面色淡淡:“我徒弟眼光好。”
端茶倒水的自心真人:“……”猝不及防!
云真人雾蒙蒙的一眼看得自心真人毛骨悚然,他身上金光一闪,惹来云真人一声轻嗤。
据闻这位真人修习一门瞳术,可夺魂摄魄,窥见本真,似乎连记忆也瞒不过对方。
这自然是夸大的传言,但不妨碍自心真人害怕,到底修为差距在那里呢。
他低头盯着自己脚尖,仿佛那里有什么稀世珍宝。
何真人被逗笑了,指着南阳真人道:“你呀,百年不见,还老逗你徒弟。”
南阳真人嘴角似乎上扬了一些:“谁让他蠢。”看到他就想起前面几百年他花费的心血。
云真人轻轻放下手里的茶杯,眸中雾气更浓,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语气中暗藏些许惊疑不定:“二位道友交情不浅?”
修行界说大不大,说小却也有数十个宗脉,但修行末世,宗脉间来往着实不多,哪怕几个时辰就能到对方宗门,却也少有人出去串门。
云真人是朱景宗现任宗主云袅之母,何真人岁数最长,是东来宗魏真人的师叔祖,南阳真人则是灵空山现任山主,三人辈分天差地别,从前更无多少联系。
南阳真人神色淡然,何真人朗笑一声回道:“说来惭愧,南阳该唤我一声舅舅的,只是我这兄长当得不称职,让我妹子受了不少委屈,可不敢让他开口。”
云真人笑容微僵,声音越发柔软,细听却透着股凉意:“看来这次我是来错了。”
人家既是舅甥,她又算什么。
且这身份几百年都没人知道,现在又为什么要暴露在她面前。
她手臂下垂,借着广袖遮掩,趁手的法宝已经落入掌心。
眼眸微垂,云真人已知此刻形势不对,暗自筹谋,南阳年纪轻,尚未到四百岁,不惧动用灵力,何老狗却不同,岁数早近五百,可先对付他。
南阳真人若有所觉,冷目望来,淡声道:“非也,云真人来得正是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自心真人:四个人的故事,我没有姓名
晚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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