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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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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周围的女生们之间出现有些古怪的氛围,也正是在那日与迹部景吾一同吃过便当后。

    我不是没有想过事实暴露的可能性,然而那些从背后射向我的欲言又止的愤然眼神,却似乎又不像我所以为的那样充满攻击性。

    或者说,好像有那么一丝恨铁不成钢?

    我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盯着地面加快了脚步,直到一双室内鞋出现在视野的正前方。

    我顺着脚尖望上去,宫地真子像第一次找到我时那样,神情泰然地站定在我的身前。

    这次她的语气要熟稔许多:「有时间聊聊吗?蓝田同学。」

    我在新闻部的活动室门口停下脚步,宫地真子用钥匙打开门,顺便没有丝毫拘谨地将我推了进去。

    「没关系,今天只有我一个人当值。」她说。

    我打量了一下房间内部的陈设,身为学校的老牌社团之一,新闻部的这间活动室也算是由来已久。实木书架看起来像是刚换的,上面放着一些陈年的校刊,新旧交织,有种微妙的不协调感觉。

    我随意取下一本翻了翻,宫地真子在这时费劲地将沙发上堆积如山的纸页挪开,腾出位置后示意我坐下。

    她将茶递给我,有些苦恼地搓着麻花辫的末端:「抱歉,这些是刚送来的本周新刊,还没来得及收拾。」

    「没关系的。」我别过头,封面上『冰之帝王后继何人——?』几个大字鲜明地刺入眼帘,我立刻局促地将视线收了回来。

    我稳住心神,抿了口茶水后开口问道:「找我什么事?」

    「哦。」宫地真子掏出手帕擦了擦指尖的灰尘,从怀里掏出几张照片在桌子上摆开。我瞳孔微颤,她已经接着说道:「这是两天前午休时间,我们的人放在花园里的摄像机不小心拍到的。」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那些照片,虽然隔了不算近的一段距离,前景还有花圃掩映,迹部景吾和我重叠在一起的影子却也拍得清清楚楚。如果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的侧脸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些模糊不清的话,那独特的水蓝发色无疑夺走了我仅存的一丝狡辩的可能。

    「你放心,恰好那天负责检查素材的是我,这段内容已经被我替换掉了。」宫地真子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我的脸色,试探着开口道:「所以,你和迹部桑」

    「我们是在交往没错。」

    我的耿直回答惹得她有些惊讶,顿了顿才恍然大悟似的地喃喃道:「我就说嘛,原来只是暂时还不想公开关系而已啊。」

    对方的反应让我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地皱了下眉:「什么?」

    宫地真子抬头看看我,无奈地露出一个苦笑:「蓝田同学,一看你就很久没有登陆过校园论坛了吧?」

    我最近为学生会竞选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去看那些东西嘛?

    见我的眉头越皱越紧,宫地真子便也没多卖关子,掏出手机划拉几下后递给了我。

    「总的来说就是,你这几天的避嫌行为,似乎被其他人误会了。」

    我盯着屏幕上的内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的名字再次讨论度奇高地悬浮在论坛首页的热贴上:

    『爆!迹部景吾倒追蓝田有纪?攻势猛烈——』

    『迹部告白被拒?被下级生拿捏的内幕究竟是?』

    『[投票]理讨蓝田有纪不予回应的原因为何?』

    我手一抖点进其中一个投票贴的界面,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后才发现下方的提示按钮已经转为灰色的『感谢投票』字样,而被我无意中贴砖加瓦的选项——『欲擒故纵迟早玩脱』则以二百多票的优势遥遥领先只不过在蓝田有纪本人看来剩下的选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罢了。

    所以说,迹部景吾这几天针对我冷淡反应的报复性行为,居然被误会成是在对我穷追猛打了吗?

    我精神恍惚地别了宫地真子,回到教室的一路上免不了地听见几条窃窃私语。而之前被我自觉忽略掉的内容在此刻也都变得格外清晰可闻——

    「呐,你们说迹部学长真的跟她告白了吗?」

    「喂喂,这个还只是传言吧?不过迹部桑确实难得对人这么上心,结果对方竟然是那种冷冰冰的反应,真是不能理解。」

    「之前迹部学长对她可是多有提携呢,这时候了突然开始划清界线,怎么想都有点不知好歹吧」

    我冒着冷汗一路疾走,终于扑通一声倒在课桌上,抬起脸来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

    明明不公开关系的初衷是为了避开竞选前给自己抹黑的可能性,现在反倒弄巧成拙,一转成了别人眼中过河拆桥,欲擒故纵的坏女人。更讽刺的是,我一时间竟也说不好哪种发展更加招人嫉恨一些。

    我将额头抵在桌沿上,无比丧气地长叹一声。

    这可怎么办,我明天开始化身迹部景吾的舔狗还来得及么?

    本次学生会竞选的重头戏——公开演讲预计将于下个周一在学生礼堂进行。而这个周末,也恰好是网球部开学以来的第一次校外集会。

    对于网球部的不少正选来说,三年级的下半学期已经到了面临升学的紧要关头。即便他们中大部分人应当都将直升高中部作为目标,想要达到冰帝划定的偏差值准线也并非易事。

    我默默扫视一圈,就连以往对游戏机钟爱万分的向日学长都拿出笔记本来,靠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

    液晶屏幕里放着世界级选手的比赛片段,不过更多是作为背景音存在。向日学长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在对上我的视线后又突然来了精神似的开口道:

    「蓝田,你真的不打算给他们解释一下吗?」

    忍足侑士扶了下眼镜,而迹部景吾也在这时看了过来。

    「解释什么?」他问道。

    「这个嘛,」向日学长看着我撇了撇嘴:「毕竟论坛上说」

    「——我出去透透气!」向日学长的发言被我突兀打断。我猛地站起身来,僵硬地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出门去。

    我趴在露台的乳白色围栏上垂下脑袋,没过一会儿便听见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我始终闭着眼睛,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摸上我的发顶。

    「在想什么?」

    果然,是他的声音。

    「他们认为你对我告白了。」

    「实际上本大爷的确这么做了,不是么?」

    「不」我抬起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风言风语编织而成的罗网中,只有居高临下的施舍,只有利益相关的拉扯。他们认为付出了就该要求回报,一成不变的偏爱不会永远存在,所以迹部景吾的爱意必然与强烈的支配欲望相伴相随,于是我的冷淡和逃避便无非是既得利益者的无理取闹,不应被常理所容。

    可事实上,我从迹部景吾身上获得的感情与他们的任何一种猜测都相去甚远。

    在我比荒原还要贫瘠的精神世界中,他的确是给予的那方。他比谁都更早发现我的痛苦和缺陷,而吸引他的也仅仅是这些而已。

    他是悠哉游哉的开拓者,不关心土地里长出的是结实的玉米还是娇美的玫瑰,也从不以救世主自居。因为他爱的是贫瘠的我,矛盾的我,渴望做出改变的我,开始萌生希望的我。

    不是什么穷追猛打,更不是什么欲擒故纵。甚至连说成是「告白」都有些言过其实。回想起来,好像只有清脆的一声,齿轮与齿轮相接,便有某种一早完成的机制随之运转起来,电流一般贯穿整个身体。这种爱意使我趋于完整,甚至比最初的我更加自由。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用力地抿了抿唇:「可他们以为的和你真正做的根本不一样。」

    迹部景吾认真地盯着我看了两秒。

    「你是觉得,其他人恶意揣测你和本大爷之间的关系了,啊嗯?」

    「也许是我有些神经质吧。」我顿了顿:「自己遮遮掩掩,还指望所有人都有闻一知十的能力。」

    「或者说,想把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全无歪曲地传达给谁,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露台的视野相当开阔,我向下望去,满眼深浅不一的绿色,但却空寂到让人怀疑此刻自己是否身处城市中心。

    「应该说,那本身就是不自然的行为。」

    短暂的静默后,我听到迹部景吾的声音。

    「本大爷以为,遵从你的内心就好。」他同我一起注视着远处,语调平缓而有力量:「随着时间推移,理解的自然会理解,能够传达到的部分也终究能够传达。」

    我的内心吗。

    我沉吟半晌,转过身来背靠围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所以,你真的决定好要留在冰帝读高中了吗?」我问道。

    「怎么,很意外?」

    「我还以为你会去国外游学什么的呢。」

    「本大爷暂时还用不着。」迹部景吾瞥了我一眼:「而且,带上你大概会相当麻烦。」

    「喂,谁答应要跟你一起去了!」我立即愤然反驳道。

    他看着我的眼底浮现出些许笑意,我无奈地垂下视线,然后倾身贴上对方的额头。他幽紫色的眼眸依旧注视着我,纯洁宁静的天空下,我们鼻尖相触,呼吸交缠。

    我抬手抚上迹部景吾的侧脸,发出轻浅的一声叹息:

    「以后要常来看我,否则我会很想你的。」

    温暖的空气,嘈杂却不吵闹的人声,台前台后黑白分明的灯光,以及于眼前铺开的纹理规整的层层阶梯。

    细细数来,这已经是我第三次独自踏上这样的舞台。

    我缓步走到话筒前,在开口前略略扫视一圈台下的人群。

    「大家好,我是蓝田有纪。」跟前两次不同,我的声音分外平静。

    「不知不觉,我在冰帝度过的时光已经有一年过半了。」

    「刚来这里的时候,有个家伙大言不惭地说,没有什么愿望是比想要出人头地更普遍的。」我笑了一下:「而事实上那个时候,我对自己想要获得的东西的真实形态没有丝毫把握,也没有任何效仿他人的打算。」

    「结果就是,我仅仅怀抱着无根无据的幻想闷头前行,以为只要参考周围的风景随时修正轨道,怎么走都不至于太差。」我睫毛轻轻颤抖着垂下视线:「但事实并非如此,就像乘上了反方向的电车那样,隐隐察觉到不对,却又恐惧于确认身在何处。最终只得与目的地渐行渐远,还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在下一趟车做出改变就好。」

    「过去我还以为人是一年一年按部就班地增长岁数的,我们可以永远停留在站台,等待那趟载我们通向成熟的列车但不是那样,那种感觉就像通过某个平平无奇的改札口,可再抬起眼睛风景已经全然不同——人是一瞬间长大变老的。」

    「我想多亏了某个人的存在,我才能在这所学校捕捉到那个宝贵的瞬间。」我抿了抿唇:「我看到了对我而言更加重要的事物,意识到没有中途下车、在陌生的人群中独自寻觅终点的勇气,自始至终只是等待的人永远也不会做出改变。」

    说完这些后我停顿了数秒,缓缓吸气后接着开口道:

    「所以,我希望大家都能重新审视窗外的景色,而我想建设的冰帝学园,则是哪怕意识到一丝古怪都可以随时下车换乘的自由国度。」

    「nothingissomonasthewishtoberemarkable」

    吐出这句话时我耳边吹过从时间的黑洞中呼啸而来的阵阵风声。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个人轻飘飘的一句宣言,竟然到现在还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深处。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什么才能够称作是真正的出人头地,但在想法不断转变的过程中,我们至少可以明确那些我们一边充满渴望,一边又竭力逃离的东西的真正面目。」

    「也许软弱无力,也许反复无常,可是那又怎样?」

    ——除了这样不器用的自己以外,又有谁更值得相信呢。

    我凑近话筒,张开嘴巴的同时这一年多的回忆电光火石间涌入脑海。那些平淡温馨的白日,光彩照人的夜晚,无声坠落的雨滴和朦胧可见的月亮。还有很久很久以前,我百无聊赖地站在乌泱泱的人群中,遥遥看向迹部景吾的那个瞬间。

    心生嫉妒也是理所当然。

    因为我从来不知道,不曾迷茫的人在我的眼中,竟然有那么耀眼。

    我缓缓闭上双眼。

    「我只想大家在冰帝学园,做曾经的自己的英雄。」

    ——礼堂内安静极了,我就这样在台下无声的凝视中抬起眼睛,用平和到似乎不应出现在这类场合的口吻结束了演讲的全部内容。

    我想作为一次竞选演讲来说,我选择的内容在别人看来实在有欠考虑。毕竟像这样对学生们承诺自由管理来拉票的例子历年来不在少数,我的表现也并不足以煽动人心。

    但对我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走下舞台,走过满当当的观众席,走向礼堂最后方的阴影处,自始至终静静守候在那里的那道身影。

    迹部景吾看着我,在他露出微笑以前,我已经张开双臂迎了上去。

    我感觉到他微妙的僵硬,然而在我将身体的大半重量倚靠向他后,那双手终于不再犹豫地顺着腰背向上,带着熟悉的温度和重量抱住了我。

    我将鼻尖埋在他的肩膀,轻声说道:「这样就很自然,对吧。」

    一秒,两秒我踮起的脚尖仍未落下,后排的座椅处开始骚动起来,惊呼,疑惑,相互确认,散落的脚步和重叠在一起的手机快门声由弱渐强地闯入耳膜。

    在我抬起眼睛的前一秒,那只攀升至脖颈处的大手已经毫不犹豫地再次将我按进怀里。

    一片黑暗中,我听见迹部景吾低低的笑声。

    「啊。」

    他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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