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尾穗苋
既然已经决定下来,表达感谢这件事还是越早越好。
我在结束跟不二的闲聊后回了一趟房间,取走某样东西后再次出了门。
我敲了敲别墅主卧的门,却没有回应。
不在房间吗?我带着一丝疑惑走到一楼,站在楼梯口左右看了看。
「你找迹部桑的话,他晚饭后就出去了。」
我被这个声音的主人吓了一跳,有些莫名心虚地对上日吉的眼睛:
「谁,谁说我要找迹部了?」
「啊,是吗。」他用淡漠的眼神扫了我一下,便擦着我的肩膀上楼去了。
这家伙
我又有种吃了瘪的郁闷感觉,过了两秒大脑才对他的话作出反应。
等下,刚刚不二是怎么说的来着?
关系会得到进一步发展的——
「你在这里站着干什么?」
我猛地一惊,半只脚从台阶上滑下来,还好离地面也只有一阶的高度而已。我歪着身子趔趄了一下,迹部景吾算不得温柔地把我在空中乱挥的手臂拉到一旁的扶手上。
还好总算是没让爬墙被抓的那一幕重演。
我惊魂未定地喘了两口气,抬头看见迹部景吾三分嫌弃七分无奈的脸。
「晚上好。」我多少带点尴尬地主动开口。
「嗯哼。」他挑了下眉:「所以,这就是你大晚上在门口乱晃的理由?」
「不是,那个」我憋了半天,吐出一句没头没尾的:「我有东西要给你。」
我感觉到迹部的视线将我打量一遍,然后经过我走上楼梯。夏夜的凉意从身边拂过,我眨眨眼睛,听见那句「来本大爷房间」后才又匆匆转身跟上。
别墅的主卧是这一层最大的房间,我进门后有些拘谨地在沙发上坐下。迹部景吾脱下外套挂上衣架,又从精致的茶壶里倒出两杯热茶。
在这期间我打量了一下房间内的陈设,装修风格跟学生会长室如出一辙,不过比我想象中更有生活气息,书架上的书本歪斜,我甚至在矮桌上发现一瓶开封后的香槟。
迹部在我对面坐下,喝了一口茶后抬眼看向我:
「现在你可以给本大爷解释一下昨晚的事。」
我捏着茶杯苦笑一下:「我以为你都知道了呢。」
迹部景吾没有立刻回答,我把这当成是默认的意思。
「大和跟我说了一半,另一半是本大爷自己猜的。」他说:「你还真是喜欢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掉眼泪啊。」
「女孩子是这样的。」我已经放弃把迹部的话解读成具有个人风格的安慰,顿了一顿后难得温顺地回应道:
「总之,不管跟我有没有关系,我很感谢你今天所做的一切。」
「随便你怎么想吧。」他错开眼神:「但是本大爷的话句句从心,这点你也该明白的,蓝田。」
「我知道。」点点头后我笑起来:「下次请狠狠地让手冢君品尝一下失败的滋味吧。」
迹部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惊讶,但随即心情不错地扬起嘴角。
我从不喜欢也不擅长在别人面前说一些恭维话,既然话已出口,就说明我是真的这么想。
迹部景吾向我摊开手掌。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细绳编织的手串,上面缀着大小相同的圆圆的蓝色石头。
我把手串轻轻放在他的手心:「这个给你。」
就算迹部什么都不缺,这样的东西还是不常见到的。
这个手串已经跟了我五六个年头了,我倒是没有想过把自己的随身物品送给异性是否带有暧昧色彩,只是因为妈妈说过佩戴时间越长的手串祈福效果越好,且对于转赠他人是没有忌讳的。
「这个是用神社里一种特殊的石头制作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外界摩擦颜色会逐渐褪去,最后变成通透的水蓝色。」我解释道:「基本上和全能守是一样的效果,只不过效力没有时间的限制,只要时刻放在身边就好。」
「很有趣的礼物。」仔细端详一阵后他这样说道:「本大爷会好好保管的。」
我松了一口气,空气安静下来后才发现我和迹部景吾之间居然罕见地流淌着一种温馨而友好的氛围。
既然如此,让不二的占卜成真也未尝不可吧。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趁现在开口:
「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可以直接叫你迹部吗?」
迹部景吾抬眼看向我,那一刻我的心脏还是因为其中的敏锐而轻颤了一下。
「对你来说区别很大吗?」他问。
我十分用力地点了点头。
「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部长和部员,以及朋友之间的区别。」我莫名地有些紧张:「比如说今天的事情,如果能用一句『迹部,谢啦』来解决的话,我也许能更加心安理得一些」
那一刻我几乎因为我蹩脚的表达能力而感到心痛。
也许是成长环境使然,迹部景吾对周围人始终抱有一种几近义务般的慷慨。如果我不自觉地把自己置于迹部景吾的保护伞下,一切恩惠都会变得顺理成章。
表达感谢也好,主动送礼也罢,其实我只是想跟他平等相待而已。
——这一点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迹部景吾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这让我判断不出自己的言论是否僭越。
按常理来说,从小受到西方文化熏陶的人应该不会太过在乎这些繁文缛节才对。
我有些忐忑地闭上嘴巴,默默等待迹部的回答。
「对本大爷来说,部员同样也是朋友。」
我放在身侧的手指不知不觉陷进柔软的坐垫中。
「本大爷不知道你在纠结些什么,不过称呼这种东西,随你喜欢就好。」
他说。
听到这个答案的同时,我心里的小人已经在击掌庆贺。
为了不加剧迹部景吾的困惑,我克制住内心的喜悦后尽可能自然地对上他的视线,直到其中的沉静自持随着我的下一句话瞬间瓦解。
「那么,迹部。」我小心翼翼地舔舔唇边:「我可以尝一口你的香槟吗?」
合宿的剩余几天相对平静地度过,离开这里的前一天并没有安排训练任务,大家聚集到林间,一边欣赏山中风景一边进行自由活动。
我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晒着太阳,一部分男生在摆弄从别墅带出来的烧烤用具,手冢、迹部等人在溪水旁进行着什么垂钓大赛。虽说是迹部主动提议的,不过手冢这么有兴致也实属罕见。
比赛于一小时后结束,迹部和手冢打了个平手。我对此不甚关心,只关心小桶里活力满满的鱼。等上了烧烤架,这些小东西就会成为大家的午餐。
我咽了下口水,主动请缨要去处理这些新鲜的食材。
迹部点点头应了,凤主动提出要来帮我,我们便拎着满当当的小桶在一处清凉的山泉前停下。
我正闷头拿鱼开刀,突然听见凤十分惊讶的声音——
「东云同学?」
我抬头一看,竟然真的是东云花音。她今天打扮得更加休闲一些,只有后面撑着阳伞的女仆彰示出她世家小姐的身份。
她看着我们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蓝田同学,凤同学,午安。」
「午安。」我仓促回应,跟凤对视一眼,还是决定先放下手上的工作。
我站起身来:「没想到东云同学也在轻井泽,还正巧在这里遇见。」
「我家的别墅离这里不远,听景吾说你们今天没有训练,就想过来看看。」她又走近两步,好奇地看了看桶里的鱼:「你们在干什么?」
「这是刚刚从溪水里钓上来的鱼,我们准备处理一下。」我说:「一会儿大家要一起野炊,如果方便的话,东云同学也一起来怎么样?很热闹的。」
「好啊。」她很愉快地合掌点头,又主动在我旁边蹲下:「那我也来帮忙吧。」
「小姐,还是让我来吧。」一旁的女仆担忧地上前一步,我有些尴尬,没想到的是东云花音下一刻便毫不犹豫地拿起沾血的刀具,顺便挥挥手直接遣回了女仆:
「你先回去吧,我跟景吾呆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女仆犹豫了一下,冲我和凤行了一礼后还是转身离开了。
我松了口气,跟凤和中途加入的东云花音接着处理剩下的食材。
「只要把鳞和内脏像这样清理干净就好」我一边动手一边向东云解释道。
东云花音点点头,手下的动作果敢干脆,一点也不惧怕乱跳的活物,比我想象中利索千百倍地结束了工作。
我不禁在心里对她刮目相看,不得不说东云花音的大方表现让我和凤都颇为好感。比预计更快地处理完食材后我们便一齐向着正选们聚集的地方走去。
「景吾!」
视线中出现一众人影时东云花音已经迫不及待地喊出了迹部的名字。想来从开始放假他们就没再见过面,这样兴奋的表现也是情有可原。
听到声音后迹部注意到我们,看起来并没有很惊讶,抬了抬手表示回应。
东云花音先前负责过青学和冰帝的交流活动,跟青学的人也有一部分相识。她简单给剩下的正选介绍了一下自己后,林间的烧烤派对就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开始了。
热闹的午后时光转眼便过去,这之后东云说要跟我们一起回别墅,迹部也没有拒绝。
到这里我已经得出结论,只要没有触及他心中设定的底线原则,迹部对东云花音还是保留着相当一部分青梅竹马间的纵容。所谓的底线和原则我并不是完全了解,至少在网球部的相关事情上他对东云的确非常避讳,从之前的一些经历来看,如果不是在合宿训练彻底结束的这个时间点,迹部对待东云花音的态度大概会截然不同。
至于其中的原因,估计只有迹部景吾自己知道了。
总之,再回到别墅时我又多了一位同龄的女性同伴,而我对此表示欢迎。
晚餐后的娱乐活动十分自由,这个年纪的男生几乎不存在什么扭捏作态,龙崎教练按照长辈的惯例提议进行才艺展示来消磨时光,就有好几个人主动站到大家面前。
青学的桃城给大家演唱了一首时下的流行歌曲,菊丸跳了一段街舞,不二则是微笑着展示了一个魔术。而冰帝这边,冥户学长拉着凤合唱一曲,忍足学长为大家朗诵了一首简短的爱情诗。
最后上台的是迹部景吾,他表演了莎士比亚作品中的一段独白。
「tobe,ornottobe——」
大家安静地聆听着,剧本中的内容伴随迹部情感丰富的表现掠过我的脑海。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默然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间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将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
表演结束后迹部优雅地行了一礼,坐在我身边的东云花音立刻鼓起掌来。从迹部的声音中回过神来的大家也随即纷纷献上掌声。
「既然这样,我也来展示一段舞蹈吧。」东云笑着走上舞台,提起裙摆弯腰行礼:「准备不周,给大家献拙了。」
音乐响起的一瞬间,东云花音就像变了个人一般,气质骤然凌厉起来。
跟我的猜测一致,舞种是芭蕾。她身姿轻盈地弯身,跳跃,旋转,如果不在意脚下,绝对无法相信此刻的她连芭蕾鞋都没穿。
这是水准相当高的一段舞蹈,东云刚刚的话显然是过于谦虚了。
一舞结束,东云花音向迹部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我格外真诚地献上了我的掌声。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晚,东云花音要在别墅留宿,理所当然地便成了我的室友。
我还是第一次跟除了真央以外的女生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好在东云自始至终表现得都很自然。
洗漱完毕后我们先后躺下,互道晚安后我关掉灯,视野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两个女生住在一起,不聊点什么未免有些奇怪。
我正在犹豫,东云在黑暗中率先开口:
「蓝田同学。」
「嗯。」我轻轻应声。
「其实我刚刚就想问了」她停顿了一下。
——「你也会跳舞的,对吧?」
隔着被褥,我感觉自己的心跳猛地加快了些。
「嘛算是吧。」我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那刚刚为什么不表演呢?」她的语气有些失望:「真期待看到蓝田同学的舞姿啊。」
「因为我跳的并不好嘛。」我有点刻意地开起玩笑:「珠玉在前,我就没必要自不量力了吧。」
「哪有这种事。」东云花音不认同地叹了口气,随后不再作声。
我也沉默了几秒,又开口问道:「东云同学的芭蕾,是因为有兴趣才学习的吗?」
「嗯可以这么说吧。」她一边思考一边回答道:「我的母亲、祖母、甚至于曾祖母都是舞蹈家,我想就算从遗传基因来看,我也不会讨厌芭蕾的。」
遗传基因啊
我睁着眼睛,逐渐看到天花板模糊的影子:
「就算很累很辛苦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放弃吗?」
「说句夸张的话,从我学会走路开始,就已经跟母亲一起出入舞蹈教室了。」她笑笑:「当一件事情的存在成为理所当然,你根本意识不到什么是放弃。」
「现在,比起辛苦,跳不好舞更让我难过。」她平静地说。
「或者,就像景吾刚刚说的那样。tobe,ornottobe」
「——thatisthequestion」我下意识地接上。
空气又沉默了两秒,我们一起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