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雪白水仙
在青学的两周被网球包围着很快便过去,临走时我在青学认识的朋友纷纷向我告别。
我与菊丸击了个掌,手冢依旧是格外正经地点点头,他向我伸出手:「蓝田桑,下次见。」
「下次见。」我眯起眼睛笑笑,那抹温暖从指尖消失时我有一瞬失落,确也并无太多不舍。
下次再见,就是关东大赛的赛场上了。
不二说要陪我走到校门口,当我们远离大家的视线后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不二的表情罕见地流露出几丝严肃,这让我有些紧张。
「这个给你。」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我。
「情,情书?」我结结巴巴地开口,下意识地把思绪歪向了某些难以启齿的方面。
不二有些好笑地看着我。
看来不是。我松了口气,闷闷地咬了下嘴唇,动作粗鲁地检查了一遍信封的外观——简简单单的牛皮纸,上面什么都没写。
「这是什么?」
「今天早晨,一个青学的女生交给我的。」他跟我一样注视着那个薄薄的信封:「她说,这是冰帝关东大赛的出场人员名单。」
我一个激灵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真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压根就没有打开。」不二耸了下肩:「不过,既然她有自信直接交给球队的正选,里面的内容还是值得确认一下的。」
我皱了下眉,慎重地把信封放进校服的内兜,然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谢谢。」
「没什么,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青学不需要依靠这种手段来取胜,我想就算是手冢或者大和部长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不二又挂起那副万年不变的微笑表情,我转过身后才听到他的后半句话:
「小心点,有纪。」
这是来到青学后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似乎也渐渐能够将挚友小苹果与这个笑眯眯的棕发少年的身影相重合了。
我没有回头,抬抬手示意自己有听到,然后缓步走出了富有生命力的温暖校园。
道路的尽头,是另一个人在等我。
我走向即使停在转角处也无法低调的豪华轿车,立刻便有佩戴白手套的司机先生替我打开车门。
我道谢后附身钻入后座,这次迹部景吾坐在副驾驶,他一只手撑着下颌望向窗外,从我的方向只能看到他流畅的侧脸线条和一点紫灰色的发尖。
「谢谢部长。」
我心中有事,得到迹部一声低低的回应后便垂下眼睛,在平稳行驶的汽车内碰到口袋里信封尖锐的直角。
我将它拿出来,犹豫了一阵才缓缓打开。
我一字不漏地看完上面的内容,直到渗出的冷汗浸润指尖。
那个女生说的没错,这的确是如假包换的关东大赛出场人员名单。
包括出场顺序和单双打安排,就连冥户学长和凤这对从未正式上过赛场的双打奇兵都赫然在目。
我完全能够理解不二最后那句话的含义。这份名单,除了教练和迹部景吾持有原件,对网球部的其他人也仅仅是口头通知罢了。
然而,青学的学生却获得了如此珍贵的情报。
更凑巧的是,这期间冰帝网球部的经理恰恰就在青学交换学习。
我有充足的理由怀疑真正的情报源另有其人,或者说,那个女生根本就不是青学的学生。
那会是冰帝的吗?为了让我失去网球部的信赖而不惜将关东大赛冰帝的胜利置于危险之中?更何况,我对不二所描述的那个女生的外貌特征压根毫无印象。
可能的猜想太多,手里的证据太少,即便要查也是无从查起。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拯救我的依旧是巧合或者运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试图暂时放空大脑,叠好薄薄的纸张后又把信封原封不动地塞进怀里。
车速逐渐慢下来,我看向窗外,汽车就这么停在了迹部集团旗下的一家高级网球俱乐部门前。
该死的,都忘了还有这茬了。
迹部先一步下了车,有人替我拉开车门,我一脸便秘地缩在后座的位置上,大概磨蹭了有十秒钟才不情不愿地两腿着地。
慢吞吞地走进大门,我的背包立刻被旁边满面笑容的俱乐部服务人员接下。
我被热情的工作人员领到一间独立更衣室,里面已经准备好了一套崭新的女式运动套装,甚至还有某运动品牌的最新款网球拍。
我因为这过于古早霸道总裁的作风而一时失语,不过想来这些东西对于一向行事周到的迹部而言最多只能被归类为部长分内的体贴。
我叹了口气,换好衣服后拿起迹部准备的网球拍挥了挥,最后还是打开自己带来的网球包,选择了更为趁手的那一只。
我感觉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差生面对补考,即便明知结局不会多么令人满意,还是躲不过应走的流程。或者更甚于此,毕竟也许我的表现在迹部景吾挑剔的眼中连及格线都达不到。
那就努力达到及格线吧。
我攥了攥球拍,在做完简单的热身运动后,踏入了宽敞的室内球场。
我看到迹部景吾时他刚刚挂掉一个电话,令我意外的是他并没有针对我进入球场之前的磨蹭行为进行嘲讽,只是从服务生手里接过球拍,对着我微微抬起下巴:
「准备好了就开始吧,蓝田。」他扬起嘴角:「让本大爷看看你的练习成果。」
迹部景吾此刻换上了一身纯白色的运动套装,与以往训练时千篇一律的灰蓝色队服不同,无袖上衣让他漂亮紧致的手臂肌肉线条一览无余。
浅色比起深色更加适合他——这样的想法在我脑中一闪而过,如果今天我是被请来喝下午茶,我大概很乐意免费欣赏一下冰帝网球部部长过人的美貌。
可惜的是我并不会有这样的余裕。
在来之前我设想过无数种迹部景吾可能对我采取的对应,比如放很多水,放一半水,放一部分水,放一丢丢水
开什么玩笑,迹部景吾跟我打球不放水,那就是摆明了要我的命。
呵,现在我算是明白了。
——他就是想要我的命。
我数不清第几次为了接到迹部景吾角度刁钻的球而面朝下扑倒在网球场上,汗湿的发丝黏住脸颊,我恶狠狠地抬起头,对面的人依旧气定神闲,没有丝毫大佬虐菜的愧疚。
可恶。
不知怎的我也生了气性,加上今天遇到的烦心事,突然涌上一股不愿屈服的劲头来。
我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气呼呼地一拍子把球打回去。就这样又进行了不知道数不清多少个回合,直到咸涩的汗滴模糊视线,我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双腿像散了架一般又麻又痛。
一双鞋子出现在视野里。
「还能继续吗?蓝田。」是迹部的声音。
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倏地觉得有些委屈。
我沉默了一阵,保持着这个狼狈的姿势缓缓开口:
「部长。」
「啊嗯?」
「如果」我顿了顿:「我是说如果,关东大赛上的对手对我们的出场顺序了如指掌,该怎么办?」
轻笑声从我的头顶传来。
「还真是个杞人忧天的问题啊,蓝田。」
我没理迹部的回应,自顾自地说下去:「如果对方针对我们的出场人员制定了详细的作战策略,就算是冰帝——」
没错,就算是冰帝,就算是我一直深信不疑的这些人,也有可能与胜利失之交臂。如果因为我而发生这样的事,我无法想象那时的我会是怎样的心情。
「那又怎样?」迹部打断了我的话,他好像蹲了下来,但我并没有抬头,视线聚焦在地面上一小片黑色的影子。
「来到这里之前,难道你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对手是本大爷吗?」他话语间带着理所当然的傲气:「你几乎天天在网球部观摩学习,对本大爷的网球了如指掌,然而现在依然一败涂地。」
「在绝对的实力悬殊面前,无论多么周密的战略都形同无物。」
「这才是本大爷想要的,绝对的胜利。」他说。
既然是开导部员,至少选一个温柔一点的例子吧喂。
我在心里叹气。作为负面教材本人,真的很难说有没有被安慰到。
「再说」迹部的音量突然降下去。
我以为是自己没有听清,挣扎着支起身子,下一刻眼前的光线忽然被外物遮蔽。冰凉粗糙的触感迫使我闭上眼睛,凌乱汗湿的刘海被拨向一边。力度适中的擦拭骤然消失,我睁开眼睛,对上了迹部景吾隐含半分嫌弃的脸。
「看看你现在的眼神,蓝田。」他提起嘴角:「即便这样,本大爷也不觉得你想认输。」
「你是一个合格的对手。」
说完这话后迹部景吾站起身,我直勾勾地盯着他把手中的毛巾扔给一旁的桦地,这才眨眨眼睛反应过来。
脑中闪过一系列诸如大少爷居然亲自帮我擦汗之类后知后觉的震惊,又瞬间从迹部的话中捕捉到关键的两个字。
合格?他是不是说我合格了?
我用球拍撑着地面站起身来,与身体的疲累比起来更多的反而是心底的愉悦与释然。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少年们充满活力的声音。
我心下了然,没等回过头便听见凤的呼唤:
「有纪——」欲言又止。我完全可以想到是何原因。
「呜哇!你怎么搞成这样?」向日学长紧接着一脸震惊地接上了凤未说出口的话。
「喂迹部,再怎么说她也是新手,你未免也太认真了吧?」
没想到第一个为我出头的居然是之前对我的能力质疑最深的冥户学长。
「迹部,对淑女好歹也要展现一点绅士风度吧」忍足学长打量了一下我的惨状,颇为头疼地扶了扶眼镜。
我本来还不觉得怎样,直到在众人之中对上日吉的眼睛。
淦,好丢人。
「啊嗯?关东大赛就要开始了,你们这些家伙在说什么梦话。」迹部不耐地皱起眉毛:「都给我抓紧时间练习,不练到抬不起胳膊的程度,一个都不许休息!」
一时间哀嚎声此起彼伏,我默默退到一边的休息区,扭头看见日吉若有所思地拿起球拍,注视着迹部景吾的眸中闪过一丝野心。
这家伙,是认真的吗
或许是莫名的对抗心作祟,我收回视线,用毛巾胡乱擦了擦脸便掏出纸笔,开始仔细观察正选们在球场上的一举一动。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妈妈外出去还社区传览板,而爸爸的工作还没有结束。
我用钥匙打开门,瘫在沙发上重重呼出一口气。
迹部家的司机在我下车时递给我一个沉甸甸的医药箱,倒是挺符合迹部简单直接的做事风格。
我休息了一会儿,刚把药箱打开,门铃声突然响起。
本以为是妈妈回来了,打开门却看见菅原佑树熟悉又欠揍的脸。
「什么事?今天我们家可没饭吃哦。」我下意识地开口呛道。
只见那家伙迅速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神情由冷淡演变为诧异和震惊:
「你被青学的人群殴了?」
砰!
我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
「喂,我错了!快点开门!」
门又被敲响,隔着一层障壁隐约听到那家伙道歉的声音。
我没好气地拉开门,任凭他跟着我走到客厅,随后他一眼便注意到桌上的医药箱。
「你什么时候有这种东西了?」
「迹部给我的。」我刚回答完就被不算温柔地按在沙发上,菅原佑树开始轻车熟路地从我家的柜子里寻找消毒水和棉签。
「我帮你上药。」他一边找一边说道。
我指指桌上的药箱:「喂,用这个不就好了吗?」
这时他已经拿着找好的东西坐在了我的旁边,我下意识地曲起腿,嘴里还在嘀嘀咕咕:「迹部说用这个好得快」
「闭嘴。」
也不知道哪个字踩到了他的雷区,菅原佑树手脚格外麻利地将棉签怼上我的膝盖,冰凉的消毒水立即开始灼烧皮肤。
我颤抖着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被我的反应刺激到一样,黑发少年抬起头看向我,神情中浮现出些许歉疚。
「抱歉,我会轻点的。」
我点点头,沉默地看着菅原佑树给我上药。
耳边只有时钟的滴答声,我望着他轻手轻脚的动作,突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很多年以前,当他调皮惹真央受伤时,也是这样,在被菅原阿姨发现以前自己给妹妹上药。他手下没轻没重,真央动不动就要流眼泪,我只好在旁边跟真央说话,编些有趣的故事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转眼间,那个笨手笨脚的小男孩也学会如何控制给人上药的力道了。
菅原佑树本身就像刺猬一样,就算看起来桀骜不驯,也会把柔软的一面朝向需要依赖他的人。
包扎完后我道了声谢,菅原佑树放下药瓶叹了口气:「下次小心点。」
「你今天居然没有说我犯傻,真稀奇。」我咂咂嘴。
「你就算再傻也不会为了错误的事把自己搞成这样。」他淡淡说道:「反正你最多也就是被那个迹部景吾用花言巧语支使得团团转而已。」
我无语地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改改用词?比如领袖气质,人格魅力什么的」
对面立刻甩来一个「你已经没救了」的鄙视眼神。
「网球部的关东大赛,我也会去看的。」他说。
「哦。」我应了一声,对方紧接着竖起两根手指。
「一,离迹部景吾远一点。」
我还没来得及作出回应,菅原佑树已经走到玄关。我看着他半个身子融进月色,又招招手示意我把耳朵凑过去。
「二离我近一点。」
低沉的声线夹杂着温热从耳边拂过,我怔了怔,那家伙已经扑哧笑出声来:
「开玩笑的——」
我再次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
这次没有再响起敲门声,我静静等了一会儿,即将转身离开前听到微乎其微的人声。如果不是对那家伙的声音太过熟悉,我几乎要以为是我的错觉。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