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诱佛9
元宵之后，京城便下雪了。皑皑白雪覆上朱檐，覆上低矮的栏杆，覆上白玉阶梯……整个皇城，都是银白的一片。
太阳才冒出个尖儿，苏含衣和善清便去了玉山观雪。太阳慢慢升起，雪也渐渐消融。山脚下几乎没了雪的踪迹，只有山尖还是覆满了雪。而在玉山的半山腰，有一座大慈寺，被山半掩着，很是神秘。
二人到了半山腰后，便坐在寺庙前的石凳上观雪。那毛毛细雪已经停了，而积雪反射着阳光，白生生的，晃花游人的眼。在这一片静谧之中，寺庙内传来了僧众们唱经的声音。
善清心头一颤，将目光转向了唱经阁。
“要不要进去看看？”苏含衣问。
“不用了。在这里就很好。”他又收回目光，重新望向了辽阔的天地。
不远处，是许多说不出名字的瘦弱树木，她们被大雪得弯弯的，瞧着柔弱极了，好似少女不堪一握的腰肢；它们的枝细细的，长长的，好似工笔画细腻的笔触。而那些粗壮些的树木，仍是笔直地挺立在那里，只是枝干也不免被厚厚的积雪压得下垂，仿佛渔民披上了数重蓑衣。
善清闭上眼睛，只觉得自己仿佛已与天地融为一体。
苏含衣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面容是那么平和，神情是那么淡然，让她有一瞬的恍惚，仿佛那个初次见到的善清又回来了。
“你在想什么？”她问他。
善清睁开双眼，柔声道：“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天地苍茫，而我是其中一粒微尘。”
苏含衣轻轻笑问：“那你是想当一粒微尘还是不想？”
“这些好像都没什么要紧的。”他讷讷回道。
“那，什么是要紧的？”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过头，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大概，此时是你吧。”
苏含衣垂下眼眸。她摸向自己的胸口，此时，她已经完全肯定，她的确和善清有着宿命的联系。只是她不知道，她的这几分心动，究竟是来自这份宿命，还是来自如今的她。
“大概再过半个月，冬天就要走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江南赏春吧。”苏含衣转移话题道。
“好。”
过了半晌，在寺庙用过素膳之后，他们便往山下走了。
才走了没多久，苏含衣便瞧见了个熟人。正是当日在皇城遇到的那名少年。
“是你！”少年轻呼一声，又忙问：“你还记得我吗？我们曾一起喝过酒！”
苏含衣仔细看了他两眼，的确很眼熟。
“你还记得我对吧？我知道，你叫阿玉！上次我听你同伴这么叫你。你们……打算下山了吗？”
“嗯。”善清见状回了句。
少年轻呼口白气，搓了搓手掌，“这天也太冷了，我和你们一起往回走吧。”
跟在少年身后的小厮闻言，猛地打量了苏含衣一眼，欲言又止。
“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我叫赵嬴。上次我们是在城西遇见的，你住在那一带吗？”
“不是，我们是汾国人，只是出门游历，途经此处罢了。”善清回道。
赵嬴皱眉。这人怎么老插话！
“那你们会在这里多待些时日吗？楚国，可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他略一顿，又道：“你住在城西，可有吃过那边的鱼片豆腐？味道可鲜美了！”
他才说完，谁知竟不防趔趄一下，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幸而此处是一块小小的平地，而他慌忙之中也扶住了栏杆。
“公子你没事吧？”小厮忙冲上前，异常紧张地扶起他。
赵嬴迅速站直，拍了拍袖子上的雪花。他倒没受什么伤，只是这实在是太丢人了！
“公子，天哪，这怎么有块大石头？”小厮惊道。
赵嬴忙瞥了善清一眼。虽然他什么也没看见，可他觉得，他跌倒定然和这个男人脱不了干系。
而善清，则是一脸关切，“雪天路滑，公子还需多加小心。”
赵嬴轻哼一声，复又跑过来缠着苏含衣说话。聊了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问道：“你怎么一直带着面纱呢？”
“我皮肤敏感，容易对粉尘过敏。”苏含衣随意道。
赵嬴知道她不愿意说，便不再问了。
眼见着就快要到山脚下，赵嬴忙问：“阿玉，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住在哪里？我想找你喝酒。”
“我或许过几天就会离开这里，你不用刻意来找我。”
赵嬴叹息一声，又和她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
回到客栈之后，次日她便瞧见了赵嬴。赵嬴一直缠着她喝酒，她便和他一起喝了，只不过喝了几盅后，善清就把她拉走了。赵嬴仍不死心，每日都来，时常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阿玉，我们离开京城吧。”善清道。
“好。我们走远一些。”她也着实被那赵嬴烦怕了。她早已猜出他的身份——楚国的少年皇帝楚嬴。楚嬴秉性纯良，但有些贪玩好色。他八成是觉得她是个绝色美人，因此日日缠着她。
二人随即便出发去了江南。他们在江南观花赏景，逛江南的园子，听江南的小戏。
她本以为善清不会喜欢这种“靡靡之音”，却没想到他听《长生殿》这一出听得极其入迷。于是她又拉着他听了好几次戏，有时是《天仙配》，有时是《梁祝》或是《□□花》之类。
善清越来越烟火气了，让苏含衣几乎忘了初次见他时，他清冷疏离的模样。
去逛成衣铺时，她还给善清挑了身文士的长衫，善清一穿上，风度翩翩，倒真像个书生。她自己则挑了件十分质朴的灰色长裙。她也想穿得漂亮些，只是她“狐狸精”的气质太出众了，稍微穿得艳丽点，就会引来无数人的注目。
二人刚打算去别处，出城没多久，苏含衣便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这气息非凡尘中人所能有。她心下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阿墨，我们回城吧。”
然而二人还未开始行动，便见突然间狂风大作，那风吹得树木哗哗作响，无数绿叶纷纷坠落。二人也被风裹挟着，根本无法动弹。片刻，狂风稍息，一名面容妖冶的青衣男子身形鬼魅，从天而至。
男子死死盯着苏含衣，倏地一笑，“呵，还是只银狐呢，虽然小了些，也是美味！”
“你不能伤她。”善清费尽全力，脱离了狂风的桎梏，拦在了苏含衣的面前。
“你，怎么会有静思宗的佛心印？”男子看着善清，眼中满是不解。
“让我来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大手一挥，随即空中闪现了一道白刃，朝着善清劈了过去，而善清，此时头顶竟出现了一层淡淡的佛光，全然吸收了白刃。
“怪不得你个小幼崽敢四处晃荡，原来是有佛门中人护着。不过这人……”男子“赫赫”一笑，“我就不信对付不了你们。”
男子手中又幻化出无数白刃，四面八方朝善清劈去，却最后全都化作了白雾，融入善清体内。男子凝神屏气，轻呼一口气，瞬间化成一只巨型兔子。除去一双红色的眼睛，兔子全身都是黑色的。
苏含衣努力聚气了些灵力，好不容易幻化出一柄长剑，却被兔子一舔就碎了。眼见着兔子就要朝她冲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她闭上了双眼。此时，她脑子里忽然浮现了一些奇怪的咒语：无有相生，难易相成；份与物忘，同乎浑涅……
这是……清心诀？
然而，几乎瞬息之间，她的身前掠过了一阵极轻的风。
善清挡在了她的面前。
善清双手合十，默念一句佛偈，而后站在了原处。那男子嗤笑一声，立刻飞身上前，手持长剑向善清砍去，善清便赤手空拳和他博斗着。
“臭和尚，你今天是非要坏我的好事了？”
善清不语。
“既然如此，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男子的眼睛忽然变成了深绿色。他双手一伸，无数藤蔓和灌木便漫天卷地朝二人袭来。而奇异的是，这万千藤蔓和灌木，竟没有伤人，而是停在了苏含衣和善清的身旁，而后消失了。
男子阴阴一笑，朝苏含衣胸口劈了一掌。
苏含衣连连后退，口中溢出丝丝鲜血。而此时，善清的嘴边竟也淌下了一滴鲜血。
男子退后几步，口中鲜血直流，却笑得异常猖狂，“臭和尚。既然你这么在乎这只狐狸精，那我就成全你！我方才动用了生命之力，对你下了诅咒。以后，你就和这只狐狸精就命运相连了，哈哈哈哈哈哈。”
“阿弥陀佛。”善清闭上眼，默念佛经，而男子痛苦抱头，面容越来越扭曲。
“和尚，我知道，你背负杀生之戒，是不会杀我的。你现在缠着我也没有用，这只狐狸精已经中了我的蛇毒，你还是赶紧想想，该怎么救你自己和这只狐狸精吧！”他说罢便化作一阵青烟遁走了。
苏含衣擦了擦嘴角的血，强忍着疼痛坐起来，“善清，你恢复记忆了吗？”
善清点头，目光恢复了澄澈。他走到她身边，默默为她疗伤。
丝丝暖流涌入丹田，苏含衣瞬间觉得好受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