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诱佛6
苏含衣正在小憩时,忽而耳边传来了一阵纱帘浮动的声音,随之而来便是一阵扑鼻的香味。
她瞬间睁开眼,坐起身来,望向面前这个国色天香的女人,“姐姐,你来了。”
赤狐轻轻一笑,笑容如天上的朗月,“别叫我姐姐,我有名字的,我叫赤锦。你呢,你叫什么?”
“我叫阿玉。”
“你……真的不进宫陪我吗?”赤锦身形一动,随即便坐在了她身边,“为什么放着荣华富贵不享,非要守着一个和尚?”
“我不是守着他。我和他,只是恰好遇见而已。他还挺有意思的。”
“那你可知他是什么身份?”
“他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毕竟我和他也不过是萍水相逢,时候到了,便会散了。”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如此通透。”赤锦斜卧在榻上,鬓发四散,面色绯红,唇如含朱,瞧着妩媚极了。
赤锦顿了顿,又道:“我就不一样了,我可是俗气得很!我什么都放不下,什么锦绣绫罗,荣华富贵……就这样醉生梦死,多好呀!”
她忽而大声笑了,笑着笑着神情竟透着点沧桑,“我再问你一次,真的不愿意陪我吗?那如果……如果我教你修炼的功法呢?只要你肯陪在我身边,我保准你的修为突飞猛进……”
“不了,谢谢你,赤锦。”
“罢了罢了,你真是固执得很……”她望着那浮动的纱帘,忽然有一瞬恍惚。她喃喃一句:“和她一样……”
赤锦摇摇头,兀自笑了。她丢了一个裹着团白光的不明物体给苏含衣,道:“这是伐骨清心丸。吃了后,你千年银狐的血脉就会开始觉醒,日后修炼起来,也是事半功倍。”
“赤锦,谢谢你。”苏含衣也不推辞,随即便把这丸子吃了。吃完后她顿觉神清气爽。她望向赤锦,竟然看出了她的真身——红棕毛,灰耳朵,棕眼睛的巨形狐狸。
“怎么,惊呆了?我的本体好看吗,我的毛发是不是很有光泽?”她嗤嗤一笑,“只可惜,你现在还没有觉醒血脉,不然我也能瞧瞧你的模样了。”
她又叹息一声,“哎,真是可惜了。原本你们银狐和我们赤狐是同族,是狐界最为高贵的存在。只可惜,你们的先祖术渝背叛了赤狐,投身蓝狐一族……”
她打量苏含衣许久,又道:“蓝狐一族虽然血脉也十分高贵,但觉醒能力弱,一直被黑狐、白狐等族打压……蓝狐一族日益衰弱,我已经几百年没见过,像你这样血脉强大的蓝狐后人了。你的娘亲,应该是个强大的蓝狐,而你的父亲,也应当是银狐中修为不低的存在。只是你,着实是太小了些。他们怎么舍得让你出来游荡呢?”
苏含衣沉默着。
赤锦叹息一声,道:“你现在还小,不懂我们狐族的不易。罢了罢了,好好修炼吧,日后千万不要为情所困,枉费修为。”她说罢便化作一阵青烟离开了。
次日,正逢汾国京都著名的潇湘戏馆开市之日,苏含衣便拉了善清去听戏。才走到半路上,二人便被一衣衫破旧,垢面蓬发之人拦住了。
他跪在二人面前,声音粗哑,“求小姐可怜可怜小人吧。”
善清忙扶起他,“你先起来,有什么事我们到路边说吧。”
他便佝偻着站在原处,等善清二人先走过去,方才一瘸一拐地跟上来。
“多谢小姐和公子垂怜。小人不甚感激……”
“你言语、举止不凡,应当是上过学的吧?”苏含衣问。
“小人曾上过几年学。”他眼中露出一丝怀念,“小人虽然家中世代务农,却也是清白人家,祖父是元熙年的秀才,而我爹虽无功名,却也能守住家中几亩良田;原本小人可以平静度过一生,却不料我娘上街卖绣品时,被县令之子纵马撞死。我爹想为她讨回公道,却也被县令囚在牢中,受尽折磨而死,而小人好不容易进京想告御状,却不料县令的舅兄乃是京城卫司……”
他顿了顿,声音越发哽咽,“他给小人安了个‘入室行窃’的名头,打断小人的腿,毁了小人的容,并将小人关押在一间密室里。小人九死一生方才逃了出来。如今,小人无法做工,更无法回乡,只能扮作乞丐,才不会被他们抓回去……小人这一生算是到头了,小人也不曾指望什么,只是小人没想到,小人的妹妹竟然也进京来寻小人了!她被人贩子拐到一户人家做丫鬟,她的主人视她如猪狗,对她非打即骂……”
善清叹息一声,道:“人世间千百种苦,你已经尝受了大半。”
苏含衣也忍不住叹息。她这一生,虽只是一只小妖,但幸而托生在妖族,好歹吃喝不愁,不用遍尝世间艰辛。而面前人,却是一生命运多舛,颠沛流离。
“小的找了算命的,他说此番皆是因果循环,都是因我爹娘前生作孽太多,因此今生横死街头,骨肉不存。”
他忽而笑了,眼中带泪,“什么因果循环?都是狗屁说辞!我爹娘这一生,勤恳辛劳,处处与人为善,不过是因为那些狗官,目无法纪,这才落得了如此下场……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善清沉默了。他脑子里一直盘旋着一道声音:因果循环,自有天意,不要强加干涉。他摇摇头,努力甩去这道声音。
“那么,你的心愿是什么?”苏含衣问。
他“噗通”一声跪在苏含衣面前,“小姐,小人要跟你说声抱歉。小人之前跟踪了你,瞧见你一锭银子买了根木簪,又瞧见你将热饭菜端给乞儿,就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富家小姐……因此,小人恳求你,恳求你救救小人的妹妹……”
“你妹妹在哪里?”苏含衣问。
“她在城西王员外家。王家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小红。”
“好。我答应你。不几日你就能和你的妹妹团聚。”
“小姐大恩,小人无以为报……但只要小姐一句话,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就不必了。”她给了他一串铜钱,“你先拿去买些吃的。等我把你妹妹带出来后,再想法子送你们出城。”
他目光湿润地看着她,又想磕头,被她拦住了。
苏含衣和善清二人便又出发去城西王员外家。
善清边走边叹息:“人为何一出生便有贵贱之分呢?贵者享受尊荣,动辄兴亡天下,或是不识人间疾苦,草菅人命;贫者出生卑贱,一生所虑便是穿衣吃饭,甚至于天灾人祸,食不果腹,丢失性命……”
“所以,你还相信因果吗?你认为,是他们前生作孽太多,今生才落得如此地步吗?可如果真是这样,那因果,不是永远都在循环吗?何况,如果是这样,那世界上还有善人,抑或是恶人之分吗?”
善清迟疑了。良久,他幽幽叹息一声,道:“我不知道。我从没有想过这些。”
“不想也是好的。想那么多干什么呢?活在人世间,那就必然逃不开因果。善是选择,恶也是选择,只是看你要什么罢了。人呀!只要一直与人为善,总归不会堕入畜生道的,是吧?”苏含衣笑道。
本来在现代世界待过后,她已经成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到了这神魔乱行的六界,她的唯物主义观已经荡然不存了。
“大概是吧。我不知道。”
二人到王员外家后,发现那王员外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听到苏含衣想赎小红,立刻狮子大开口报了五倍价格,苏含衣没说什么,用石子变了一堆金子给他。等到她离开几日后,那些金子,便会重新变成石子。
二人把小红送到她哥哥身边,给了兄妹二人一些银钱,便离开了此处。
二人走到城郊散心,这里依山傍水,风景十分秀丽。柔柔的风吹拂着江面,吹拂着杨柳,吹拂着苏含衣的面纱。
见四下无人,她才第一次将面纱摘下来。风轻轻垂着她垂在耳旁的碎发,吹得碎发遮挡了她的目光。她轻轻将发丝拨开,温柔一笑。
善清的目光追随着一只蝴蝶,一直落在她的发上。她的面庞是那样娇嫩,好似三月的桃花;她的唇色是那样艳丽,好似牡丹花丛中最鲜艳的那一朵……
他慢慢抚向自己的胸口,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正在冒头。
“你怎么一直盯着这只蝴蝶看?”苏含衣坐在草地上,笑着问他。
善清回过神,轻轻道:“它不是蝴蝶。”
“它不是蝴蝶,那它是什么?难道还是一只蟋蟀不成?”
“它是春天的使者,花朵的信徒。”
“???你突然变成诗人了吗?”
善清闭上眼,轻吸一口气,道:“我突然不知道,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了。”
“是梦境又如何,是现实又如何?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这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善清沉默片刻,忽而笑道:“你说得对。庄周梦蝶又如何,蝶梦庄周又如何?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