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想要的
谢怀清躺在床上,双眸闭合,却久久未能入眠,鼻间是留在被褥之上的香味,眼上似乎仍旧滚烫。
窗边的场景反复回荡在脑海里。
那个吻,还有她说的奖励,到底是何意思?
谢怀清侧身,迷迷糊糊昏睡前,想着明天一定要好好问问她。
然而自从那一日后,一连三四天,谢怀清都没有等到姬芸。他这才想起她临走前说的那番话——等她回来。
又过了三两日,山外的桂花开得愈发繁茂。十月十五这一日,是灵剑宗每年一次的探亲日。
山门处来探望各家弟子的人接连不断。家眷们提着亲手做的饭菜,带着新折的桂花枝,和很久未见的儿女姊妹相聚在大殿之前的空地之上。
远处看去,蔚为壮观。
一时之间,淡雅的桂花香飘荡在灵剑宗各处。
这一日,算是弟子们的休沐之日。有家人的,陪家人;有亲友的,陪亲友。既没家人又没亲友的,便三两结伴,约着不知躲哪喝酒行乐去了。
就连玄天阁守门的弟子,今日也没出现。
也不知道她回来没,谢怀清收回目光,走至石盘坐下开始打坐。
时间稍纵即逝,一转眼就到了傍晚,夕阳西下,只留了几缕余晖。
大殿前的广场上早已寂静,看不见一丝人影。风吹落叶响,路旁偶有散落的桂花被风吹拂着,不见了踪迹。
玄天阁内,谢怀清也刚刚结束。他坐在石盘之上,双眸闭合,眉头微锁,似是疲惫至极。
过了许久,繁星微现之际,石盘上的人终于动了,他撑着手起身走至床边。
一掀开帘子,就见梦中日夜相守的人坐在床上。她手捧桂花,笑着叫他名字。
谢怀清觉得自己这神识一个月内怕是难以修复好,竟然出现了幻觉。
他蹲下身与床上的姑娘平视,接过她手中捧着的桂花放置一边,而后跪立着将她抱入怀里,口中轻语:“乖些,莫再闹了,闹得我头疼。”
怀中的姑娘还未说话,却感觉肩头一重,面前抱着他她的人脑袋耷拉下来,整个人彻底昏迷过去。
“谢怀清?谢怀清!你醒醒!”
谢怀清醒来已是两日之后。床边围了一众长老,还有医修。
刚一睁眼,就见二长老关心切切地上前询问:“感觉如何?”
他环顾一周,才反应过来,自己应当又晕了过去。
还未等谢怀清答话,身边正在给他诊脉的医修收手向坐在一旁的大长老拱手行礼:“禀尊者,新采的圣檀功效甚好,谢师兄神识已无大碍。”
坐在上位的何瞻挥挥手,所有的医修禀声告退。他来到床边,和谢怀清说道:“既已无碍,往后便回天化峰吧。你师父也快出关了,届时再让他为你巩固一番。”
说完这些后,他杵着权杖,率先走出屋内。紧接着其他长老象征性说了几句关怀的话后也陆陆续续离开了。
这其中并未看见姬芸。
她还是没有回来吗?
三日后,谢怀清坐在天化峰崖畔,收到了姬芸的传音符。符纸燃烧,熟悉的声音传出——“我有事,先不回天化峰了。”
最后一块符纸燃尽前,一缕灵力自谢怀清指尖放出,覆在那残余的符纸上,随后那符纸开始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一把剑化形于半空,剑身锋利,泛着丝丝缕缕的寒气,和它的主人一样,清冽冷肃。
溯流剑嗡嗡作响,似是十分兴奋。谢怀清无奈:“不是去打架。”
一道残影在空中一闪而过,符纸最终被天枢峰外的结界挡在外头。
灵剑宗作为一大剑宗,每位长老各自执掌一峰。宗内共八位长老,天枢峰乃是二长老居所。
谢怀清立于溯流剑上,想起白芙似乎是拜在二长老门下,当下立刻撤了飞剑落于山门前,拿出玉牌向二长老传音。
不一会,里头匆匆忙忙跑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弟子,立马解了这一小处的结界,口中不断称歉:“师兄见谅,今日门中有些琐事,才引得师父启动这结界。莫怪,莫怪。”
谢怀清颔首,语气平淡:“无事,领路吧。”
小弟子新入门,虽听过谢怀清的名声,却还未见过他人。今日得见,不自觉偷偷多瞧了几眼。
不得不说,谢师兄这模样确实如同传闻所言,龙章凤姿。只不过,性格倒没有像说得那样孤傲冷漠、不近人情,还挺好说话的嘛。
一路上,小弟子时不时问一些修炼上的问题,谢怀清都一一作答。
顿时小弟子对谢怀清的好感猛增,一来二去,便也交代了今日开护山结界的缘由,原来是二长老门下有一弟子下山历练时受了伤。
小弟子怕谢怀清心里有隔阂,连忙解释道:“师父这是心疼我们……”
二长老传授的是阵法一道。按理说,大多数修者都瞧不上阵法,但好在二长老面相和善,待人宽厚,门下弟子也不少。
他向来疼爱自家徒弟,出去练剑蹭个皮破,都是上好的药供着,更别说弟子受伤一事。
这护山结界就跟开着玩似的,每逢弟子受伤,都要开一下。这样一来,基本上常年鲜少有关闭的时候。
身边人说这是常事,但谢怀清心里还是难免咯噔一下。
他跟着小弟子一路进了天枢峰,拜见了二长老,向其禀明进山缘由。
谁想,一向和善的二长老摸着胡子以白芙不在,笑眯眯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谢怀清知道,姬芸就在白芙屋内。他现在并不关心她是如何做到让二长老收留她,又替她出面遮挡的。他只想知道她当下情况如何。
医修口中的圣檀,还有她临走前所说的“等她回来”,以及月夜下那个被当作奖励的吻。
他是对情感之事十分迟钝,但他并不傻。圣檀哪有那么好取。
圣檀自来由处于南境的灵秀一派掌控。灵秀派与灵剑宗同宗同源,据说是由几千年前在仙魔大战时被辜负情意的掌门夫人自己独创的门派。
传说亦真亦假,总之灵秀派与灵剑宗不合是当今修真界公认的事实。
依照医修的说法,带回来的圣檀很有可能是姬芸求取不到,自己入了冰原亲自取的。
即便他没去过,但从书中也窥得其中艰险一二。
二长老不松口,谢怀清也没有办法。不过他厚着脸皮求二长老让自己住上一段时日。
这是谢怀清生平第一次以类似耍无赖的方式做事。二长老并未觉得不妥,反倒颇有趣味地盯着谢怀清窘迫的脸瞧。
半夜子时,谢怀清翻身过墙,入了白芙所在的小院,不出一声响动。
等是不可能等的,他要马上见到姬芸。
出乎谢怀清所料,屋外没有设置结界。
原先灵剑宗每位弟子房前都会设有阵法或者结界,就是为了避免同门之间有什么龃龉发生。而如今白芙屋前没有。
谢怀清心有疑虑地翻窗进去。刚落地,脖子上架上一把刀,“别动。”
声音沙哑,气息虚弱。
谢怀清听到话音,胸腔无比滞闷。他握住拿着刀柄的手,缓缓转过身。
在黑暗之中,他看到了面色苍白,不复朝气的小姑娘。姑娘比他矮,架着刀比到颈前时,他便认了出来。
姬芸继续装傻充愣,惊喜地抱住他,在他怀中昂起头,笑嘻嘻地问他怎么来了。
谢怀清冷肃着一张脸,并未回答她的话,只冷冷说道:“放开。”
姬芸笑着,抱他抱得更紧了。
姑娘身上只着中衣,外衣还在不远处的架子上。但她这样抱着,他无法行动。
谢怀清干脆打开自己的乾坤袋,从中拿出自己的披风,紧紧裹住姬芸。
而后唤出溯流剑,夹带着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姬芸,一溜烟回了自家山上。
二长老就料到今晚会有这出,早早把护山法阵撤了。
走了好啊,走了好,终于演完这场戏了。
姬芸被带回谢怀清屋内,放在他的床上。身上披风未取,就见谢怀清盘腿而上,坐在她对面,中间放了刚刚从柜子里拿出来的大小不一的药罐。
不由分说,谢怀清直接拉起她袖子。露出的雪臂上道道血痕,伤口纤细但数量繁多。
他知道,这寒毒并未像它表面看上去那样温和。
虽然寒毒并不像其他毒那样影响修为,对修者肉体也无损耗,但一旦到每月十五发作,即便只有几寸长的伤口,也会令修者痛不欲生。
谢怀清给姬芸抹着药,打算之后再教她用功法逼出来。
然而,面前的小姑娘却还似不知错一般,笑眯眯地和他说笑:“其实不怎么严重,等日后我喝上几贴药就好了。”
姬芸瞟了几眼谢怀清,见他再没刚刚那样气势汹汹,继续说道:“诶,谢怀清。我和你说,其实冰原可美了。真的,不骗你,我从小到大还没见过……”
“姬芸。”面前一直低头给她抹药的人突然淡淡开口,打断了她,“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那道声音继续响起,“其实我的事情,我会自己解决。你往后不必操心,更不必搭上自己的身体。”
“今后我们还是保持一些距离吧。”谢怀清没有明说,他也不敢明说。
姬芸原本还有些忐忑,怕谢怀清因此对她有所愧疚,她难以招架,便想着用嬉笑的方式让他宽心。
结果却听到这样一番冷漠至极的话,姬芸气炸了。她不是没想过谢怀清会有所抵触,但没想到如此抗拒。
是的,她是想要对他好,以此打入他心里。但她从未想过挟恩想报,更不想他以此心存愧疚,那不是她想要的。
虽然姬芸知道既然选择诱他动心这条路,就该做好一颗真心被人弃之如履的准备,但她依旧止不住怒意。
不是恼羞成怒,是怒其不争。
她瞬间抽回手,望着面前带着些许惊讶抬起脸的谢怀清,声声质问:“你看不出来吗?”
“你看不出来,我是在对你好吗?”
“你看不出来,这一切都是我想让你看到的吗?”
面前人淡淡开口:“我知道。”
事到如今,姬芸也不装了。她坦然道:“是,我是想对你好,更想让你看到我对你的好。我姬芸做事向来重视回报,默默奉献这样子悲苦的事,我干不来。”
“我若想对谁好,就得让那人知道,让那人也得同样对我好。”
“但我取圣檀,并不是想让你感激我,更不想以此让你愧疚,好有高高在上的征服感。不是的,谢怀清。”
“先前在玄天阁,我也同你说了。朋友之间,甘愿为对方奉献是常态。”
姬芸靠近谢怀清,手指一点点戳在他心口处,步步紧逼:“你真的不明白吗?”
“从头至尾,我想要的。不过是想成为你的至交而已。”
不过是想要离你更近一些罢了。
为什么宁愿辜负别人的好意,也不愿敞开心扉坦然接受呢?
姬芸说完这话,立刻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屋内,顺便在外头设了一道结界。
谢怀清在床上坐了一夜,晨起想要去找姬芸说清楚,谁知被结界隔绝在外。
昨晚一时冲动说出的那番话,谢怀清仔细想来确实有些伤人。他嘴笨,更应当仔细斟酌,再三调整后再说的。
是他莽撞,辜负她的一片好意。
他想着如今她正在气头上,等个两三天她气消以后,他再去和她好好解释。
但没想到,姬芸真的如他所说,和他保持了距离,不再缠着他,见面也绕道走,装作不认识的样子,让谢怀清想说的话哽在一半。
他以为姬芸还在生气,只好默默跟在她后边,看看有什么事,他能做的,好弥补自己那晚的莽撞。
然而谢怀清跟着跟着就发觉不对劲。
姬芸面对其他人,不仅一扫之前冷淡的态度,反而笑容晏晏,很快和其中三两个弟子打成一片。
她不再追着他跑了,也不陪他练剑了,更没了每日早晚的问安。
她就像一缕风,从他的世界中吹过,没有留下半分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