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治病
“这死孩子又跑出去玩了。”一妇人拿着木盆走到院里架着的竹竿上，见两个小身影手拉着手往外边跑，又高声喊道：“诶！别跑太远，早点回来吃饭！”
“知道啦娘！”
“婶婶，我们知道啦！”
两道稚嫩的童声齐声响起，姬芸避开飞奔而来的两个小孩，抬步继续往里走。
晾晒衣服的妇人，正将床单展平，回身就看到院外站着一白衣姑娘。
姑娘面容清秀，一袭白衣，看着亲和无害，只是身后背了一把铁剑，让人看着有些怵得慌。
妇人不敢随意搭话，拿了被褥回身继续晾晒。
白墙斑驳老旧，青苔随处而生，姬芸站在这狭窄的小巷里，看着这条凹凸不平的石板路，有些迟疑。
那人莫不是诓人？哪有医圣住这的。
之前历练时，姬芸碰到一个人。
当时她正在一家店铺买药膏，准备回山带给白芙。白芙说这家药膏祛疤很厉害，听说她要经过，一直缠着她带。
她在里面看了许久，也找不到白芙要的那种，只好等掌柜应付完其他人才开口询问。
那掌柜一脸温恭和煦样，没想到还藏了一手，偷偷摸摸把她拉到一边，给了她药膏之后，还问她要不要那种药。
姬芸当时一脸懵。在掌柜的极力吹捧和细细描述下，她才有些反应过来，顿时生了恼意，付了银两转身就走。
妇人一看姬芸出手如此阔绰，哪里肯放她走，拉着她，一直在她耳边口齿伶俐地卖力宣传。
掌柜说什么已经记不清，只记得她提到了一个人，断筋医圣。
姬芸顿住脚，想起自己停滞的境界。在银钱的诱惑下，她从那妇人口中得知了这名叫断筋医圣的事迹。
这位医圣原本是一名普通的宗门修着，因救治妖族，犯了门规，被挑断手筋逐出山门。
这还是在他师父的求情之下，才保住了脚筋，不至于成为一个废人。
但对一位医修来说，挑断手筋，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但他却没有放弃，多年钻研，凭借着自己的医术，竟然将断掉的手筋又接上了。
一时之间名声大噪，找他医治的人接踵而至，一些修者也包含在内。甚至听说他的经历之后，连妖也找上门来。
面对各种来客，这位医修一概而纳，但只有一个要求：找他医治，手上便不能沾染无辜之人的鲜血。
旁观的修者们以为他会趁机报复，见他放出此话，感叹其胸襟广阔的同时，也不再踟蹰犹豫。
医术超绝，慈悲心肠，这两点足够让世人为其冠上医圣之名。其品性坚韧得众人夸赞，故而一般在医圣前加以“断筋”二字，以示尊崇。
只是名声大了，仇人也多了。为了躲避仇家，这位医圣只能隐瞒踪迹，归隐世间，每年都有关于医圣踪迹的传闻，只不过大都无功而返。
姬芸本是不信，但现如今她已及笄，得尽快破境至元婴，以防姬恒临时变卦，要带她回去。
她想着等境界凝滞的事过去，就去寻一处地方住下来。她对修仙没有兴趣，拼命提升修为，也只是想拥有能够保护自己的能力，不让自己再陷入被动的局面，受制于人。
因而在掌柜的再三保证下，姬芸还是启程去找那医圣。
巷里不隔音，随便哪户家声音大些，临近几户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耳边声音杂乱，姬芸走在其中，来到巷子最深处。这里最安静，应当是这户了吧？
她抬手敲门，不一会，细碎的脚步声从后屋传出来，一直到门扉。
门被打开，一个八九岁的女童出现在姬芸面前。
一身粗布，打着补丁，双手滴着水，袖子上挽。看她这模样，刚刚应当是在洗衣服。
小女孩看见门外的人，眼神惊恐，没等姬芸开口，就嘭的一下关上了门，还横上了门闩。
见此，姬芸便知找错了地方。
只是这巷子虽然小，但也住着好几户人家。总不能一户户敲过去吧？
如今安静些的只剩下隔壁那户。若还不是，那她只能在巷子口蹲着守株待兔了。
姬芸走向左边，这次她没有立刻敲门，而是站在门外静静听了一会里面的动静。
貌似里面有人在说话，都是男声。她抬手正准备敲门，结果门先开了。
“你怎么在这？”姬芸看着面前这位和周边格格不入的谪仙，惊异出声。
那双熟悉的眼睛盯着她问：“你呢？”
“怎么了？怀清，是有什么人找来了吗？”声音粗哑，从屋内传出。
谢怀清侧身，姬芸这才看清声音的源头。听这声音，她以为她会看到一位住着拐杖、满头花白的老者。
然而，屋内走出来一个头发苍白、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男子一袭浅碧色衣衫，手持折扇轻轻摇着。
这打扮怎么有些眼熟？
如果不是折扇下那双微微颤抖的手，姬芸还真看不出眼前这位是鼎鼎有名的医圣。
传闻中只说他断了手筋，如今一看，倒比传闻中还要惨些。
姬芸站在屋檐下，朝年轻男子垂首行礼：“听闻先生医术卓绝，恳请先生略施一二，救一救小辈。”
其实不过是境界停滞，称不上病，但怕这位医圣不肯帮她，便说得重了些。
倚靠在门边的年轻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谢怀清的表情，开口应下：“进来说话。”
姬芸绕过谢怀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往里走。
谢怀清见她当真要和自己划清界限，顾不上什么感受，只知道跟在她后面，一起朝屋里走。
“怀清，不是要走吗？”年轻男子和他打趣，却也没拦他，转身进了屋。
姬芸见谢怀清跟进来，皱着眉，语气不善：“你进来干什么？”
谢怀清顶着一本正经的脸，神色自然地答道：“我也来治病。”
姬芸不说话了，看向坐在一边的宋景。
虽说她不想和谢怀清扯上关系，但也不能挡着别人看病。只是姬芸觉得，保密病情总是基本要求吧。
可惜，看现下的情况，医圣没有半点要谢怀清避让的意思。
她如今求人，也只能看他人脸色。算了，不理他就好了。
宋景见两人有些猫腻，看热闹不嫌事大，不仅没有赶走谢怀清，还笑着和姬芸解释：“他确实是找我医治，不过不是为了病，而是为了他停滞的境界。”
姬芸心里有些不敢相信，年轻一代剑修最强者居然也会有和她一样的问题。
不过这也表明她找对人了，这位医圣既然能帮谢怀清解决境界问题，自然也能帮她。
“不瞒先生，小辈也是同样的问题，恳求先生帮忙医治。”姬芸趁势提出自己的问题，为了突显自己的诚意，答应他可以帮他做到一件事。
撇开风清门，姬芸不过是一个穷姑娘，没权没势。不过还好，她还有剑，还有一身的蛮劲。
她可以许给他人承诺作为交换，即便这承诺在他人看来不值一提。
在他人眼里，十来岁的姑娘自己都无依无靠，又如何满足他人的心愿。
可姬芸不这么认为。只要不违背她的底线，她都会拼劲全力去完成，哪怕付出生命。
宋景唇畔含笑，倒不是笑姬芸的承诺幼稚，只是笑他二人这般奇妙，连问题都如此一致。
他合起折扇，示意姬芸落座：“那便如此约定了。”
搭上手的那一瞬间，宋景特地分神瞥了一眼站着的谢怀清，心下有了主意。
＊＊＊
宋景指出姬芸境界停滞不前是因为经脉特殊，要她每日都来这，以便指导她梳理。
他还说，既然她和谢怀清相识，不如以后一起来，也好节省时间。
医圣都如此说了，姬芸还能如何反对。还好医圣所在城镇离处于灵剑宗山门不远，每日往来一次也不算太过波折。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门外，巷子里依旧吵闹。孩子嬉闹，婆媳吵架，邻里争执，长辈训诫，婴儿啼哭，不同的声音回荡在耳边，甚至还有夫妻敦伦之声。
这小小巷子，如同一个小天地，汇聚了各色脾性的人，美好的、丑恶的，世间百态都在这里呈现。
姬芸走在这巷子里，听着酒瓶碎掉，哭声传出，加快脚步往出口走去。
谢怀清跟在姬芸身后，恍若未闻。
他正想和姬芸约定明天的时间，却见她突然顿住脚，一脸冰寒回身朝里走，气势汹汹。
姬芸抬手绕过后背，触上剑柄。噌的一声，寒光凌冽的长剑便握在她手中。
太阳将要落山，最后一抹亮光照进小巷，原本阴暗潮湿的巷道在此刻染上一层金黄，多了些温馨和睦的模样。
谢怀清看着余晖中，那个身披暖光，人影被拉得极长的姑娘泛着寒气，大步走向巷子深处那处阴暗的地方。
这小巷中，执着剑的她，如此明亮。他回身，跟着那个身影一起走向阴暗。
嘭的一声，是门被破开的声音。这声音如此响亮，一下子震慑了其他声音，小巷突然寂静。
不一会，不少门户悄悄拉开门缝朝外打量，还有些小脑袋干脆趴在墙头，一齐看向巷子最深处的那户门前。
门被破开，门内满脸黑红的醉汉停下动作，眯着眼睛，一身酒气晃荡起身，朝门外破口大骂：“＊你＊＊，你谁啊！”
身边的母女相互偎缩着跌坐在地上。母亲额头鲜血直流，淌过眼尾与嘴角的血迹汇融。
女童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只有一只布满青痕的手伸在外面，护着母亲的背。
二人双目愣怔，望向门外的不速之客。
姬芸见母女眼中二人惊恐未消，怒意满涨，一个提剑，直接将剑刃比上醉汉最脆弱的脖颈。
醉汉被这明晃晃的长剑一比，酒醒了大半，双腿一软，竟朝着姬芸直直跪了下去。
姬芸本欲折他一只手臂，谁知刚一动，那原本呆滞的妇人就朝着剑扑了过来。她赶紧收回剑。
那妇人跪在醉汉面前，扒着姬芸拿剑的手，嘴里止不住地求饶：“女侠，不要杀他！他只是喝醉酒，一时犯了糊涂，平时不是这样的。求求你，放过他吧，不要杀他。”
“他这样对你，你还为他求情？他若真疼惜你们，又怎会在醉酒时对你们如此下狠手？”妇人的手还紧抓着姬芸，让她不能移动半分，这让姬芸意识到，面前的人是真的想阻止她，也不管自己是否会被剑伤到。
姬芸对妇人的行为很不理解，她看向蜷缩在角落的女童，企图唤醒妇人：“你看看你女儿的手臂，满满一条手臂，几乎全都是青痕，又恰好能够被袖子遮掩，这难道也是醉酒时落下的吗？”
“那是，那是……”提及女儿，妇人心疼落泪，支吾着说不出话。
“醉酒不过是他为自身恶性寻一个由头罢了。今天我可以不动手，但如不惩治，往后受苦的还是你们母女。”姬芸见妇人松动，继续说道：“你的女儿如今有你护着，若哪天你走了，你女儿便会和你受一样的苦。你忍心吗？”
“可他终究……还是孩子的父亲啊……”妇人哽咽，“其实他不吃酒时，对囡囡可好了，会给她买小马，会教她识字。他……他只是……只是有时候心情不好……”
妇人抬眼乞求姬芸：“女侠求求你了，放过他这一次吧。他要是被抓，我们母女也没法活了。我们一家就靠着他打猎过活。”
“本来就是我们拖累他，他怨我们……也是应当的……囡囡还这样小，不能没有父亲……”额头的血越发往外冒，糊到了眼睛，妇人胡乱摸了一把，继续抓着姬芸的手。
手背上的鲜血立马顺着手背流下来，滴到了姬芸白净的袖子上。妇人浑然不觉，只怕姬芸伤人。
姬芸看着半边脸都是血的女人，突然感到无力。她转头看向蜷缩着的女童，毫无意外看见了一双仇视的眼睛。
那一瞬间，她反倒觉得自己才像是那个恶人，拆散别人家庭的恶人。
谢怀清见姬芸卸去一身锋芒，双眼无光，忍不住对那妇人说道：“阿婶，有人领你出地狱，你不愿，那以后便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去拉姬芸的手，然而妇人不放心，仍旧抓着姬芸。
姬芸神色漠然，左手从怀里拿出一瓶伤药，塞给妇人转身离开
妇人见此，知道姬芸这是罢手了，连忙抓着药，朝她磕头道谢。
见姬芸转身，小巷里的门重新关紧，墙上的脑袋也被大手薅了下去。
吵闹的小巷，瞬间变得寂静。
屋内坐在书案边的人，听着隔壁的动静，翻过一页医书，嘴角上扬：“居然是姬恒的女儿。”
性格倒是和她父亲截然相反。
姬恒或许到现在还以为自己能瞒过他。
当初他给姬恒的那副压抑经脉的药，只要喝下，体内便会有残留。而他刚刚一诊脉，就在姬芸身上发现了。
这人竟然将这药用于自己女儿身上。连自己女儿都嫉妒。
“果然还是像从前那样虚伪蠢笨。”书案后的那人手指微动，黄旧的书页在他手中滑落。
更让他惊讶的是，姬芸的经脉和常人不一样，体内居然还深藏着其他经脉，从走势来看，似乎有些像妖族的经脉。
姬恒八面玲珑，对人对事时刻小心谨慎，自以为无懈可击，殊不知，自己的把柄已落在他手里。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