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单手抱
“掌门不日就要闭关，将你托付给谢师兄照料。师兄是掌门首徒，从小由掌门带大，你待在他身边可以学到不少。”
身旁的人牵着她的手，走在石板铺就的山路上，一阶又一阶，连绵不绝。
姬芸一面不甚走心地听着介绍，一面打量着这周围。
山路两旁都是树木，再稍远些就是两个相对而立的小山峰，侧面陡峭凌厉，远处看，倒像是一刀劈成。
脚下走的这一石板路，横卧其间，绵延向上，茫茫不见尽头，只能望见那似有似无的白雾萦绕着那小山腰。
寻常修者，要是见到灵剑宗这秀丽风景，定要好生夸赞一番。可惜了，姬芸自小对那些住在深山老林的宗门无甚好感。
住在山林里有什么好？人都见不了几个，还没个路灯，终日困在这山上，除了练剑，就只能听风听雨听松涛，真是无聊至极。
想逃也逃不了，果真够狠。
姬芸腹诽着，听着身边人又说道：
“师兄终年待在山上，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他，叫他帮忙，掌门事先已告知过。”
“师兄虽性子冷淡了些，但只要他承诺过的事，便一定会做到。他会带着你的。若有什么不便，也可遣这纸鹤告知我。”
说着，眼前女子停了下来，朝她伸出手，只见那掌上浮着一只颈细嘴长的白鹤。
姬芸伸手缓缓去接，手指刚碰到，那只白鹤就变成了一个纸折的模样，安安静静躺在手心。
原来这就是灵剑宗的传音术，还挺有意思。
她乖乖收下这纸鹤，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扬起小脸儿，向面前这人笑了笑：“谢谢。”
白芙看着站在自己身边，只到她腰腹高、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眉毛舒展，杏眼弯弯，两边的小酒窝也显现出来，在这山林间显得有些耀眼。
她到底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摸面前这小孩的头顶。
手底下的小脑袋似乎有所感知，微微摆动小脑袋，蹭了蹭白芙的手。
白芙满心柔软，顺势牵起姬芸的手，继续往前走，隔一小会就转头来看她。
身边的小姑娘提着小裙子，一步一步走着石阶，裙角摆动，时不时露出一双小小的浅杏色绣花鞋。
珠钗随着步伐微微颤动，一张白软的小手牵着她的后两指。
也太可爱了！白芙在心里暗自尖叫。
也不知道那风清门的掌门怎么想的，竟然把这样一个乖巧可爱的娇娇儿大老远送到自家宗门来，就为了磋磨心性，也真是舍得啊。
要她，她可不允。
白芙心潮澎湃，脸上却一副稳重师姐模样，只有那一双眼睛屡屡回头盯着姬芸看。
身边频频投来炽热的目光，姬芸不用转头都知道白芙是个什么表情。
自小到大，这样的场景她已经经历过无数次。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笑容，她已经无所触动，反正最终都会消失的。
但姬芸不介意利用一下这些短暂的喜爱，至少在她暴露本性前，她还得去见那个人。那个照顾她的人，才是她的最终目标。
数千级台阶，走得人腿脚酸麻，姬芸心里却越来越兴奋，她迫不及待和那个人见面了。
台阶哒哒响，风声吹过，变得缥缈空荡。这山林间，也不知是谁的嘴角，悄悄弯了弯。
……
踏上最后一级石阶，再拐了几拐，就能隐隐看见几处木屋。姬芸在白芙的牵引下，往那木屋走。
原先，她还在心里嫌弃灵剑宗抠门，走近了一瞧，倒也有模有样，木屋光洁明朗，窗户雕花。
山间溪水，自木屋旁边流过，门院干净，铺着鹅软石，周遭放着花架，种着花草。
院前视野宽阔，无树木遮挡，一眼就能看见对面青山，和山下小道，旁边还有个小凉亭，石桌石板，白净平整。
凉亭旁还种着一颗树，姬芸不认识，只看见那树上开着一簇簇小白花，随着风吹，断断续续飘落而下，混入一堆洁白之中。
树下还有块石头，石头宽大平坦，那里坐了一个人。远远望去，只看得见他身影挺拔。
背后的乌发与雪衣黑白相称，像是一道遒劲笔力直直往那白布上一划而成。
他在打坐。
“呐，那就是谢师兄。往后，你便和他一起生活啦。”白芙伸出手指了指，转头对身边的小姑娘说。
白芙刚指向他，那人就正好转过头。
离得远，她瞧不清楚他的模样，只看见他身后的发带被带得有些微微翻动，在空中落下又荡起，时而舒缓时而激昂，泛着星星点点的亮光。
真好看。
姬芸说的是那个发带。
她盯着瞧了很久，以至于发带绕过肩膀，轻轻抚在他脸旁，她才意识到，那人已经起身走到她们面前。
姬芸这才赶忙挪转视线。
目光一偏，转到他脸上。不知道白芙和他讲了什么，他正好也低头看向她。
高低两道目光相接，一对艳丽的眉眼就这样印入姬芸眼帘。姬芸想起一句话——“眉如远山，眼似秋水”。虽然这句话常用来形容女子，但当下没有任何语言比这句更贴合他。
不过，他只应了一半。眉目艳丽，深藏在内的双眸却平淡无波。
说违和，却又与他周身气质挺相符；论贴切，姬芸倒也没觉得多贴切，甚至。
可能是眼睛太好看了吧。以至于让她觉得，那样一双好看的眼睛，里面应当得有一片浩瀚星辰。
身边白芙还在遍遍碎语，无非就是嘱托要多照顾着她一些，什么小姑娘离家远行，一个人孤零零，人生地不熟，必要想家云云。
姬芸没怎么去听，只转着头打量着四周。除了三四间木屋外，便只剩下溪水，短桥，还有先前看到过的那些了。
……
半刻钟后，白芙终于走了，把她的包袱给了那人。
那人单手拿了她包袱，转身往木屋走。姬芸跟了上去。
他拎着她的杏白色包袱，缓缓走在前面，一手提着剑。姬芸走在他后面，紧紧盯着他的发带瞅。
原来上面绣了银纹，难怪刚才看着闪闪亮亮。
看了一会，姬芸感觉脖子有些酸。她打量起面前这人。白芙说他十五岁，才十五岁便这般高吗？
她悄悄走近，对比了一下，自己居然还没到他腰。就只是与他差了七岁而已，差得便有这么多。姬芸心里叹气，长得高就是好，不用说话就有气势。
姬芸还在愣神，前面那人却已停了脚步。她瞬时回过神来，急急停住。
还好还好，没有碰到。
谢怀清从小便开始修炼，五感敏锐。他能感觉到身后那小孩儿，离他很近。
他转过身来，正看见她挠着头往后退了几步，看见他衣抉翻动，又抬起头，目光迎向他，透亮的眼睛，一眨一眨。
姬芸有些疑惑，这人也不说话，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看她。灵剑宗的弟子都这样不说话的吗？
但刚刚那师姐就很单纯，几下就被她外表所迷惑。
他还一直盯着她，想干嘛？难不成看出她伪装了？
姬芸正在揣测他的意图，结果就见面前那人突然俯身过来。
姬芸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退完才反应过来，随即又在心里恼自己。
刚刚干嘛要退！倒显得自己自己多怕他了。他还能奈她如何？
面前的气息越来越近，姬芸身体僵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只浑身炸毛的小兽。
从来没有一个人离她这么近过。
即便是那二人也没有。他们名义上是她的生身父母，人前把她当做掌珠来疼，私下却从未亲近过她。自她有记忆起，只有一个服侍她起居的乳母稍亲近些。
一开始她以为是宗门事务繁多，无暇顾及她。
她想，爹娘既是掌门，自然也有他们无法割舍的责任。这芸芸众生也不全都像她一般幸运，能有爹娘呵护，安然长大。
她就乖乖待在闺阁，等着他们来看她。
一月月一年年，等到她长大了，乳母也走了，身边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或许也习惯了，现在回想起来能记得的，只有每年生辰的一碗馄饨，虽然后来馄饨也没了。
姬芸感觉到腿后有了一些热源，紧接着她双腿被锢紧，然后身子一轻，姬芸整个身体悬空被他抱了起来。
她的屁股坐在了他的左手臂上。是那种两三岁孩童最喜欢的姿势。
“要过溪，踏石有些远，我抱着你吧。”他转头看他，似是在询问她的同意。
姬芸措不及防被一个陌生人抱在怀里，还是以一个这样的姿势。她说不出来什么感受。
想恼，但面前的人却好似真的是在为她考虑一般，让她说不出话来斥责。
那溪水很浅，三三两两的石头铺在溪里，距离确实有些远，不过蹦一蹦也是能过去的。
算了，不抱白不抱，反正是他主动要抱她的。她可不想鞋子被弄湿。
不知是不是夏衫薄的原因，她坐在他手上，虽然隔了很多层衣服，但还是能感觉到他劲瘦的手臂，就像树枝一样，牢牢地锢着她的小腿。
而这树枝又带着些许温度，通过层层衣服，让她清晰地感觉到来自他体内的热意。
他这个人，外表看起来清冷，身体倒恰恰相反。
刚刚在被抱起来时，姬芸为了稳住身形，右手下意识扒在他左肩。
如今照着这姿势向前看有些不便，但她又不想正面对上谢怀清的脸，就干脆把他滑落身前的头发往后拨了拨，下巴枕着双手趴在了他肩上。
姬芸不得不再一次感叹，这人真是哪儿哪儿都和他那张脸不符。
譬如这头发，滑如绸缎，黑似浓墨。一看就是个温润如玉的脾气，亦或者是个清风朗月的性子。
绝不会是他这样冷淡寡言的剑修。还有他的眉眼，他的肤色，倒不像是一个多年练剑的弟子会有的模样。可这些却又真真切切地长在他身上。
谢怀清单手抱着小姑娘，右手提着她的包袱还有剑。小姑娘很轻，懒懒地趴在他肩头，身体却没有全部依靠上来，中间隔了许多。
他知道，她在尽量避免与他接触。
除了双手，她没有任何倚靠的地方，谢怀清尽量放缓脚步。
姬芸无聊，就观察起了发带。近距离看，银纹也在，发带还是原本那个，没有任何改变，但她却突然觉得它也没有那么好看了，也就是个普通的白色丝绸发带。
刚刚她怎么会觉得它很好看呢？奇怪。
溪水从踏石中间流过，寂静无声，平滑的水面偶尔被底部小石子鼓起一些波纹。
姬芸朝下看着，水底颜色大小不一的圆石从她眼前一一略过。
她突然很想快些长高，原来站在高处往下看的感受，如此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