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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雨夜荒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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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至村尾,纷纷细雨下,依稀能瞧见桥对面的那栋独屋。

    带着宽檐斗笠,陆九曜微微抬头,遥望了眼前方,尔后,又侧首转看向孟姚:“师姐,这位孙阿婆,能是突破口吗?”

    “不好说。”孟姚摇了摇头,“可眼下,她或许是唯一能给我们提供消息的人了。”

    “村正精明,不大好套话,余娘子被他隐隐威慑着,显然也不敢多透露些甚么,村落里其他人,别说询问交流,躲藏在门后,更是连个人影都捞不着。”

    “走吧,去问问就知道了。”

    “嗯。”

    由蓑草编织成的雨具,在行走间,不时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过了桥,再走一小段,便是孙媪的住处了。

    突然想起了点事情,孟姚拍了下陆九曜:“差点忘问了,师弟,方才在余娘子家,我夸她细心,言词用语间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陆九曜微愣:“没有啊,师姐,怎会如此问?”

    孟姚纳闷:“那你无故地盯我干嘛?!”

    陆九曜:“……”

    似乎被道破了隐秘般,他有些不自然的,避开了师姐的视线。

    走在旁侧的孟姚,依旧在叨叨地算帐:“还有在村正家时,你也不大对劲儿,情绪瞬间变了,老实交代,当时在想甚么呢?”

    好歹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初来时,曾被他那张脸,欺骗过,还当是个软糯小团子,可谁知是芝麻馅的?且无师自通学会精分,对外清冷孤傲,对内撒娇黏贴。

    其实,就是只披着羊皮装乖的小狼崽,她与师父,皆看破不说破。

    直到发现,师弟三观,似乎有点歪?!路遇山匪时,十来岁的少年,一人一剑,干翻了全部匪徒,那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待她赶至时,东倒西歪的尸体,堆砌在少年的脚边。少年神色漠然,只是在淡定的拭剑,见着她,顿时眼尾微红,委委屈屈地拉着她的袖子撒娇。

    她以为少年受伤了,忙凑过去看,问他怎么了?少年低头,眼里不见满地的尸体,只是郁郁不乐地指着他袖口处的血污,言道衣裳脏了。

    山匪不怀好意,想要绑走师弟,实力不济,被反杀,属实活该,毕竟这伙山匪手里沾着不少人命。当然,她得承认,师弟下手是狠绝了些。

    若只是如此,不至于让他们操碎了心。

    心存敬畏,行有所止。

    而师弟,恰恰对生命,没有任何敬畏。视若草芥般,仿佛可以随意收割。

    这才是最让人头疼的点!

    经过师父如沐春风般的斧正后,师弟显然知他有些观念,不合世情,渐渐地,也改变了许多。

    如今大了,愈发会隐藏心思了。

    但她是谁呢?她可是大师姐啊!少年郎只需稍稍垂眸,她便知,那一刹,他定然没想甚好事儿,危险值简直狂飙好嘛!

    孟姚瞥了他一眼:“可不准倚仗所学玄术,再干出在宁化县那样的事情哦!”

    师弟性子有点野,只能时时提点着些了,唉,她都快成唠叨婆了。

    那还是两年前,路过汀州下辖宁化县时,二人被当地小霸王当街拦下调戏,那小霸王大方厥词,扬言要让她做他的第十八房小妾,孟姚微微一笑,当场就将他拧成了十八股麻花。

    陆九曜旁观着她揍完人后,适时地递上了帕子,方便她擦净手,孟姚以为他对此不在意,没成想,他另有报复。

    当夜潜入小霸王家,塞了只艳鬼给那小霸王,这还不够,另布困阵,强逼着小霸王同那撕下貌美皮囊,只剩一副模糊血肉的女鬼共处一室。

    愉快地体验了一把何为‘叫破喉咙都没用的’的艳鬼□□。

    好在这么些年没白叨叨,他尚守着些分寸,并未下死手,且留了那小霸王一命。

    若非他在收尾时,恰被她寻去撞了个正着,这桩事指不定便被他蒙混过去了。

    这可大大触犯了师门规矩。

    师父教导他们,修者,遣神治鬼、降妖驱邪,诸般莫测手段,此为平荡世间邪恶的力量,绝非随心所欲作恶的依仗。若有恃强凌弱,妄动玄术者,见之,当惩。

    十七岁的少年郎,别看他长着张清风霁月般的俊脸,可内里着实是有点小阴沉、小腹黑的,孟姚不得不格外上心些。

    她伸手,戳了戳他:“阿曜,听到了没?”

    陆九曜乖声应道:“哦!”

    他想摸摸心脏处,方才师姐询问他那时想了甚,他当真是格外紧张,一颗心砰砰地跳得厉害……

    多少是有些大逆不道的想法,掩埋心底还来不及,怎能宣之于口呢?

    好在她话题一拐,转到宁化县那桩往事上去了。

    陆九曜便知,方才,虚惊一场了。

    他侧瞥了眼师姐,稍后,将斗笠压低了些。

    ……

    不多时,抵达了孙媪家。

    只见两扇破旧的木门,大咧咧地敞开着。

    孟姚止步在门槛前,未经主人允许,到底是不好擅闯进去的。

    她抬手,轻叩着门,并扬声喊道:“阿婆,您在家吗?我们又来了。”

    拖拖沓沓地脚步声传来。

    孙媪见着二人,颇为吃惊,她似乎有些急:“不是让你们趁雨小,赶紧走的吗?”

    孟姚站在门前,笑意盈盈地:“我们打算再在这赖两天,您不欢迎吗?”

    孙媪叹气,后生呀后生,就是年轻气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

    她招呼着二人:“先进来坐吧!”

    取下斗笠,解了蓑衣,抖落了水渍,再将其挂在了门边墙钉上。

    孙媪给二人端上了茶水:“说吧,找我何事?”

    “就想向您打听点事。”孟姚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她:“村落里的余娘子,不知您认不认识?”

    孙媪便问:“哪个余娘子哟?我们这里叫余家村,姓余的可多着了。”

    这点她倒是不知,原来此处叫余家村啊。

    孟姚细致地描述着:“就是住在村首,家中行四,目前寡居的余娘子,她有个独子,叫做小石头。”

    孙媪一听便点头:“小石头的阿娘啊,那我认识的。”

    她稍顿了下,“怎的了?打听她做甚?”

    “也不是打听她,就是同她有关,她家的小石头,今晨突然发现,有中邪之兆,身上长着鳞片与鱼鳃,我瞧着,有些像阿婆昨夜给我形容的鱼人怪。”

    “便想着,来问问您,可知更多详尽的线索?譬如,此则传闻,从何时而起?那些雨夜里,被鱼人怪骗开门的人,后来都怎样了?”

    孙媪摇摇头:“记不清有多久了。”

    她微微眯着眼,似乎是在认真回想,嘴里细碎地念叨着:“让我数数啊,出事时,我大概是小石头这般年岁,现如今,我得有多大来着?四十八,还是四十九?”

    原来时间都过去这般久远了啊!

    孙媪眼里突然有了些感慨,她抬眼,望向外头,这场雨,还在下着啊!

    孟姚从她的眼里,仿佛看到了沧海桑田的变幻。

    总觉得,此时的孙媪,显得格外的沧茫与悲伤。

    陆九曜则是瞬间紧绷起来。

    他敏锐的感觉到了,这里的气场,似乎在迅速变化着。

    “当真是人老了,数个数都得花半天,脑子糊涂了哟。”孙媪自嘲的笑了下,随着她的出声,屋内那份紧张凝重感,转瞬涣散消失。

    只听她对着二人缓慢地说道:“约莫着,三四十年前吧,那时候我才十岁上下,记忆里,从未见过如此漫长的雨季,持续了数月,闷在屋里,人都快要发潮了。”

    “出事那晚,雨下得格外大,大半夜的传来敲门声,村里养狗的人家,那狗叫得特别凶,此起彼伏的,没多久,就惊闻一声尖叫……”

    “村正怕出事,领了那胆壮的,前去查探,待到他们赶到时,借宿的那户人家,大门敞着,屋内的灯,还燃着,屋里的人,却都诡异地消失不见了。”

    “只在进门处,留下了一大滩水渍,腥臭难闻,混夹着零星水草,以及脱落在地的数枚鳞片。”

    “村里开始戒严,有那壮实的守夜人,三人一组,带着刀具,在村里来回巡守,可没几天,同样的大雨夜,负责在外巡守的那组人,也都莫名的消失不见了。”

    “到了白日,有乡邻出来,言道是透过门缝,窥见了雨夜中出现的那怪物身影,对方撑着伞,行走在雨幕中,浑身覆盖着鱼鳞,没有五官,似乎会妖惑之术。”

    “据说,那夜巡守的三个壮汉子,仿佛鬼迷心窍般,仅仅一个照面,便放下了刀具,乖觉地排着队,跟在对方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水坑离去了。”

    “再后来,接二连三的出事,大家伙也摸清了鱼人怪的路数,只在雨夜出现,撑着伞,会模仿各种声音。”

    “但只要大家伙老实待在屋内,敲门不应,不照面,那鱼人怪似乎就拿大家伙没办法。现如今,大家伙都学乖了,一到雨夜,就关门闭户,谁敲都不给开。”

    “而那些被鱼人怪哄骗着开门,跟了它离去的乡邻,至此,再未见过。”

    听完这段往事,孟姚神色稍显沉凝。

    她提出疑点:“难道村落里的人,就没有想过向外寻求帮助吗?”

    “想过,可是,没用,大家到后来,就发现,谁都离不开这座村落。”孙媪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二位不就尝试过吗?”

    孟姚苦笑了下:“原来您早知道了啊!”

    “也不瞒着您了,的确如此,我们与您辞别,走出村落后,就发现,一直在原地打转,无论朝哪个方向走,终点都是这座村落。”

    当然,这话只说了一半。

    他们倒也可以强行破界而出,只是没有这般做罢了。

    孙媪闻此,不由得扼腕长叹:“这座村子被诅咒了,村人被困其中,至死不得解脱。我原以为,你二人是外来客,不沾染因果恩怨,便能安然离去的。”

    “唉,二位何其无辜,纯属被我们村子牵连了啊!”

    孟姚反过来宽慰她:“倒也不能如此说,既然遇上了,那就是缘分。”

    “只要人活着,总归能想到法子出去。您看,闲着也是闲着,大家都被困在此,不如您再多给我们讲讲这座村子的事呗!”

    “你倒也乐观。”孙媪难得露出笑容,开着玩笑,“老婆子我无甚长处,唯一点,活得够久,素来不缺故事,说说吧,还想知道点甚么?”

    孟姚没客气,直接抛出问题:“我听村正与余娘子讲话,都道是近来怪事频出,就想问问,除却会在雨夜出没的鱼人怪,村落里可是还有其他邪祟作怪?”

    孙媪面露难色:“你这后生,当真是问倒老婆子了。”

    “你们也看到了,老婆子我住的这地儿,偏僻得很,加之我懒得走动,平日里,与村落中人也鲜少有来往,近日有无新增怪事,这我还真就不知了。”

    孟姚略懵了下:“……”

    孙媪表现得如此坦荡,想来说不知,便是真不知了。

    倒是陆九曜,他想了想,突然问道:“听闻余家村,曾有位裱伞匠,技艺高超,用那丝线满穿法,穿渡出来的油纸伞,远观似凤颈,近瞧若繁花。”

    “不知阿婆您可认识这人?能给我们讲讲这位伞匠大师吗?”

    孙媪耷拉下眼皮,似乎在沉思着往事,好半晌,才听她沙哑地出声:“这位伞匠,唤做丽娘,并非我余家村人。原是外地逃难而来的,后来才在余家村落户。”

    “长得漂亮,人也聪明,嫁得的郎君,待她也极好,倒是让村中不少女娘生羡。”

    “丽娘制伞的技艺,也是跟着她那位夫郎所学,且青出于蓝,就连夫家传下的半残缺的丝线满穿法,她都给琢磨着补全完善了。”

    “原本照着族规,祖传技艺是不传外人的。村里人,一直有说闲话的,可丽娘着实争气,经了她手,糊裱出的伞,总是分外的让人惊艳。”

    “余家村的伞,本就小有名气,再有丽娘巧用五色丝线,穿渡成的独特油纸伞,爆出了口碑后,余家村的制伞业更是迎来了巅峰。”

    “奈何,天妒良缘,她嫁的那位郎君,英年早逝,此后不久,丽娘也跟着去了,可惜得很呐!”

    如此听来,颇为唏嘘。

    沉默了须臾后,孙媪站起身,只见她揉了揉额角,面带几分倦色,对着二人道:“到底是老咯,不甚中用,只陪着你们小年轻聊这么会儿,便有些撑不住了。”

    闻弦音而知雅意,孟姚微微笑着,跟着站起身:“不知不觉,在此待了这般久,当真是叨扰阿婆了。正好,趁着天黑前,我们还要去村里再转转,这便告辞了。”

    陆九曜则转身,走到门墙边,取下他们的斗笠蓑衣。

    穿戴齐整蓑笠后,二人再次辞别,送了他们出门,孙媪却突然问道:“二位后生,一会儿你们忙完了,可愿回来陪老婆子吃顿饭啊?”

    孟姚略有些讶异。

    可她很快从善如流地笑着答:“自然。”

    ……

    雨点打在蓑衣上,发出“飒飒”的声响,犹如春蚕食叶。

    孟姚抬了抬斗笠,她往四周看了看,依旧不见人踪,在他们正前方,恰是余家村世代祭祖的地方:余氏宗祠。

    硬山式屋顶,两端竖着山墙,门廊台柱对联皆有。

    门上挂着锁,略有些锈迹,槛窗处糊着的窗纸也褪了色,许是久经风雨侵蚀,还有几处地方破着洞,隐隐地,可窥见内里。

    而孟姚手中持着的罗盘,经纬分明,其天池底端,那根原本静悬地指针,此时,微微摆晃着,似乎在辨认着甚,最终,直直地,戳指向这座祠堂。

    孟姚凑近看了看。

    阴雨天,光线不足,整座祠堂内,看起来颇显阴森。

    只依稀可见,雕刻着纹路的高台上,供着成排的神龛和牌位。

    原本该燃着的烛台,不知何因,尽数寂灭。

    稍远处,陆九曜握拳,抵至唇边,轻咳了两声。

    孟姚当即远离槛窗,跳下廊台,三两步奔至他的身侧,装作才路过般,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这座祠堂。

    只见村正不知从何地而来,他披着蓑衣,冒雨前行,见着二人,半点不惊讶,反倒是沉声地问:“二位天师,不是说要到桥对面找人的吗?怎会出现在此处?”

    孟姚微微一笑:“哦,我们随便走走,孙阿婆我们已经去找过了。”

    对于村正能如此快的赶来,她是半点不觉惊讶,估摸着,整座村落,皆是村长的眼线,他明显是在紧盯他们行踪的。

    “祠堂重地,祖宗长眠之所,却是不好打扰的,二位若有兴致,我且带着你们去别处转转?”村正看似客气地说道。

    “倒也不必如此麻烦,整座村子,我们都差不多转完了,村正好意,我等心领了。”孟姚也跟着客客气气地回。

    她抬眼,望了下天色:“眼瞅着快到饭点了,我们也准备回返了。”

    村正点点头,顿了顿,他稍显语重心长地道:“我知晓二位本领不凡,只是,此地诡异,天黑后,二位,最好安生待在屋内,免得不慎中了邪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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