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黑骨精
死谷的黑雾散了又聚,聚了又散。
笼着这一山的死寂,也困住这片死寂中唯一的“活物”。
然而确切来说,白古也算不得是个活生生的……东西。
满打满算,也只是一具能够走动的枯骨罢了。
可要命的是,这真的是枯骨,还是那种烧的发黑发焦的骨头——当年依着一身冷白皮叱咤校园风云的白古没太大情绪波动,只是左嗅右嗅,疑怪自己为什么闻不到烧焦味?
过了很久之后,白古才确定了一个悲惨的事实——五感中,她只有视觉听觉。
除了这一个悲惨的事实,还有一个几乎让白古想要直接轮回重新来过的事实——这具骨头很难控制,因为每走一步,她就看到自己落在地上的骨灰。
没错,是骨灰。
白古想死。
挫骨扬灰的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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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斗争没过多久,白古顿悟了,毕竟白古是个经历过癌症化疗的十分坚强的女人,同理,也是个惜命的女人。
白古适应这身子花了一个月,然后努力无视从自己“身体”上掉下来的那些骨灰,每日撑着这一具走一步,浑身烧焦的骨头就开始叮叮的响起来的“身体”,在这片死谷中巡逻起来。
得出本文第二句的结论时,白古花了整整三个月时间。
绝望之际,白古寻到了一具无头尸骸。
当然了,死谷上尸骨不少,可多的是残缺不堪的,这也不是唯一一具无头尸骸。
但是能开出了一朵花的尸骸只有这么一具——这具尸骸已经和死谷上的黑土混在一起了,开在这腐烂土地里的花,半死不活的,没有半分生机勃勃的样子。
白古得到了莫大的欣慰,即使活的不是人样,可到底还是活着,比每天躺在病床上连呼吸都困难的时候好。
至少还活着?
这是白古上一辈子——应该是“生前”——最大的愿望。
虽然是半开不死的难看的花,白古却也是开心把它卡在自己的脖颈处的关节里——这是白古卡的最紧的骨缝了。
刚一摘下这朵花,那无头尸骸顿时化为灰烬,风一吹就没了。
白古愣了两秒后,对着拜了三拜——莫要怪罪。莫要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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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白古到了这里四个月了,可仍旧没搞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有可能是世界末日、人类已经灭绝了,又或许是来到异时空?
呆坐着想了许久后,白古就不打算多考虑这些了,她想走出这座死谷,就得先照顾好自己这具似乎随时都要散架的骷髅架子。
这满是枯树残骨、黑土荒地的死谷里,当然没有吃食,可是白古也没有关系,毕竟一副骨架子也不需要吃东西。
只是经历过wifi互联网的便利时代,白古已经无聊的有些难受。
即使当时躺在病床上全身插着管子,她也能倔犟的半耷拉着眼皮看恐怖片——每害怕一次,她便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可是此时的白古,不需要心跳,也不需要看恐怖片,因为她自己就是恐怖又可笑的存在。
无聊的发慌,白古就跟着旁边几颗骷髅头对视,因着说不了话,眼眶子怼眼眶子的游戏也忒无聊——况且这几位看着也不像能够修成白骨精一样的架势。
无聊到了极致,白古没事就拆着自己的手骨玩,还能敲出声响来。
说起为何会出现这样的自我娱乐,缘由在于白古有一次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直摔的头骨哐当哐当的掉在不远处。
静了许久后,白古眼睁睁看着那具“无头黑骨”重聚起来,缓慢的冲自己这颗人头爬了过来……
从此之后,白古就开始了散架和重组的游戏——这是白古唯一能打发时间的乐趣了。
但这略带恐怖的恶趣味游戏,或许也就白古这个经历过不断痛苦手术的无趣女人,才能如此适应这样逼人发疯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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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若是忘却这骨头焦裂的黑漆漆的颜色,白古觉得自己的名字倒是很衬现在“白骨精”的身份——这个名字,还得谢谢当年怀着大肚子,对着晒黑的男神照片抑郁了整整三个月的母亲大人。
说起父母,英年早逝的白古第一次很庆幸——搁到三十来岁因脑癌死去的白古身上,父母早年因车祸,而在她的少年时代双双去世应该算是件好事,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不怎么容易。也更是这个原因,白古对于那个世界并没有什么留恋,甚至对于这个世界也很是随遇而安。
真要掰扯,其实在初初时,白古倒也是有急有悲,无助感十足,可这一具走一步都要弯腰捡掉下碎骨的身子又能如何呢?
也就磨了性子,成了“骨精”行中最不思进取的黑骨精,抬个头看黑雾聚散都缓慢的咸鱼。
咸鱼是咸鱼,白古也是想过翻身的——这个说起妖精,自然第一步想的是修行了。
妖精修行嘛,走正道的没几个,坐实白古这个认知的古早鬼怪港片和聊斋电视剧里,那些妖精大多就是勾搭几个好色之徒,吸吸/精气。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作为活了三十年一直奉信社会主义唯物主义的党员,白古怎么可能参悟过什么吸收灵气、幻化人形的玄道?
且不论白古能不能做出这档子事,单说这毫无活气气的死谷,哪里来个让她吸收精气的大活人???
若再追究些,白古也就只晓得《西游记》里那位同宗的“白骨娘娘”——可人娘娘一出场可就是三变人形的狠角色。厉害归厉害,人吴承恩先生也没写怎么修炼的啊。
想了一条路就否决一条路的白古估摸着,可再如何,也得给自己找找事情做吧,没准儿哪天白古真就幻出个绝世大美人,出来为祸苍生呢?
依照这个好不成熟的想法,白古制定了“修成人形”的第一步——吸收日月精华。
按理说吸收日月精华,日光也是首当其冲,可或许是这死谷黑雾的原因,在白古躺着晒了大半天的“日光浴”后,白古差点自燃又烧焦一次。
看着自己又烧的更焦黑的腿骨,白古抬手摘了,往地上敲了敲,把死灰磕散了,这才望着那天色,决定自此以后正儿八经“见光死”。
从此,每日的计划在于日出而息,日落而出。
其实具体也就一件事,白日躲在黑洞里,夜里就坐在洞口处的大石头上,对着那边能隐隐透出一丝丝月光的黑雾下,仰着头,把下巴一张一合——吸收月光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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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雾聚散无常,白古原本就懒散的性子越磨越慢,连张嘴磨磨牙都慢了。
算了算日子,大概也有大半个月了,白古摸了摸绕着脖颈长到头顶的花,想着自己这“吸收月亮精华”定然是有些成效的。
不然,自己这一身黑骨怎么较之之前光亮了些,而且这半死的花也长的这么快了,虽说还是焉答答的,可至少在长啊。
怀着养好了身子就出去的心思,白古爬出了黑洞,坐在了大石头上。
想着今夜终于要磨牙时,却见东方的黑雾突然火烧一般红艳起来,似乎开出了一朵极大的蘑菇朵。
白古觉得很不对劲,转身就要回黑洞里,可是还没跨出三步,眼看那朵渐渐变小的蘑菇朵迅速冲白古飞过来的时候,白古觉得自己必须要救自己一下了。
终极奥义之绝杀——
“哐啷!”
白古倒在地上,散成了碎骨,头骨滚到了大石头后面。
这约莫就是做骨精的好处了,虽说动作慢死,躲是躲不了,可装死真是一把好手。当然了,若是你要把白古挫骨扬灰,白古也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搭火架子了。
可白古想的是,应该也没人大老远跑到这鸟都不拉屎的鬼地方来为自己送最后一程吧。而在这地上满是碎骨的死谷里,白古觉得自己这种躲藏方法虽比不上隐身术,但也算是很有优势。
瞧着那蘑菇云已经飞过了,白古刚松了口气,可那蘑菇云又转了回来,恰恰停在了白古头顶。
——有点不祥啊……
蘑菇云缓缓落下了。
白古眼睁睁看着蘑菇云下来了五个身穿道服的人,四男一女。个个负剑,高冠长发,身板正的像是进过军队似的,通身气派就是一句话——老子就是正儿八经的修仙人,邪魔妖道啥的给老子滚犊子!
白古不由刚升起一副“看神仙啦”的憧憬,可眼见一个小道士踩着她的腿骨,啪嗒一下摔了个狗吃屎。
——妈的。
骂是骂不出,可疼啊。
说来也奇怪,白古这身骨架子之前怎么散架折腾这没疼过,偏生被这小道士踩了一脚差点疼死。
白古还没想明白,却只疼的牙口咯咯的碰响起来。
约莫这声儿配着这景,确实有些唬人。
那五个修仙人立马靠背,抽剑布阵,周边散出蓝色光芒。
“何方妖孽!”
那个站在最前面的修仙人怒喝。
白古倒是想回答啊,可她没有舌头,没法说话,思考了一下,就慢慢想着复合身体了——毕竟自己站出来,总比被揪出来打一顿来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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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朦胧,黑雾缭绕,阴风阵阵,四周突生“咯咯哒哒”的声响,实在诡异。
若放平日下山修行,这点异事也不足为奇,可西沧海何地,他们五人当然知晓,师傅都说了定要多加小心。无论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是生死劫难。
五人心中齐齐叫惨——谁晓得他们第一批刚到的,竟是一来就逢此异变?
五人都是背后发凉,握紧了剑,只待一击即中这暗处怪物。
不知怎的,风稍稍吹散了黑雾,月色渐渐亮了起来。
只见那发出“咯咯哒哒”声响的原是散了一地的碎骨滚起来的声音,这些黑骨头滚着滚着就轱辘着转到了那颗大石头后面。
那“咯哒咯哒”恰似骨折般的声响越发大了,只听极其清脆的“哒”的一声,周边立马安静了下来。
五人运气,脚下生风,道服扬起,周边尘沙弹开,大有团队五人一齐上的架势。
缓缓的,只见那大石头后缓缓站出了一具黑骷髅。
骨精也不是没见过,可谁也没见黑骨精啊?最奇的是,有一株半焉的红色花朵生着藤蔓缠在黑骷髅的脖颈处,正恰恰搭在头顶。
五双眼睛死死盯着这个开了花儿的黑骷髅精,还没回神,手中佩剑俱是发出红色光芒。
这光芒激的五把长剑都颤抖起来,随后不受控制似的高指苍天。
五道红光穿过黑雾,散去了御剑从昆山赶往西沧海的一百名同门弟子的佩剑中,发出剑灵吟唱之声。
他们都知道,也只待片刻,这红光穿过千万里,便会归到了昆山的浑天仪中。
看到剑灵有此反应,五人都是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手中佩剑,又看了看那具骷髅。
身边的小师妹咽了咽唾沫,低声开了口:“大师兄……我们好像……找到了?”
风吹散了这边的黑雾,月色撒了下来,照亮了那石头后的黑骷髅。
缓缓的,在五双眼睛灼热的注视下,那黑骷髅抬起手捂住了空荡荡的……脖颈下,肋骨上,躯干中间的……
胸口部位。
五人呆愣:它是在……遮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