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曼陀罗
有了牢头的保护，没有人敢不要命的去打扰阿远。
短暂的自由时间过后，天刚黑没多久，所有人便按照铁一般的作息时间，往冰冷的木板上铺开被褥睡觉。
阿远霸占着孙猴儿之前的位置，像二把手一样宽敞的睡在牢头旁边。
孙猴儿死乞白赖要睡三把手的位置，结果一通闹腾，被牢头踹到了通铺最远端去挨着厕所睡。
老虎踹猴儿，猴儿欺负兔子。
孙猴儿气呼呼的抱住小六子假装睡觉，然后不知不觉把他挤到了最末端。
如此重复再三，直到他碰到个硬气的暴力犯，才悄的翻个身，又往回倒了一格，很有情绪的踢了半天脚，逐渐响起吵闹的鼾声。
啪的一声，暴力犯越过中间的老实人给了孙猴儿一巴掌。
孙猴儿明显醒了，但却硬要装着没醒。没事儿人一样磨着牙，趁着翻身的动作再往回越一格。调整一个不会被人打到脸的姿势，老老实实睡去。
阿远已经闭着眼躺了十几个小时了，但他却一秒钟都没能睡着。
看守所很冷，很静，仿佛没有人的地府。除了监室内的封闭环境，他不知道外面还有什么，还有多大。
他能感觉到牢头也一点没睡着。时不时满怀心事的翻个身，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
好几次，阿远都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手即将拍过来了。但他犹豫很久，终究又翻身翻了回去。
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对方没有睡着。
阿远现在失去了“法力”，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糊弄这牢头多久。
午夜过后，整个世界更是冷清的可怕。牢头好不容易进入了极浅的睡眠状态，整个监室此起彼伏地想着不同类型的鼾声。
阿远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开了特异功能，外面有一点点响声都会被放大，尤其是铁面哐啷啷开合的动静，会使得人的心，情不自禁的跟着一起颤抖。
“脱！全脱了！”
警官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中快速传播散开，极其铿锵有力的穿透闭合的铁门，响雷般地径直震进阿远的耳朵。
睁开眼，阿远看到铁门上面窄小的铁窗，悄悄地放了一点夜色进来。
“动作快点！”
“让你全脱了没听见啊！”
听声音，像是隔壁监室的。
“蹲下，站起来。蹲！再往下蹲！”
即便没有画面，阿远也感受到了深深的屈辱感。他一睁开眼就已经在这个鬼地方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进来之前，是不是也经历过类似的屈辱。
哐——
“让他晚上值班！”
“是管教！”
监室门闭合，警官仿佛踩在人心脏上的皮鞋声逐渐远去。
阿远竖起耳朵，想再仔细听一些内容。
可是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除了他所处监室内的磨牙放屁声，他再也无法听到其他有效声音。
不知又过了多久，阿远心里的巨大恐惧感再也压抑不住，喷泉一样直往上顶。
假装翻个身，拉过被子蒙住头，眼泪瞬间绷不住的往外涌。
他的情绪还没能畅畅快快的发出来，歘一下有人很用力的扯开了他的被子。
“睡觉别蒙头！”
阿远没办法睁开眼，直接把头再歪一歪，手指揉着太阳穴，假装头疼似的用手臂遮住上半张脸。
他不敢再哭。勉强止住眼泪的时候，脸就已经跟在泡水里没了两样。
几天前，他还个“幸福美满”的大傻子。不管头顶有多绿，最起码他拥有自由。
他可以在凌晨两点的时候开车出去吃夜宵，也可以睡在下午三点的时候起来吃豆浆油条。
他可以在淋浴的时候大声歌唱，也可以在浴缸里装模作样的品着红酒追剧。
想喝酒的时候，他可以没有节制的一罐罐喝到烂醉。随时随刻点外卖，随时随地倒下去就睡。
还有手机！
他不需要跟什么人联系，但他起码可以痛痛快快的刷刷短视频，打打游戏。
不过短短几天，他都经历了些什么？
他没有罪，他是无辜的。他只是一个正常男人，交了一个很会玩的女朋友！
田蜜蜜也被抓了，真想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的心境。那种恶毒又自私的女人，肯定会想方设法的把罪责都推到他身上！
警察办案是讲证据的，他薄薄的两片嘴唇，怎么可能啃得动那钢铁一般的证据？
收赃款的银行卡是他的，视频里露的也都是他的脸，他拿什么去抵赖？
可他冤枉啊，他连那些视频发布在哪个网站上都不知道。
“起床，起床了！”
胡思乱想间，地下有人不耐烦的大声嚷嚷起来。
有的人很利索，有的人则死皮赖脸的假装还没醒，能多躺一会儿是一会儿。
收拾床铺的时候，又免不了一些小摩擦。
阿远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两个人，嚷嚷中间又动起了手。
牢头的威望很大，随便吼他们两句，那些人立马便悄蔫儿的。
“头儿，这大仙儿……”
牢头沉默了一会儿，“先让他睡吧。”
转个身，开始干脆利落地归拢人们井然有序上厕所洗漱，然后打扫卫生，准备吃饭。
窝窝头和烂菜叶汤的味道让人作呕。
阿远抗拒醒来，抗拒面对这一切糟糕头顶的现实。
吃饭的时候，孙猴儿的尖嗓门一直不停的嚷嚷。
“哎，三十块钱，就三十块钱！这三十块都不够买俩猪蹄的！”
“你说我这妈，把我生下来就没管过我。”
“这好歹，她死的时候我可给她当了大孝子的。”
“你说她咋就这么当不起个妈呢？才给我三十块钱。”
“就是我爹在地府给我找个后娘，也不可能对我这么抠门儿吧！”
“哼，哼哼……”
“我说啊，肯定是这大仙儿给……”
“闭嘴！”牢头发威了。
“不吃饭到厕所门口站着去，少在这哔哔！”
“嘿，嘿嘿。”孙猴儿赶紧讨好，“我是说，这大仙儿肯定是给累坏了。你瞅瞅，这一躺这么久，就跟死了似……”
“哎，哎！呸，我嘴欠，不会说话！”
孙猴儿甩他自己嘴巴的声音一点都不响。
“嘿，头儿，你好吃的多。等会儿大仙儿醒了，你肯定会给他啃俩猪蹄儿吧。到时候分我一点呗。”
钪钪钪！
警棍敲击铁门的声音。监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赶紧吃！吃完了收拾干净，等会儿要消毒。”
所有人明显加快了吃饭速度。
警官的脚步声走远，挨个去敲其他监室的铁门催促。
消毒的时候，阿远只能跟随大家一起被赶到监室后面极其狭小的院子。
他后来才知道，那里就是所谓放风的地方。
院子不规则的空间十分狭窄，几个臂膀腰圆的家伙一进去，所有人连活动的空间都没有了。
跟一群身上发臭的男人挤在一起，头顶是被铁栏杆封闭的天空。警官悠闲的从上面的走廊走过去，像极了阿远前段时间还拿出来重温的《越狱》中的场景。
那时候看的刺激。现在，身临其境了，他才感触到什么叫做真正的惊心动魄。
他觉得他们没有一点尊严，好像一帮待宰的畜生。
人一拥挤了，摩擦就一定会发生。
有人吵吵两句就开始打架，原本已经被占满的空间，居然瞬间又给他们腾挪出了很大的一片空地。
阿远身边的牢头为了维护秩序赶紧挤过去，凶着大嗓门威慑。
可是没有用。那俩人打红了眼，扭着对方下着狠手，根本不知道害怕。
牢头恼了，也急了。
因为警官正在铁栏上面冷冷的观看着。
牢头毕竟厉害，一个人制服两个壮汉，虽不轻松，但也并没有特别特别费力。
混乱中，阿远听到身后有一个声音弱弱的传过来。
“其实我看过你的视频。”
这个声音，是小六子！
“那个屁股上纹着一朵曼陀罗的，也是你女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