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第 306 章
2005年春, 柳树焕发了新芽，大自然的小生灵恍如闻到了春天的气息，纷纷露脸冒头。
万家灯火下, 有的一家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有的在做家务，有的一家几口在边吃晚饭边聊天。
韩一完成编程作业从书房出来，就听到亲爹妈讨论的声音。
“女儿国国王珠圆玉润, 仪态万千。”
“嗯, 孔雀公主长得非常有异域风情。”
“嫦娥仙子, 端庄大气顾盼生辉。”
“小白龙面冠如玉，英姿勃发。”
“……”
韩一再也忍不住说道：“爸妈, 你们应该讨论孙悟空！他才是《西游记》的主角！”
韩修敷衍说道：“嗯嗯，孙悟空法力高强, 挥棒如行云流水般好看。”
蒋乔起身加了句, “一双火眼金睛炯炯有神。”
见比教导主任还厉害的亲妈站起来了, 韩一再也顾不得什么齐天大圣孙悟空了，他赶紧说道：“妈，今天的作业超级简单，我自己能全部写出来。”
蒋乔淡淡道：“既然作业简单，那我给你出几道题目做一做。”
韩一哭着张脸，看向亲爹，韩修立即转过脸去, 假装看不见儿子的目光。
“嗡嗡”的手机声响起，韩一飞快说道：“妈，一定是哪个阿姨来找你聊天的，你快接，我先去做功课了。”
说完, 他飞快窜回了自己的房间。
蒋乔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接起了电话，几分钟，她挂了电话，朝坐在沙发上的韩修说道：“我有个同事出差路过着，邀请我去茶楼喝杯茶。”
韩修不在意说道：“那你去吧，穿件厚点的衣服，儿子的作业我来辅导。”
蒋乔“嗯”声，套上一件长到小腿位置的羽绒服，拿上手机和钥匙出门去。
没有温暖的茶楼，也没有温热的茗茶，只有料峭的夜风。
一位五十几岁穿着墨蓝色厚羊绒大衣的中年男人恭谦叫道：“老师。”
蒋乔直奔主题问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两人在无旁人的小道上边走边说了几分钟，旁边还跟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等中年男人说明来意后，蒋乔转头说道：“我好几年没有工作了，你来找我也没用。”
中年男人笑道：“老师，您要是出山，捡起老本行不是分分钟的事？”
蒋乔很坚定说道：“说不干了就是不干了，怎么能出尔反尔呢。你走吧。”
中年男人连忙拉住她的胳膊，急切说道：“老师，您忍心看着您的学生累死累活的？”
“累死”这个词触动到了蒋乔，她挥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说道：“放手，武纬你稳重点，都是要造航母的人了。”
武纬立即松开蒋乔的胳膊，给出空头支票说道：“老师，我保证你每半个月都可以回家一次。”
蒋乔目光沉静地看着他，你看我信吗？
武纬伸出一根手指气弱说道：“一个月？”
蒋乔的目光没有变化。
武纬伸出三个手指头大声说道：“三个月，老师不能再多了！”
蒋乔淡淡说道：“我只干行政工作，不管技术。”
武纬笑道：“成交！”
蒋乔摆手说道：“这事还没有定下来，我得问过家里人的意见。”
黑色的汽车在夜色中行驶，开车的助理好奇问道：“武工，您的老师也太年轻了吧。”
武纬笑道：“老师的学生就没有一个比她小的。”
助理迟疑说道：“万一您的老师不答应怎么办？还得再来请吗？就算您的老师答应了，她也不愿意做技术方面的活啊。”
武纬笑得胸有成竹，语气笃定道：“你懂什么，老师在为国为民的事上最是心软了。再者老师到时候能干看着？我们向她请教总可以了吧。你不知道，我的这位老师最喜欢买一送一了，说不定能带着我们弄出一个副产品出来。”
蒋乔一边走上楼梯，一边想着该如何开口，特别是怎么搞定儿子？
这天晚上临睡前，蒋乔说道：“韩修，福省那边要造一个新的设备，老领导希望我能过去帮忙。这次工作没有以前那么忙了，我至少三个月能回来一趟。”
正在给蒋乔捶肩的韩修动作一顿，抿唇沉默了片刻，笑道：“你想去就去吧，比起前些年已经好了117倍了。”
要知道前二十年蒋乔只回了三次家。
周末回大院时，蒋乔才当面跟宋舒敏和蒋维钧提起这事。
老两口没有即刻答应下来，第二天挺着一脸的疲惫跟蒋乔说道：“你的人生你自己做主，这几年你能陪着我们，我们已经很知足了。”
最后一道关就是韩一了，出乎意料他很快就接受蒋乔又要离开家的事。
韩一仰着脸说道：“妈，我同意你去外地工作了，以后我要开宇宙飞船去外星，你可不能拦着我。”
大概每个小孩，都会被问你长大了想做什么。韩一最初的回答是，开战斗机。
韩修一想他和蒋乔身高，真是够呛的，飞行员身高可不能太高。儿子想开战斗机，无非是觉得这是一项很酷的工作，于是他让韩一多看科幻大片，让他换一份更酷的理想。
蒋乔好笑道：“好，以后你能飞出银河系，妈妈都不拦着你。”
2010年新年伊始，蒋乔结束了她最后一次高度机密的工作回来。
老式单元楼的隔音不好，隔壁邻居家稍大点的动静都能听得见。隔壁家的孩子在念着鲁迅先生的《自题小像》，“……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韩修躺在床上，享受着蒋乔的按摩，闭着眼睛说道：“搬走后，我们就再也听不到邻居家热闹的声音了。”
韩一已经十几岁了，随着跟家属院的同龄小伙伴不再一个学校不在一个班级的时间越长，他现在已经能以平常心来看待分别了。一家三口一致同意换一个更好的居住环境。
蒋乔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当两人准备关灯入睡时，韩修揽过蒋乔，下巴抵着她的头，说道：“你最近在想是什么呢？我感觉你有心事。”
蒋乔伸手把灯关掉，否认说道：“我没想什么，睡吧。”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片刻后，蒋乔在黑暗中缓缓说道：“韩修，你知道吗？成市是一座生活气息很浓郁的城市，那里的人生活得很安逸。”
“湖畔边上放着一大片的茶座，戏台上化着各色脸谱的人你方唱罢我来登场，台子下面有的人早已仰头靠在藤椅上，在暖融融的阳光下睡着了。”
“夜晚也很热闹，逛街、压马路、吃火锅，即使凌晨三四点还在开着的餐馆也热闹，司机师傅、夜行人和深夜觅食的老饕坐在外面的小方桌上吃着热气腾腾的夜宵，即使互相不认识，也能谈天说地的。”
韩修问道：“你去过成市？”
蒋乔回答道：“我没去过，我是听成市人的同事说的。”
韩修说道：“既然你说得这么样好，那以后抽空我们去成市旅游。”
蒋乔没有立即开口应承下来，韩修觉得有些怪异，从被窝里推了推蒋乔，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蒋乔说道：“没事，等你有空，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我先去探探路怎么样？”
蒋乔一去起码得好几天，韩修有些犹豫问道：“你就这么想去？”
蒋乔轻声说道：“我很想去。”
第二天韩修上班，韩一上学后，蒋乔打了个电话，对着电话那头，说道：“小薛嘛，我想到成市故地重游一趟。”
蒋乔这位功勋元老到成市来，所里专门安排好她的一切行程，吃喝住宿都不用蒋乔操心。
2016年十月伊始，京市大街小巷上挂着红旗，街头公交站地铁站的电子显示屏都显示着这样的一条信息，欢度国庆。
国庆节的特殊意义让无数游客选择来到国家的首都，去看看升旗仪式。
穿着深蓝色真丝睡衣的正在花园里给花木松土的韩修，听到手机铃声响起，放下铲子。
用手撑着膝盖站起来，走到磨砂玻璃桌边上，脱下手套，拿起桌子上手机，看着未知来电的显示，手指往拒接那边滑动。
世界终于清静了，他好不容易休息几天，就想好好在家待着，即使国庆旅游热度那么高，他也不想出门去折腾。朋友还想约他去爬山，人山人海的，有什么好爬的！
韩修刚想转身重新走到花圃边上去，手机又响起，他微微皱眉。
端着两碗青菜荷包蛋面出来的蒋乔看到，便说道：“你别弄了，去洗洗手，先吃午饭。”
韩修点头说道：“你帮我把电话拒了，不知道是谁打过来的，莫名其妙！”
蒋乔好脾气地把手机拿起来，说道：“我看你是怕了，好好地休着假，这个电话哪个打电话来，说有事情要你来处理。这通电话肯定不是工作，人家打了两次，说不定真的有事呢，我帮你接。”
说完，蒋乔也不等韩修答没答应，接通了电话，“喂，你好那位？我是韩修的爱人。”
那边说了什么后，蒋乔切换语言，用英文再说了一遍。
这通电话很短，一分钟后通话便结束了，而且蒋乔全程只说了三句话。
洗完手回来的韩修看着蒋乔有些怔愣的神色，走到她跟前，伸手晃了晃，说道：“你怎么了？”
蒋乔凝神看着他，说道：“韩修，等会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可别激动。”
韩修不以为意笑道：“当初你答应跟我处对象，我都没有激动地昏过去，还有什么能让我的心脏受不了的。”
蒋乔点头，一字一顿说道：“你获得了今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
韩修愣了一下，一脸怀疑说道：“我不就是今天赖床起晚了，没吃早餐嘛，蒋乔你就算生气也不用跟我开这种玩笑吧，我估计我得再等个十年八年的，才有可能得到诺奖。”
蒋乔不想跟他说话，坐下来，边给输入手机号码，边说道：“你爱信不信，过几天就正式公布了，到时候由不得你不信。”
“我给海南那边打电话。”
三位长辈的身体还算硬朗，但他们全部都退休后，每年在京市过完中秋节后，就组团去海南休养过冬，这几年一家子的春节都是在海南过的。
而韩一正在国内排名第一的船舶制造系念着研究生，这次放假飞到海南陪着三位老人家。
下一秒巨大的喜悦袭击了韩修，他把蒋乔抱起来，往她脸上狂亲，大声笑道：“哎呀，我可真是个天才！这么早就能拿到诺奖了。”
手机里传来了韩一大声的喊叫声，“什么！我爸得诺奖了！”
一周后正式获奖名单公布，韩修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恭喜，不过他没有接受任何的采访。
等喧嚣过后，韩修就兴奋地去准备一家三口参加颁奖礼时的衣服，还有起笔写获奖感想。
蒋乔已经十几年没有见韩修这么激动兴奋过了，恍如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为颁奖仪式做得一切准备，蒋乔都支持并且参与其中。
全家人的喜悦持续到十二月份，窗外雪花飘飘，大地一片银装素裹。
蒋乔一脸虚弱地躺在床上，她第一次“病了”，韩修惊惶失措，都顾不上扬我国威的事了。
韩修坐在床边，握着蒋乔的手，柔声哄道：“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蒋乔轻声说道：“我没事，就是头疼胸口闷，缓缓就好了，你出发去瑞典吧。”
韩修摇头说道：“我不去了，我刚才已经打电话拜托大使馆代我上台领奖了。”
韩修哪里会想得到蒋乔不能出国，所以出发前才装病。他猜到了蒋乔的工作不是探测海底石油那么简单，但可猜不到到了绝密的程度，解密遥遥无期。
蒋乔挣脱韩修的手，翻了个身，把头埋进枕头里，闷声说道：“韩修，我想吃你做的草莓蛋糕了，你多放点糖，我想吃甜点。”
热泪从蒋乔的眼睛里溢出来，两辈子她最对不起的人都是韩修。
前二十几年她离家在外，父母还可以有彼此陪伴着，可韩修呢，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亲人的陪伴总归跟爱人的陪伴不一样。
蒋乔的声音如平常那般清淡，韩修没听出不对劲来，他起身笑道：“你等着，我很快就把蛋糕做好。”
2032年，蒋乔和韩修已经七十岁了，他们看起来就像五十岁。但不显老不代表长寿，蒋乔和韩修已经想着两人的身后安排了。
这是一栋现代风的白色花岗岩别墅，院子种着桃、李、杏……这些普通实用的果树，也种着牡丹、兰花、玫瑰……这些名贵花卉。
二楼的会客厅内，蒋乔把两份器官捐赠书和一份财产捐赠书递给对面的中年男人。
她和韩修把家里所有的收藏、房子店铺、现金和股票，只留下二十分之一给韩一，剩下的全部捐给国家。
中年男人可是知道蒋乔这一生为国家做出的贡献的，他不是负责财产捐赠示意的人，只因为捐赠的人蒋乔，所以才派他这位知道内情，足够身份的人来这一趟。
中年男人敬重说道：“蒋总师，你一直以来都没有受到该有的嘉奖和荣誉，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我说，我们一定为您做到。”
蒋总师参加了这半个世纪以来，最为重要几项的几项安全工程，国家的利剑有多强的大脑，取决于蒋总师的脑袋有多厉害。
但这些相关资料至少得再过半个世纪才能解密，蒋总师在生前世是无法得到她该有的荣光的。
蒋乔摆手说道：“你别这样说，缉毒警、消防员、戍边的战士等等这些国家的基石，他们做的工作不亚于我，他们照样默默无闻了一辈子，我没有什么失意不甘的。要说愿望我有一个，我希望我和我爱人的墓地能挨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