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探魂（五）
空旷的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床头柜上的伞状琉璃灯盏散发着悠悠的光芒。
“他撞死了我的儿子，凭什么不给他判刑，这是什么道理？！”
“女儿，我的女儿怎么不见了，我女儿只是扶着一位孕妇回家，然后就不见了！我想找到我的女儿！”
“我想让拐卖我孩子的人贩子死！我家囡囡啊！”
……
萧暮靠在床头，一只胳膊搁在曲着的那条腿上，手腕处没有使任何力量，修长的手指懒散的垂落在半空中，另一只手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处，眉头轻轻瞥着。
好吵。
凡尘在向上天祈祷的时候，神其实都听得见。
所有那些包含着纠葛、怨恨、嗔痴怨怒和声嘶力竭的声音，萧暮都听得见。
当然，他是可以选择的，不想听见的时候屏蔽掉就行，只是今天他向沈时和以神呓下达了心理暗示，他怕错过那个青年的声音。
他必须得听到祈祷，他才能出现在这个人的身边，这是神对信徒的赐。
只是作为魂界之主他虽然可以进入别人的魂界，但是却不能随意处置别人的魂主。
只有在感应到祈祷人的所恨之人，也就是怨主的灵魂全黑之后，才能接受祈祷人的委托，进入到怨主的魂界杀死魂主，让怨主身受炼狱之火灼烧的惩罚，以达到祈祷人的委托目的。
在交易完成后，祈祷人和萧暮相关的记忆会被他所消除，最后只记得冥冥之中，有人替自己报了仇。
沈时和那小破孩那么倔，看起来是一个绝对的无神论者，要想让他松口让神听到他的声音，还真是难上加难。
萧暮有些苦恼的想到。
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尖锐杂乱的声音，让他的整个脑袋都要炸掉。
就在这里，一个被放的很轻的声音清凌凌的响起：“如果有神的话……”
萧暮：“……”
白天的时候青年还一脸倨傲冷淡的说：“我不信神。”
夜晚这么快就许愿祈祷了？！
萧暮真的确定了一点，这孩子真的是个闷骚。
他颇觉趣味的哼笑了一声，单手轻轻一挥，原本修长的身影化作一阵缥缈的雾，瞬间消散在房间里面。
沈时和洗漱完了之后，将有些潮湿的毛巾挂在脖子上，头发也是湿漉漉的，他懒得擦，直接坐在了书桌前。
也许是今日白天里见了故人，过去的一些回忆如潮水般争先恐后的挤进了脑子里。
书桌上摆放着一张他和姐姐以前的合照，那张照片里，因为照相过于突然，长相精致漂亮的少年眼里还带着几分茫然，嘴巴微张，沈河清站在前面，笑得特别灿烂，还带着几分得逞的狡黠。
“小和，笑一个，我们一起拍张照。”
“不要。”他这人别扭，向来不喜欢搞这些。
“来一个嘛！”沈河清声音放得软软的，仿佛在撒娇。
“……”沈时和抿着唇不说话。
“好吧。”沈河清有些失落的说，“你要实在不想照我也不勉强你了。”
大约过了没多久，也就10分钟左右吧，沈河清突然叫了一声正在看书的沈时和，沈时和抬起头，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就被拍下了这张照片，耳边是沈河清得逞后开朗清脆的笑声。
他们两姐弟从小过的苦，也就爸爸妈妈在世的时候过过几天好日子。
两人后来没有拍过照，因为没有钱没有相机没有手机。
可到最后，能让沈时和拿来怀念的，竟只有这张沈河清当时恶作剧般拍下的这张照片。
沈时和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凉，伸出手来摸了摸，才发现已经有了泪水。
他想姐姐了。
沈河清真的是世界上最好最好，也最可怜的姐姐，沈时和嘴边扯出一抹苦涩的笑，要不是为了照顾他，沈河清本来可以过的更好。
白天里如同古钟鸣荡般的声音悠悠的回应在耳边，沈时和的眼神渐渐分散。
“如果有神的话……”
沈时和眼前浓雾一晃，水雾消散间恍然出现了一个人。
看到沈时和红通通的眼眶和白皙面颊上的水迹时，萧暮一愣。
“……”沈时和冷着脸，已经不想说话了，在这人面前掉眼泪的羞耻感已经大过了这人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惊悚感。
僵硬的抬起手背往脸上抹了抹，沈时和的声音夹着冰：“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
“咳！”萧暮偏头咳嗽了一声，“是你叫我来的。”
说到这里，本来有些心虚的萧暮突然就支棱起来了，本来就是他叫自己来的！
沈时和不懂这人为什么突然这么的理直气壮：“我叫你？我什么时候叫的你？！”
沈时和租的房子是一个小小的一居室，不算大，但是五脏俱全，他收拾的干净整齐，看着也还不错。
只是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被正主坐着在，萧暮环视了一圈，就坐在了他的床边。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整个人白的发光，手臂肘轻轻往后撑着，是一个闲散的姿势，他懒懒的说：“大概是3分钟前吧。”
“你说，如果有神的话……”萧暮的带笑的眼神落在了沈时和的脸上，“如果有神的话……你想做什么？”
他讲话的那副姿态大有一种“你大胆的说出来，我都能替你实现”的嚣张，沈时和差点没气个仰倒。
“那你是神吗？”话刚一问出口，沈时和就觉得不对，“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我说了这句话？”
突然，沈时和还记起了自己应该追究他怎么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屋子里，一时间，沈时和竟不知道自己该从哪个槽开始吐起。
“我就是神啊。”萧暮回答，“要不我怎么过来，怎么知道的。”
沈时和混乱的脑子开始逐渐冷静了下来，他清凌凌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萧暮，给自己找了一个合理和科学的答案。
“你跟踪我来到了我家，然后用一些手段进来了，刚才听到了我说的那句话，也是正常的吧，所以你装神弄鬼的目的是什么？”
“……”萧暮觉得他讲话的那个调调有点像柯南分析案情的感觉。
懒得说那么多，萧暮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挥，沈时和只感觉一阵柔和的暖风吹过自己的身上。
沈时和僵硬着举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原本洗完头后湿漉漉的头发已是全然的干燥了。
萧暮翘了翘嘴角，动了动自己的食指，窗户被打开，一阵罡风吹了进来，将他书桌上的课本翻动的哗啦啦作响，零散的纸张飘散在空中，随着萧暮绕指尖的动作在沈时和周边绕着圈。
沈时和：“……”
勿cue，他人已经麻了。
突然，萧暮伸出手掌，修长的手指微微张开，掌心对着沈时和，一簇猛烈刺眼地光从他的手心渐渐散开出来。
沈时和侧头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眼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星星不在天上，在他的身边，蓝绿色的光瀑斜跨整间屋子，流转环绕，在星辰的交相辉映下，勾出一副令人神晕目眩的色彩。
透过那道光，沈时和听到闲适坐在自己床上的男人带着笑意的嗓音：“特隆姆瑟的极光，送给你。”
沈时和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其实想掐自己一下，看看是不是在做梦，但是对面的男人还在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要是真掐了，就丢脸到姥姥家了。
“你可以掐自己一下，看疼不疼。”萧暮的声音依旧是懒懒的腔调调侃着，很蹿人的火气。
“……”沈时和沉默了一下，才声音微哑的开口，“你还能读心吗？”
沈时和话一说出口，就立马牢牢的闭上了嘴，这不是不打自招，告诉萧暮刚刚自己确实在怀疑这是在做梦吗？
萧暮立马也反应了过来，毫不留情的仰头朗声大笑起来。
沈时和眼里闪过一丝懊恼，不过也确实微微松了一口气。
没有人在知道面前的人并不是普通人后还镇定自若的，沈时和在看到萧暮一些非人的举动后确实有些慌张，那是对未知的恐惧。
可在这人依旧以往常的姿态为人处世后，沈时和暂时找到了他身上属于“人”的那种特性，“物种”不同恐慌也暂时消散了一点。
萧暮笑够了就轻轻的手指一合，握住了手心。
书本纸张整齐的摞在了桌面上，屋子里又恢复了之前的黑暗，只有书桌前的一盏台灯散发出盈盈的光。
空气一时间有些沉寂，萧暮眸色深深的看着面前的漂亮青年，等他先开口。
“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沈时和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镇定，他理智的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好多说的。”萧暮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万魂之主以及人的恶意值和善值，“现在你需要我，我就来了，来替你实现报仇的愿望。”
萧暮收敛起了之前的玩闹和漫不经心，上身微微前倾，手指交握，声音在黑暗中低低沉沉的，带着一丝蛊，“所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如果有神的话……你要干什么？”
沈时和站着由上至下的看着面前好看的仿佛希腊油画般的男人，冷静的开口：“你还没说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从不相信天上突如其来掉馅饼这种事。
萧暮“啧”了一声，这小孩真谨慎。
“你的灵魂。”
沈时和冷冷的看着他：“我不需要。”
他不想出卖自己的灵魂。
“我还没说完。”萧暮挑了挑眉，“其实对你的灵魂没有任何损害，只是会给你的灵魂打上烙印，我是掌管魂魄的神，我需要你的魂魄给我提供信仰之力。”
“可我已经快要报仇成功了，就算没有你，我也能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你要怎么报仇？”萧暮问他。
沈时和抿了一下唇：“妻离子散，夏博石最疼的就是他的儿子，他儿子出了事，对他来说就是诛心。”
萧暮一脸“就这”的表情：“人的感情是会变化转移的，只要他人还在，有一天说不定会拥有一个新的家庭，他会有新的孩子，过去的一切就都不算什么了。”
“必要时我可以杀了他。”沈时和一脸冷漠，仿佛对自己的命也完全不在乎。
“那你这样值吗？毕竟你姐姐那么想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
沈时和沉默了。
萧暮的姿态依旧闲适，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他笃定沈时和最后会同意。
沈时和定定的看了萧暮一会儿，突然，他很轻的哼笑了一声。
他说：“我的灵魂很特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