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乐游原
交给我吧。
不知从何处, 新冒出来一只怪物，它用爪子勾住摇摇欲坠的车，带着车辆缓缓下落。
“鹰！”6区港湾的战士指着它喊到。
万绮云摇了摇头。
从外形上看, 那并非鹰类生物。
他们3区来的战士，平日里就和鹰朝夕相处，自然能区分出鹰和其他鸟类的区别。
光就翅膀而言, 鹰的翅膀多较宽大、弧线圆润, 而眼前这只新怪物的弧度弯曲、冒出尖角。
“那是隼。”有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万绮云回头, 望见了一位穿戴齐整、戴着眼镜的男人。
“陈副官！”6区港湾的战士们纷纷认出他们前瞭站的副指挥官。
陈穆在站里主要管内务，基本上很少出港湾到荒野上战斗。但他并非不能打，只是比起舞刀弄枪, 他更擅长且热衷于管理类事项而已。
他身后跟着几辆车。
庄蔓生也从车上下来，手里提着把重型狙击枪, 搭在车架上。
她刚刚回去给大家通报巨型怪物出现的消息，正巧和刚到大本营的陈副官碰上面, 了解情况后，陈穆便带着风尘仆仆的队伍赶过来了。
“那只怪物也是你们带来的？”万绮云眯起眼睛打量着扑腾着翅膀的隼怪。
“那是我们港湾的战士。”陈穆纠正了她的说法, 凝望着那个方向。
转眼间, 乐游原已经将爪尖勾着的车辆给带到离地十米左右的高度, 他的后背全然暴露在上方的巨型蝙蝠怪眼中。
蝠怪碰见侵入领地的怪物，警惕地在空中盘旋观察片刻，见似乎没什么威胁，便以极快的速度收拢蝠翼、往下俯冲, 准备撞在了乐游原身上。
“砰——”一声巨响，它坚韧的翼膜被打破了一个孔, 穿透力让它的方向偏移了几分, 乐游原成功将车辆轻缓地放落在地上。
轮子刚落地, 车辆便猛地远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远处，庄蔓生趴在车顶上，从重狙枪的瞄准镜中抬起头来，一枚空弹壳滴溜溜在旁边滚动，枪口还冒着阵阵硝烟。
庄蔓生又砰地开了一枪，后坐力将枪托往她的肩膀上撞。但这次怪物灵活地蝠翼一转，便将子弹躲了过去。
“蝙蝠飞行灵活性很强，必须趁其不备时射击才能奏效。”万绮云摇了摇头，除非有东西能牵制住蝙蝠怪，去扰乱它的心神，让它分不出精力关注子弹的事。
“乐游原会为你创造机会。”陈穆沉声说到。
“乐游原？”庄蔓生直起身子，喃喃念出了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
怪物此刻已经锁定了刚刚声音发出的地方。翼膜上的缺口迅速愈合，它恼怒地朝着陈穆他们所在的方向飞去，却被另一只「怪物」挡住了去路。
乐游原张开翅膀，挡住身后的人群。
她望着隼怪的背影，忽然想起她一年前入驻6区港湾时，陈穆就对她说过的事。
有一群感染上怪物病毒，但依然残存着部分人类善念的「怪物」被关押在监狱的地下三区，她还看过上面的名单……庄蔓生从记忆角落挖出了名单上的名字。
乐游原，正是其中一员。
陈穆看着乐游原的宽大羽翼，眸光闪烁。
前两天，乐游原跟他说「我想去核心区清剿怪物」时，陈穆第一反应是拒绝。毕竟乐游原才刚恢复理智。这是否是暂时性的复原，还需要他们进一步观察。
以陈穆身为副指挥官的理性与责任感来看，他理应拒绝。可在乐游原的再三请求下，看着他那双清澈澄亮的禽类黄色眼珠，陈穆不由得心里一软。
在他眼前站着的，并非失去理智的怪物，而是个想要到荒野去作战的战士而已。
陈穆最终同意了他去核心城区作战的申请，但在那之前，乐游原必须要进行一系列的健康检查，并通过自我控制的考核。两天后，一切通过，他们便出发了。
乐游原和蝙蝠怪对峙着，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风在他们之间呼啸而过，终于，蝙蝠怪最先往前飞了一步。两只怪物很快便缠打起来。
乐游原用鸟喙啄透蝠怪翼膜，蝠怪则冒出尖牙啃咬他的羽翼。
怪物之间打起来更是不要命，他们打打分分，从这头打到那头，飞行速度快到让人眼花缭乱，甚至无法辨识出谁是谁。血液肆意溅落在地上。
林霄他们已经成功与他们汇合。
车顶遍布抓痕和弹孔，显得格外沧桑。
从「战区」归来，车玻璃上沾满了暗红色血滴，像刚刚淋了场血雨一般。
林霄让大家都回到车里，躲避怪物血液，以免无意中摄入被感染。
他拉开车门，转而坐到了陈穆那边的车上。
“那是……乐游原？”
“是。”
在得到陈穆肯定的回答后，林霄终于明白了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他之前在三区监狱近特别留意过乐游原的爪子。跟寻常鸟类桔黄和橘红色的不同，他的爪子是和人类皮肤一样的颜色。
那或许是他全身上下为数不多与人挂钩的色彩了。
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恢复了理智。
“现在是要做些什么？”
林霄才刚死里逃生，一时还有些不明白目前情况。
“等乐游原给我们制造机会，然后……”话还未说完，陈穆眼神一凝。远处，乐游原已经成功翻越到蝙蝠怪身上，用爪子死死勾进蝠翼根处和身躯相连之处，将怪物牵制住。
他发出了嘹亮的鸣叫声。
“就是现在！”
坐在后排的庄蔓生拉开天窗，跳了上去，将重狙再次架起来。
旁边的车辆也纷纷冲了出去，朝着怪物的方向奔去。
林霄瞬间明悟过来，他拉开车门，再次返回之前的车辆。李丰还坐在驾驶座力待命。
“走，我们也过去。”
“他们这是要干嘛？”车里还有人没明白过来他们是要干什么，怎么都忽然迎着危险跑了过去。
林霄从后车厢挑了把枪，在手里掂量掂量，还算合手。
“当然是去把那怪物打下来！”
他将枪扛在肩上，李丰踩下了油门，车辆缓缓启动，雨刷将车玻璃上沾的血点扫得一干二净。
“砰——”身后一声枪响，子弹飞出，气势如虹，划破天际，在蝙蝠怪的身上钻了个窟窿。
怪物吃痛地嘶吼了一声，费力挣扎着到处乱飞，尝试将乐游原甩下来。
可乐游原死死抓住它，将全身重量往下压，竭尽全力保持住了自己压制在上方的优势地位。
第一批车辆已经追到了蝙蝠怪下方。他们脸上带着防护面具，将身子探出天窗，举着各类枪械对准头顶几梭子下去。
乐游原有怪物作防护盾，子弹便一排排全都嵌进了蝙蝠怪的躯壳和翅膀中。
林霄不停瞄准、开枪、换弹夹，枪林弹雨之中，怪物嘶吼着，血如雨下，泼洒在车顶车窗和人们仰起的面罩上。
远程使用狙击枪、近程开车射击，乐游原控制住怪物，三方配合无间。
怪物的蝠翼被弹孔打得像片在风中飘摇的破布一般，自我治愈的速度追不上被子弹穿透的速度，它飞得越来越低、离地面越来越近。
等它折断蝠翼，坠落到地上之时，就是他们胜利之时。
怪物张大嘴，无声地嘶吼着，它的口中都冒出了血沫，仿佛是内脏受到重创。
“要成功了！”已经有人在欢呼雀跃。
林霄却心中隐隐泛起不安。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举起枪正准备补上两梭子，可眼前却忽然一晃。
又地震了？他感觉全世界都仿佛在颤动一般。
鼻间一热，他随意抹了抹，竟然摸到一手血。
他望着自己手心的殷红微微愣神，耳边响起嗡鸣声盖过了枪声。
蝙蝠怪的鼻腔和眼珠也同样在往外面冒血。
“嘶……怎么头这么痛。”他低头看了在车厢里坐着的队友，他捂着额头，面色苍白。
林霄大声吼到:“快往回退！”喉间涌上一丝腥甜，眼前视线逐渐模糊。
李丰的车猛地倒退，他开得有些东倒西歪的。
等退开一段距离后，林霄一口血吐在面罩里，视线总算清晰起来。他们因为起步晚，离怪物相对更远、撤离速度也更快，此刻已经退出了危险区域。
他看到，在那边，还有不少车辆似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是声音……怪物发出的「声音」有问题！
远处的陈穆看着那边混乱的景象，颦紧眉头。
“陈副官，他们这是怎么了？”本来都要将怪物成功打下来了，大好局势怎么就忽然急转直下。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在车辆中因为战损而休息的鹰躁动不安地扑腾着翅膀，刚包扎好的伤口再次迸出血来。
正在照料战鹰的万绮云也皱了皱眉。
“是声音？”有很多生物都能听见人类听不到的声音，鹰也不例外。之前地震即将爆发之前，他们前瞭站的战鹰也像这般焦躁，甚至有鹰不听从命令，擅飞出去惹了些骚乱。
“我怀疑是次声波。”陈穆迅速回答到。
他之前在修习军事理论时，了解到一种存在于理论中的次声波武器。
当次声波震荡的频率和人体内脏或大脑节律相近时，人体会伴随声波产生共振，轻则头痛、眩晕、恶心，重则内脏受挫、甚至危及性命。
也许是怪物面临生命威胁，释放出了某种次声波。
在这种震颤下，怪物自身的脏器也会受到损害，但对它而言，这是损人利己的绝杀武器。
因为怪物能够自我治愈，而人类不行。
陈穆甚至怀疑它是不是早已意识到这一点，故意往地面靠近，以便发出的次声波对人类而言强度更高，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失去了子弹攻击，怪物的伤口愈合速度越来越快。
它的五官依然在往外面冒血，蝠翼一展，往上扑飞。
乐游原眼珠充血，口腔里含着腥甜味，显然也不好受，可他依然坚守自己的任务，死死抓住怪物的肩膀。
陈穆拨打通讯设备，一遍遍对着通话口，命令到:“撤退。”
“赶紧往回退！”他提高了声音。
可那边传来的只有纷乱嘈杂的电流音。
有一部分车在怪物飞高、次声波频率降低之后，停下了混乱状态，缓缓往陈穆的方向撤退。
但依然有大部分车，要么是停在原地一动不动，要么是在地上胡乱四窜。
乐游原眼见着有辆车失去了方向，就要窜进深渊。
他咬了咬牙，松开了爪子，朝下俯冲下去，及时用嘴衔住了车顶的杠，成功将他们从悬崖边缘拉了回来。
可这样一来，乐游原的后背全然暴露在蝙蝠怪眼下，这次，怪物不会再停留下来，给乐游原喘息之机。
蝙蝠怪俯冲而下，目标正是下方在拖着车辆的乐游原。
重狙的子弹从远处打过去，被怪物轻而易举地闪过。
它将牙衔进乐游原的后颈脖，爪子扎进了他的躯干里。
他们缠斗起来，乱成一团。
庄蔓生紧紧盯着瞄准镜却无法瞄准，陈穆去和剩下留守待命的几辆机动小组商议对策，万绮云安抚着战鹰们的情绪以便派出鹰队去侦察，林霄他们环绕在战场四周、一辆辆检查着停止不动的车辆……
空中的激烈争斗他们已经无法干涉了，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
局势急转直下，乐游原的优势荡然无存。
林霄望着不远处上空和怪物纠缠在一起的隼，大声吼:
“乐游原！别缠斗下去，想办法脱身……打不过我们就跑！”
乐游原当然可以跑的，只要费力一挣，他就能远走高飞。但他不愿意。
尽管异化成了怪物的模样，可他骨子里依然流淌着战士的血。
他要是跑了，怪物怎么办？
他的战友们就在他的羽翼之下，他并非一无所用，他还能战斗，他还能去守护同伴、守护港湾、守护远在安居的家人朋友们。
吃一堑长一智，这只怪物只会变得更狡猾、更难缠。
与其放虎归山，不如在这里做个了断，哪怕结局是你死我亡。
他缠斗着，将怪物拖到悬崖边上。
他的后颈被怪物死死咬住，自己的爪子也深深钉进了怪物的身躯里，爪尖直抵心脏。
陈穆和其他机动队正拼命驱车往悬崖边赶过去。
乐游原在地下深埋了三年，才刚恢复理智。他还没见到家人，他还有这么多可能性。
他是个战士，是个英雄，为了保护大家已经死过一次。陈穆还没让港湾接受「怪物」的存在，还没帮乐游原改回「存活」状态，怎么能又这样重新坠入黑暗中、死得不为人所知呢？
可陈穆只能眼睁睁看着乐游原拖拽着怪物，像流星一般，往深渊坠下去。
向来冷静自持的他，明明戴着眼镜，视线却缓缓模糊，没有注意到头顶有一道黑影闪过。
刚入深渊，乐游原周身的空气便冷了下来。
脑子里忽然闪过爱人灿烂的笑颜、孩子恬静的睡脸，那是在很久之前，他们规划着他退役后的未来，等拿到退休金，夫妻俩要在家楼下开个小餐馆。
之前陈副官提到和他们见面的事，他满口拒绝，并非是不想见他们，只是害怕而已。
乐游原承认自己怯懦，害怕看到曾经亲密无间的爱人露出嫌恶的表情，害怕看到天真懵懂的儿子吓得躲在妈妈身后。
可果然…还是想再见他们一面。
只可惜没机会了。
不过，他也不后悔。
本来就如行尸走肉般浑浑噩噩了三年，能重新活一次，哪怕只是短暂的几天也好，他也已经很满足了。
至少他保护了他们，至少一个叫乐游原的人，曾经自由地翱翔在这片荒野之上。
他闭上了眼，已经做好了往下坠落，和怪物粉身碎骨的打算。
却没料到自己的身体被轻柔地托住了，有温暖的风扑打在他的脸上。
黑暗中，他好像听见有人对他说到:“辛苦了，交给我吧。”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