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入局4
第二幕中。
仡乔站在简陋的小院门口，手中拿着药包，神情不明的观察琼琚。
此时的琼琚杵着拐在窗门大开的厨房内忙上忙下。
从敞开的窗户中依稀可见灶膛内的火伸出金黄的火舌，灶上大铁锅里冒着升腾的热气，琼琚正拿着铁勺在锅中搅拌。
烟熏火燎中，她的鬓角已然被汗浸湿。
仡乔走进院内，停在窗外道：“你的伤还未大好，不宜这般劳累。”
“仡乔大夫你来了。”
琼琚抬眼望向他，笑着打了声招呼。
她放下手中铁勺，撑着拐杖转过身来，眉眼弯弯道：“我已无大碍，天天让九婶和小楠照顾我，总觉心中有些难安，如今已能下地，便想着分担些许。”
“仡乔大夫可用过午饭？不如留下来一起吃？刚好我今天做得也有些多。”琼琚说着又问。
望着她始终盈盈的笑脸，仡乔眼中有了些许波澜。
后来，仡乔的探望由一开始的防备变成了习惯，和琼琚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亲近。
不再送药后，仡乔便会给琼琚送一些吃的，亦或是一些用的和稀奇的小物件。
情愫也在这日积月累中悄然滋长，彼此之间也心照不宣。
再后来，便是卿玥他们所知的万源村外的声讨与怀疑。
中间还有琼琚和仡乔一同采断肠草。
仡乔追上义无反顾闯进毒雾深林的琼琚，自责忏悔自己的不信任，请求她的原谅。
万源村外的冷漠还历历在目，歇斯底里的绝望也还充盈在心头，琼琚没法视而不见。
可当仡乔与她一同出生入死，千辛万苦的在一众毒物的看守中取得断肠草，琼琚的心终是没能如木石一般坚硬。
看着眼前为她包扎的仡乔，琼琚幽幽道：“终究我来自巫神殿，而你出自广药林，毒与药自古不相容，我们之间也永远横亘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仡乔稍楞，停滞的手指继续为她包扎好伤口。
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抬头望着她的眼睛，认真的温声道：“从前是我太过偏颇以偏概全，故一直误会你，往后，我定会站在你身边，也会相信你。”
琼琚移开眼，心有顾虑道：“可如今”
“那些都是误会，只要治好小楠，有她为你作证，一切都会过去。”仡乔打断她的话安抚到。
琼琚低垂着眼眸未再开口，面上的忧虑也丝毫未减。
在这一幕幕的景象中，还掺杂着魇兽蛊惑的话。
它故作惋惜道：“她这一生，活的不过是一个恩字，先是报师傅的养育之恩，后是报九婶和小楠的救命之恩。”
“多么好的女子啊，她是那般的善良，那般的真诚，可你只因她来自巫神殿，便对她百般提防。”
“她明明是拼了命的救万源村，却无一人信她，甚至人人喊打喊杀，就连你，也都在怀疑她。”
“那时候，她又该是多么的绝望。”
仡乔本就沉溺在无尽的懊悔中，听了这些话更加自责。
他紧紧抱着怀中的琼琚，埋在她肩头不停啜泣。
魇兽的话还继续回荡在山谷中。
“她不顾重伤在身前往城内，只是想要给小楠买一份米糕，弥补心中对她的愧疚，却被那些人一路驱赶至山坳，倘或不是及时纵蛊自救，你从毒雾深林中出来看到的便是她的尸首。”
“迫不得已伤害无辜之人才活下来，她心中已是煎熬，却还要遭受你的连番质问。”
“你口口声声说会相信她，可却时时刻刻都在质疑她，哪怕你问一句实情，她也不至于那般失望。”
魇兽字字诛心的一字一句道：“真正杀死她的不是城中那些居民，而是你，是你的不信任，才将她一步步推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仡乔已彻底陷入魇兽为他打造的旋涡中。
情绪难以压制的痛哭着大声解释：“我只是比所有人都更希望她是个好人，只有这样，我才能带她回广药林。”
魇兽厉声辩驳：“说到底，你还是不信任她，倘或你能给她一点信任，万源村便不会无人生还，而就连她以命去救所有人的最后一刻，你还是在怀疑。你就是杀死她的罪魁祸首，是伤她最深的那一把刀，你根本就不配抱着她。”
仡乔搂着琼琚的手臂收得更紧，发了疯似的大喊大叫：“不是这样的，你闭嘴！”
魇兽的话如一把刀一般刀刀刺入他心口，剜出他藏在心底里的自责与悔恨，将他一步步逼进黑暗。
直等仡乔情绪崩溃，陷入绝境之后，魇兽又对他伸出救命稻草。
“你明明也可以救她，可却一直在这袖手旁观。”
仡乔心头一愣，忙仰起满是泪痕的脸颊问：“你有办法救她？”
魇兽道：“不是我，而是你。”
仡乔激动的连问：“怎么救？我要怎么做？你快告诉我。”
魇兽道：“幽黎姬氏的纯净灵力可助人死而复生，杀了姬卿玥，我便教你如何救她。”
情绪如退潮的海水远去，仡乔怔怔的坐在原地，陷入长久的沉思。
魇兽还在不停的怂恿教唆。
至于结果，早已从仡乔刺入卿玥的那一刀中得知。
卿玥厘清所有来龙去脉后愤愤的给出自己的评断：“确实是个蠢货，我都死了还怎么救人。”
陆北曜道：“他也是被魇兽控制了心智才如此。”
卿玥看向他，面色不善：“我劝你最好不要帮他说话。”
被压制一身灵力困在梦境中已经很是憋屈，又被万千蛊虫啃噬心中愈加不快，再弄清仡乔杀心的来源后，卿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直接上前弄死他。
陆北曜忙止了话头，转而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他如今”
话说到一半，就见卿玥的身体笼上一层光晕。
光晕越来越亮，直到化作一道刺目的光芒。
光芒闪过，卿玥便不见了身影。
“玥姐姐你终于醒了。”
意识方苏醒就听到荀芷激动的声音传进耳郭。
卿玥睁眼就见悬在她眼前，皱在一起的小脸。
视线轻移，又见蹲在一旁的葛荺，脸上的担忧未退。
洞内已经大亮，坑坑洼洼的洞顶清晰可见。
卿玥迟钝了片刻想要挣扎起身，牵扯着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荀芷第一时间挪到她身后，边将她扶起来，边道：“当心伤口，虽不及要害，但伤口较深，还需好好休养几日。”
卿玥靠在荀芷身上，巡看一眼四周。
陆北曜躺在她身侧还在沉睡，倒在不远处的仡乔也还在梦境中。
洞内的柴火已烧成了灰烬，只剩零星的火种，琉璃鼎还悬在洞口，铺洒着五彩的光辉。
卿玥伸指在陆北曜额头点了一下，随即便见他眼睫轻颤的悠悠转醒。
卿玥收回手问：“魇兽可曾来过？”
荀芷道：“来过，它原本一直在攻击琉璃鼎设下的结界，后来不知为何突然离开了。”
陆北曜在葛荺的助力下坐起身，摇了摇尚且发昏的脑袋，接着话题问：“突然离开？没有任何缘由？”
葛荺道：“有陆家发来的灵笺被阻隔在洞外，魇兽应是查看了信件内容，故才离开。”
陆北曜沉吟片刻道：“难道是又有女娲碎石的踪迹？”
见卿玥朝着仡乔的方向继续起身，陆北曜忙拉住她道：“他如今对你满心杀意，还是由我去吧。”
卿玥道：“梦境之外，他伤不了我。”
陆北曜未再阻止，但还是不放心的跟在她身后。
另外两人不知梦境中事，茫然起身站在一旁。
卿玥按着腰侧伤口，在仡乔身侧蹲下，伸出两指蓄起一抹碎光点在他额间。
片刻后，仡乔缓缓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卿玥，眼神再次发狠。
在他发作之前，卿玥冷声道：
“听着，琼琚走到今日这一步是谁都不想看到的结局，也确实如魇兽所说，倘或那日在万源村外你能多相信她一些，以你的声名或可安抚城内居民，你们也或许能救下更多的人。”
“但那都只是假设，时间也无法复返，如今人死不能复生，即便你现在杀了我也救不回她。”
仡乔发狠的眼神逐渐柔和，随后又掉入了了断生机的灰败。
卿玥望着他的眼神，不耐烦的又道：
“在闯广药林之前，琼琚便做好了一命换一命救下小楠的准备，因为你她曾有过犹豫，但走到这一步也并非全是你的推波助澜。”
“临死之前，她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小楠，你若真觉得对她有愧，那便代替她好好照顾小楠。”
眼珠滑动，仡乔再次望向卿玥问：“她应是对我失望透顶了吧？所以最后那一刻，她才一直没有回头。”
眼角无声无息的落下泪珠，仡乔蜷缩成一团放声大哭。
卿玥知道他的意识已然完全苏醒，即便他此生都会活在悔恨之中，但最起码不会再有寻死的念头。
对于他的最后一个问题，卿玥始终未答。
琼琚的死这一辈子都会烙印在他心头，她不想再增添他对自己的憎恶。
但也不想否认，让他就此放下心中的折磨。
琼琚由义无反顾的赴死，又重燃起生的渴望，到最后心如死灰，这些蹉跎皆因他而起，他又凭什么放下所有，心安理得的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