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风起1
豆大的雨滴落在油纸伞上响成一片，雨水沿着伞骨落下，连成道道水线。
雨太大，即便撑着伞，衣襟仍是被雨水打湿。
一路上山，靴子沾染了泥土，衣襟下摆也溅上了脏污。
崖边那道落寞的身影还在，依旧形单影只，痴痴的坐在原地，好似从未动过。
旁边骇人的血迹也还在。
女娲碎石悬在她的上方，流光溢彩。
五彩的灵蕴从女娲碎石中流出，铺撒成一把巨大的伞，为她挡下秋日寒凉的雨滴，独留一处干爽之地。
陆北曜脚步缓缓的行至崖边，放下油纸伞，在卿玥身旁坐下。
他将手中暗黑色，巴掌大的酒瓶递到卿玥面前：“秋雨凉，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云汜的安慰和事无巨细的安排，都好似一记耳光，狠狠抽打着曾经自私，无端猜忌的自己，让卿玥更加痛恨自己此前的所作所为。
她陷进自责的漩涡之中，浮浮沉沉，怎么都爬不上来。
轻移的视线盯着酒壶看了半晌。
她伸手夺过酒壶，拔开瓶塞，仰头猛喝了一口，直被辛辣的液体呛得嗓子如火烧一般难受。
她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的不停咳嗽，咳得眼眶再次泛起了泪花。
“你没事吧？”陆北曜紧张的下意识将手伸向她后背，却在半空顿住。
卿玥咳嗽着连连摇头。
陆北曜涩涩的收回手，温声道：“荀师妹他们连夜出了浔阳，她托我与你道一声别。”
卿玥轻轻的“嗯”了一声。
“听姚姑娘说你们也准备离开，今夜雨大，不若留宿一晚再走？听风小筑已经不安全，我另外找了一间客栈，让姚姑娘先去住下了。”
“多谢。”卿玥道：“但是不必了。”
现下玄门百家定是掘地三尺的满城在找她们，作为四大家之一的陆家长子，即便没有跟着他们与她为敌，也该与她保持距离才是。
他这般作为就不怕牵连族人？
还是他另有目的？
卿玥不想再有这样无端的怀疑去隔离身旁对她有善意的人，但以她的身份，以及今日的全民激愤，让她不得不谨慎待之。
她若只是普通的幽黎族人，或可赌一把交情，大不了到头来是个魂飞魄散。
但她是幽黎族长，几十条性命压在她的肩头，她必须处处小心，步步为营。
对于别人的靠近，她会下意识的打量，衡量，猜忌，防备，她做不到心思澄净，也永远没办法像荀芷一般诚挚热情的对待每一个人。
云汜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对她的宽容，让她觉得自己这些小心思就像阴暗中长出的蛆虫，不能正大光明的活在阳光之下。
她心中有判断，陆北曜对她没有威胁，可她还是忍不住戒备。
他的步步紧靠，更是让她心头慌乱的想要逃离。
陆北曜不知她千回百转的心思，不明所以的追问：“你是想现在便出浔阳城？”
还未等卿玥回答，陆北曜兀自思量的又点了点头，继续道：“如今形式确实不宜多逗留，早些离开也稳妥些，我送你们出城。”
“不必劳烦。”卿玥避开他的目光，潋起眼中复杂的情绪，慌忙起身：“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话中驱赶的意味明显。
陆北曜追踪着她的目光，自下而上的望了她片刻。
从她躲闪的眼神中，陆北曜后知后觉的终于察觉到她对自己的不信任。
好似有一根针猛然刺进心间，秋风也在一瞬间冷得刺骨。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
她不仅彻底的忘了他，甚至对一个朋友的基本信任都没有。
在她心中，他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过客，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失落的情绪化作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他的心。
大雨持续拍打着地面，雨声细密轻盈，可耳边却是那样寂静，静得好似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陆北曜收回目光，看着颗颗砸落的雨滴，突然唤道：“姬卿玥。”
他的声音很轻，但卿玥却听得极其清晰，传入耳道的似乎也只有这三个字。
她眼神一凛，抓起身上带尖刺的东西便抵上他的脖颈，怒问：“你到底是谁？如何知道的我的身份？跟着我究竟有何目的？”
陆北曜垂眸看着抵在脖子上的发簪，心中更觉悲凉。
这支灵簪鞭原是送给她防身的，现在却被她用作挟制他的武器。
他抬眼对上她浅淡的，充满警惕的眼眸，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从一开始我便知道你的身份，但我并不在意，跟着你也只是想以我陆家之名护你安全的离开。”
“我只送你到浔阳城外，之后我不会再跟着你。”陆北曜心酸的补充。
“为何要帮我？”
陆北曜苦笑一声，反问：“这一路的情谊，难道还不够我帮你吗？”
世人皆以恶意揣度幽黎族，卿玥便以十二分警惕防备着所有人，听到一点声响，便竖起全身的尖刺戒备。
看着陆北曜受伤的眼神，卿玥不禁反思，自己又过激了。
鸦睫忽扇，她掩下眼中惭愧之色，极不自然的撇开视线，收起灵簪鞭。
陆北曜撑着地面起身，拾起搁置在一旁的油纸伞，语调沉沉：“走吧，我已叮嘱过荀师妹，不会将女娲碎石之事透露半句。”
卿玥再次深看了他一眼：“你知道这是女娲碎石？”
“世人或许皆以为女娲碎石是传说，但家父曾经见过。”陆北曜如实回答，临了又道：“你放心，我不会与你争抢。”
“”
好似有一根刺突然梗在喉间，卡得卿玥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她默然抬起手，掌心朝上。
女娲碎石潋起四溢的灵蕴，渐渐隐下光芒，如一块普通不规则的五彩斑斓的水晶碎石，飞入卿玥掌中。
眼前瞬即陷入一片黑暗，雨水方砸了两下脸颊就没了踪迹。
卿玥转头便看见陆北曜举着伞的手朝她伸了过来。
他的手宽大修长，将伞柄整个淹没在掌中。
因着她的疏离，他刻意保持了距离，大半个身子都在伞外，肩膀已被雨水打湿，水渍正快速的往下蔓延。
卿玥迟疑了片晌，抬脚往伞下走了一步，诚挚道：“谢谢。”
“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又让老子碰见你了。”
今夜的浔阳城格外热闹，街道上总能碰见三三两两的修士在四处梭巡。
姚璐冒充玄门中人偷偷回了一趟听风小筑，在已经被人搜查过的房间里捡了些所剩无几的物件回来，正要往陆北曜给她的客栈地址走，却被人拦住。
拦住她的正是酒馆中起过冲突的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姚璐不想与他再起口角，直接用陆家名号镇压道：“我是陆大公子的朋友，你拦着我就不怕他知晓了会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