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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纪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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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峥回到二楼,一同打扫厕所的小胖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他嘟哝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时峥语气淡定道:“杂物间太乱了,我稍微打扫了一下。”

    “走吧。”小胖墩冲他勾勾手,关掉了厕所的灯。

    小胖墩叫郑越明,是江城本地人。据他说,这所学校在当地小有名气,他父母也是被朋友介绍,去听了刘至诚的教育讲座,才放心地把他送到这里,让他回炉改造,重新做人。

    不过,郑越明怎么也没有想到,所谓的改造,就是关禁闭、饿肚子、扫厕所,以及没完没了地挨骂。

    走出教学楼,操场上空空荡荡的,两盏大灯悬挂在教学楼顶,强光明亮得晃眼,一切无处遁形。

    初春的夜晚,风渐渐有了些躁意。

    郑越明看了看周围,小声问时峥:“你知道怎么赚纪律分吗?”

    时峥摇摇头。

    目前他的纪律分依旧为零,而郑越明因为吃饭没吃干净、睡觉频频翻身、起床速度太慢等原因,已经被扣了十几分。

    郑越明抱怨道:“我真是不想再扫厕所了,太恶心了。”

    在这里,劳动也分为三六九等,最下等的就是扫厕所。

    这里的厕所十分简陋,水泥地面永远湿漉漉的,墙角都爬上了青苔,连独立的坑位都没有,只有一条水沟,中间没有挡板。水沟一端连通着下水道,另一端的墙上挂着抽水箱,每天固定时间冲水。时间一长,厕所里臭味熏天,蝇虫乱飞。

    郑越明是城里孩子,哪受得了这种苦。第一次扫厕所时,他就决定,要赶紧赚点纪律分,争取下周跳槽,去食堂洗盘子,打扫教室,或者,给地下室的新生送饭……

    总之,不管干什么,都比扫厕所强。

    时峥倒不介意这些。能抽空见余湘一面,跟她说会儿话,让他干什么都行。

    不过,郑越明的话也让他不禁好奇:这个纪律分,到底是按什么标准来给的?扣分项倒是挺多的,那得分点是什么呢?

    --

    第二天晨训时,这个疑问便得到了解答。

    三百多学生在升旗台下方集合,看着刘至诚像拎小鸡崽一样,把一个瘦巴巴的小个子男生拎到台上,一脚踹在他的后背。

    男生向前趔趄几步,被两个监督员死死摁在地上,面向所有人下跪,姿态像是在谢罪。

    接着,刘至诚开始一条一条细数男生的罪行,什么小偷小摸,加入社会帮派,打伤同学等等。

    男生也不反抗,就这么低头耷脑地跪着。

    直到刘至诚训完,那男生仍一言不发,也不动,姿势僵硬,表情呆滞,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灵魂。

    刘至诚轻蔑地一笑,抱着手臂退到旁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操场上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会儿,台下突然骚动起来。

    学生们自动分开了一条路,一个剃着光头的男生大步向前,跨上升旗台,走到那个跪着的男生面前,抬起一脚,重重地踹在他的肩上。

    男生身子一歪,无声地倒在了地上。

    旁边的监督员拿起本子,飞快地记录下这一“壮举”,并宣布:“03734号,加五分。”

    接下来是个脸型瘦长的女生。她表情冷漠,往地上那男生身上吐了口唾沫。

    这个行为空有侮辱性,却缺乏伤害性,所以这个女生只加了三分。

    下一个人冲上台,把地上的男生拎起来,对准他的肚子狠狠打了一拳。加五分。

    再下一个……

    疯了。

    看着排队上台的学生,时峥想,这世界疯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荒诞又恐怖一幕——这么多人,肆无忌惮地羞辱和伤害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弱者,只为了给自己加点所谓的纪律分。

    时峥突然感觉,有人从后面碰了碰他的胳膊。

    他微微侧着耳朵,听到郑越明压低嗓音问:“要不要上去?”

    时峥吐出两个字:“不去。”

    “可以加分诶……”郑越明蠢蠢欲动,试图说服时峥,“而且,这么多人都去了……”

    “我不去。”时峥的回答依旧坚定。

    他不稀罕这个什么狗屁加分。

    他不愿意与这些人同流合污。

    郑越明最终没去,也许是良心尚存,也许只是胆小,害怕日后被报复。

    此时此刻,时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必须带着余湘从这鬼地方逃出去。

    越快越好。

    --

    晚上清扫厕所时,时峥又偷偷跑去杂物间,跟余湘碰头。

    不等他开口,余湘便抓住他的手腕,往他手里塞了个圆滚滚的东西。

    “鸡蛋?”时峥有些意外,顺势拉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哪儿来的?”

    余湘小声说:“晚饭剩的,怕你没吃饱。”

    今晚他们吃的是紫菜汤和水煮蛋,那汤稀得跟涮锅水一样,只有那枚水煮蛋勉强能果腹。她还偏偏省下来,带给了他。

    时峥心头泛起一阵酸楚,涩声道:“你不饿啊?”

    “不饿。”余湘笑了笑,“我是女生,吃得少。”

    时峥心疼不已,轻轻摩挲着她的脸,“你看你,都饿瘦了。”

    “就是要这个效果啊。”余湘半开玩笑道,“就当这里是减肥营呗。”

    “你要减什么肥?你又不胖。”

    余湘嘟哝道:“你不是老说我像胖妹吗?”

    遥远的记忆被激活,时峥终于笑了,揪了揪她的脸颊。

    “哪有老是说?就说了一次好不好?还是开玩笑的。”

    余湘笑着拍掉他的手,又捋了捋耳边的头发,低下头,笑容渐渐敛去,眼底浮起一抹忧愁。

    “我的头发是不是好丑?”

    借着门缝里透出的微光,时峥认真地凝视着余湘。

    她变了好多,原本肉乎乎的脸颊都陷了下去,脸色蜡黄,眼神空洞,眸子里没有一丝光亮。

    难得看到她露出笑容,但那笑意还未到达眼底,便转瞬即逝。

    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孩,有着明媚娇俏的笑容,和闪闪发光的灵魂。

    可现在,眼前的人,好像只是她的一个躯壳。

    但是,这能怪她吗?

    她才是受害者。

    是刘至诚、是这所学校、是这里的每一条校规、每一个监督员、每一次公开处刑、当众羞辱,把他心爱的女孩害成这样的。

    时峥喉中一哽,伸手摸了摸余湘的发茬,哑声说:“一点儿也不丑,跟樱桃小丸子一样可爱。”

    “骗人。”余湘虽是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时峥认真地说:“没骗人。”

    “好啦。”余湘笑笑,把他的手从脑袋上拂下来,又催了一遍:“快把蛋吃了。”

    时峥举起鸡蛋,在余湘脑门上轻轻一敲。

    余湘“哦唷”一声,伸手就去掐他。

    时峥笑了,也不躲,任由她的手在他腰上乱摸乱掐。

    掐了会儿,见他没反应,她的手也停了下来,慢慢向前伸,最后,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她从身后抱住了他。

    时峥伸出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手指慢慢钻进她的指缝,往掌心里扣紧。

    他低下头,一字一顿,说得缓慢而认真:“余湘,我们一定会出去的。”

    余湘脑袋伏在他的背上,轻轻发出一声“嗯”。

    时峥转过身,跟她商量计划:“我观察过了,食堂后面有个垃圾站,离围墙只有一米的距离。我们可以找机会从那里翻出去。”

    余湘沉默片刻,语气有些担忧:“但是有两道围墙,中间是什么,我们还不知道。”

    “不管是什么,哪怕是排水沟、垃圾堆、铁丝网,都不要紧……问题是,围墙底下一直有人巡逻,我们要找准时机……”

    时峥陷入了思索。

    他对这里还不熟悉,只知道大致的地形图,但学校里每一处角落都有监督员巡逻,还有穿着黑衣的保安们手持棍棒严阵以待。

    要想逃出去,天时地利缺一不可。

    余湘拍了拍他的脑袋,叮嘱道:“别想了,先吃鸡蛋。”

    时峥回过神来,把鸡蛋快速剥好,往余湘嘴里一塞。

    “一人一半。”

    那个晚上,他们躺在各自的床上,为如何逃出这座牢笼冥思苦想、彻夜难眠。

    然而,仅仅两天后,这个尚未成型的逃跑计划,便因为一场意外,彻底泡汤。

    --

    那是个月光惨淡的夜晚,时峥尚在睡梦中,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啸叫,像是某种警报信号。

    这声音由远及近,持续不断,且越来越响……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宿舍灯光大亮,有的人已经麻利地穿好了衣服爬下了床,有的人还跟他一样,揉着惺忪的睡眼,搞不清楚状况。

    宿舍门口站着一个保安,嘴里吹出一阵急促的哨音,大手一挥,吼道:“都出来!操场上集合!”

    时峥心头一紧,急忙跳下床,迅速穿好衣服。

    怀着忐忑的心情,他跟着大部队来到操场上。

    此时应该还是半夜,教学楼顶上的两盏大灯发出刺眼的白光,操场上已经围了不少人,在白光下影影绰绰,如孤魂野鬼。

    快要走到操场中央时,时峥突然听到一阵凄厉的惨叫,伴随着棍棒砸在身上的声音,不时还夹杂着几声怒骂:“你她妈胆子挺大!居然敢跑!”

    时峥心脏猛地一跳。

    不会是他和余湘的计划败露了吧?

    不应该啊!这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余湘不会不跟他商量就擅自行动,更不会去告密。

    时峥不自觉加快脚步,拨开外面围着的人,往圆圈中心走去。

    走到最前面,他终于看清了——

    地上蜷缩着一个人,抱着脑袋,身材瘦小,一时辨不清是男是女。那一声声凄惨的呜咽,就是这具躯体发出的。

    两个身高体壮的保安站在旁边,对着地上的人轮流施刑。他们表情凶悍,手臂肌肉贲张,高高举起棍棒,又重重落下……

    一棍、一棍、又一棍,结结实实地落在那人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人的惨叫声越来越微弱,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最后,终于不动了。

    一个保安拿棍子把他的身体拨开,他像一滩烂泥躺在地上,地上蔓延开了一滩殷红。

    时峥很快认出来,这是那天被拎上台群殴的小个子男生。

    保安挥舞着棍棒,对围观的学生恐吓道:“看到没有,这就是逃跑的下场!我劝你们最好死了这条心!”

    所有人都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保安视线一转,举起棍子指向其中一个男生,“03634号,举报有功,奖励十分!”

    时峥顺着棍子指方向望去,一个男生低下头,扶了下眼镜,故作谦虚地笑笑,却掩不住眼里的得意洋洋。

    时峥明白了。

    这就是这所学校的管理之道——底层互害。

    都是奴隶,却在想着怎么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只为多喝一口水,多吃一口粮。

    保安耀武扬威道:“我警告你们,谁要是敢动歪脑筋,下场只会比他更惨!”

    时峥不知道,余湘在不在现场,此刻是何感想。

    但愿她能听到他的心声——

    别怕,有我在。

    最后,小个子男生被人抬到了医务室,其他学生陆续回到宿舍,重新躺在床上。

    时峥睡不着。

    他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想吐。

    为那个可怜的男生,也为了他和余湘前途未卜的命运。

    余湘也是一夜未眠。

    她用被子蒙着头,拼命压抑着哭声,身体因为恐惧和难过而止不住地颤抖。

    黑暗中,辛怡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余湘的脑袋。

    余湘吸了吸鼻子,也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用力攥住,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找回一点安慰和依靠。

    第二天清晨,天光微亮,起床哨就响了。

    所有人洗漱完毕,到操场集合,跑二十圈。然后,又到了晨训时间。

    这次,刘至诚没有出现在台上,取而代之的是叶主任,那个颧骨高凸、脸色刻薄的女人。

    叶主任薄唇轻启,用冰冷的声音报出一个编号:“03687号,上台。”

    台下一片静默。

    叶主任提高音调,又喊了一遍:“03687号!”

    余湘低下头,扫了一眼胸口的编号。

    她清楚地记得她是03682号,那么03687号,应该只比她晚来几天。

    正想着,余光突然瞥见一抹红色。

    余湘蓦地抬起头。

    辛怡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经过,步伐沉重而缓慢,一步、一步,走上了升旗台。

    余湘心脏猛地揪紧,呼吸一窒,几乎喘不过气。

    不等辛怡站定,叶主任就快步绕到她身后,一把揪住她的头发,鞋尖朝她的膝窝狠狠一踹。

    “扑通”一声,辛怡跪在地上。

    叶主任双臂抱怀,绕着辛怡转了一圈,高跟鞋发出清晰的响声,一步一步,仿佛踩在余湘的心上。

    叶主任慢悠悠地站定,往台下扫视一圈,又报出一个编号:“03682号,上台。”

    一瞬间,余湘如坠冰窟。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为什么?为什么是她?她不是已经上过台了吗?

    叶主任等得不耐烦了,眸光一凛,声音尖利得几乎刺破耳膜:“03682号!上来!”

    余湘咽了咽唾沫,挪动着僵硬的双腿,在众人的注视下,颤颤巍巍地走上台。

    她站到辛怡身后,低着头,缩手缩脚,不敢看叶主任,更不敢看台下。

    一只手伸到她眼底,拿着什么东西,晃了晃。

    “听说你是她的好朋友?”

    叶主任的声音缓缓响起,冷厉中带几分嘲讽,命令余湘:

    “把她的头发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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