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青训营
三天后，时峥坐上了去往滨海市的动车。
要说服林雅兰并不容易。她跟大多数父母一样，对电竞选手这个职业抱着怀疑的态度，总觉得这不是正道。
时峥说得口干舌燥，也无法打消她的顾虑。最后，他只能背水一战——他发誓，如果这次他没有被选上，那么直到高考前，他都不会再碰一下电脑。
他想用这个方式，逼自己一把。
其他人也许是只是去玩玩的，但他不一样。
这是余湘为他争取来的机会，他必须拼尽全力，才能对得起她，也对得起自己。
林雅兰纠结了许久，终于点头。
晚上，时峥抵达滨海市，打车去了wasd俱乐部所在地。在一楼大厅，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穿着俱乐部墨绿色队服的年轻男人接待了他。
黑框小哥把时峥带到旁边的一家电竞酒店，向他介绍道：“这家酒店是我们俱乐部经营的。之后半个月，你们就住在这里，二楼有餐厅，凭房卡就餐。”
小哥在前台帮他办理好房卡，叮嘱道：“明早九点，在酒店一楼集合，我带你们去会议室，到时候会详细介绍这个体验营项目。”
时峥嗯了一声。
小哥正要离开，时峥突然喊住他。
“请问，明天hunter会来吗？”
黑框小哥笑道：“当然。他是你们的主教练。”
时峥终于露出笑容，疲惫的神色一扫而空。
洗完澡后，时峥躺在单人间的床上，给林雅兰和余湘各发了条报平安的微信。
林雅兰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跟他逐一交代安全事项，时峥嗯嗯地应着声。一通电话结束，已经是深夜了。
余湘还没回微信，不知是有事耽误了，还是已经睡了。
在等待中，时峥渐渐入睡。
第二天，学员们在一楼大厅集合。时峥粗略数了下，至少有上百人。
他们被带到俱乐部的会议室里，每人都分到了一个透明袋。按照规定，训练期间，学员们要上交手机，不得与外界联络。
时峥在透明袋上写上自己的名字，把手机放进去之前，又忍不住打开了微信。
对话框还是没有动静。
这就意味着，接下来的半个月，他都不能收到余湘的消息了。
时峥有些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在关机前，他抓紧时间，给她发了条微信：【手机要上交，等结束了再联系你。】
会前的准备工作完成，一行人陆续走了进来。
时峥立刻认出，走在最后面的那位，就是lol圈的神级人物、他心心念念的hunter。
他一进来，会场立刻躁动起来。
即便是像时峥这么冷静的人，也忍不住心潮澎湃起来，激动得坐不住。
他终于体会到余湘看到锅包又时的心情了。
这就是偶像的力量啊。
hunter本人跟网上视频里看起来差不多，身材高高瘦瘦，皮肤冷白，长相清俊，不说话时，眼神里总透着几分冷厉。
这才是真正的“人狠话不多”。
时峥下意识想掏出手机，拍张照片发给余湘，炫耀一下自己的偶像，顺便为她的下本书提供素材。
结果手伸进兜里，他才想起来，手机刚刚都上交了。
算了，等他回去亲自讲给她听吧。
他都能想象到，她一定是满脸兴奋，眼睛亮晶晶的，追着他问：“大神帅吗？有多高啊？是不是特别高冷？”
一想起她，时峥忍不住笑了。
台上，黑框小哥已经开始说话了。时峥赶紧拉回思绪，打开刚发的小本子，记下他说的每一条信息。
这次青训营分为个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为个人训练期，学员将会进行集中训练，训练时间、强度、内容都跟正式的青训生一样，目的是让他们切身感受职业选手的工作状态和生活作息。
第二阶段为团队作战期，学员抽签分为若干组，每组五人，完全按照正规联赛的要求来进行。
最后，根据两个阶段的总积分，排名前十的学员会赢得奖品，并且有机会收到俱乐部的offer，成为正式的青训生。
黑框小哥介绍完基本的规则后，把话筒递到hunter手里。
台下的人都屏住呼吸，翘首以盼。
hunter声线清冷，只说了一句话：“待不下去的，可以随时退出。”
这句话一语成谶，在第一阶段，就有几个学员陆续申请退出。
他们抱怨说，从中午十二点练到晚上十二点，比996还惨，上班还能摸摸鱼，但训练时必须保持神经高度紧绷。这种训练强度，并非人人都能承受。
而俱乐部也非常人性化地退了他们一半的报名费。
这个消息传出来，又有不少人蠢蠢欲动。
对此，时峥内心毫无波澜。
他很清楚地知道，跟这些人不同，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因为，他没有退路。
每晚结束集中训练后，他回到小房间，还会再加训四小时。
他们目前的积分都是靠排位赛打上来的，但是，第二阶段要进行模拟职业赛。两种打法不一样，对选手的要求也不同。
排位赛是遭遇战，由系统随机分配对手，交战双方并不清楚对方的优势和劣势。所以，很多人就靠着某一个英雄，一路杀进了国服天梯。
但职业赛不同，对方早就把你摸得一清二楚。所以，要想取胜，除了精通某一位置，还要擅长多个英雄。
果不其然，到了模拟赛阶段，几个国服第一的高手被ban掉招牌英雄后，当场傻眼。
时峥在比赛前期，一直玩的是adc位置，这次被对方直接ban掉。他跟队友商量对策后，果断换成上单卢锡安，在前期直接断了敌方兵线，而队友也十分有默契地补了一个有强控的打野，几人合力打出线上压制，打得对方毫无招架之力。
大获全胜的那一刻，时峥与队友击掌庆贺，椅子转了一圈，就看见hunter站在身后，双臂抱怀，静静看着他们。
时峥迎上他审视的目光。
他微微点头，眼底浮起隐隐的笑意。
最后，根据第一阶段的积分和第二阶段的总击杀、总助攻、胜负率等因素综合排名，时峥排第七。
前十名站在台上，由hunter亲自颁发奖品——每人一台最新款的苹果手机。
结束那天，学员们拿回各自的手机。时峥刚刚开机，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微信，就被黑框小哥带到了楼上办公室。
时峥心里忐忑又期待，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了hunter窝在皮椅里，坐姿闲散，一只手飞快地转着笔。
见到时峥，他也只是掀起眼皮，懒懒地招呼一声：“坐。”
时峥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搁在膝盖上，微微攥拳，手心全是汗。
hunter开门见山：“想走这条路吗？”
“想。”时峥回答得毫不犹豫。
“你父母的意见呢？”
时峥思忖片刻，诚恳地说：“我会去说服他们。”
“给你半个月。”hunter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材料，扔给他，“这是合同，你带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时峥拿起这份合同，飞快地翻了一遍。
俱乐部给出的条件很优厚，青训体系也很完善，在一到两年的训练期后，能力达标的选手有机会提拔到一队，参加正式的职业联赛。
路已经铺好，只等他迈开腿、朝前走了。
时峥收起合同，郑重地说：“好。”
谈完正事，hunter揉了揉脖子，把手机递到时峥面前，“加个微信，有事随时联系。”
“好。”时峥急忙掏出手机，扫码、申请好友。
这一切就跟做梦似的。
hunter拿回手机，一边打字一边问：“对了，你还在读高二吧？成绩怎么样？”
时峥：……
大神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他可以不回答吗？
“呃……”时峥面露窘色，心虚地说：“不怎么样。”
hunter追问：“能考上大学吗？”
时峥尴尬地笑笑，诚实回答：“按照现在的成绩，可能性几乎为零。”
hunter哼笑一声：“挺好。”
时峥：“？？？”
挺好？这是讽刺啊，还是敷衍啊？
hunter不急不慢地解释道：“成绩差，说明你走电竞这条路，需要放弃的东西少，所以，遇到的阻力也小。你要是个清华的苗子，我还不敢收呢。我怕你爸妈把我这小庙给砸了。”
“……”时峥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笑。
不过，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拿着合同走出办公室，时峥觉得自己像踩在云端，整个人都飘飘然了。
这半个月的经历，就像一场美梦，他舍不得醒。
在他离开后，黑框小哥进了办公室，跟hunter闲聊。
“你真要留他啊？”
“为什么不？”
hunter转着椅子，面朝落地窗。窗外霞光漫天，时峥刚走出俱乐部大楼，脚步轻快雀跃，连背影都神气十足，透着满满的骄傲，像一只打了胜仗的大公鸡。
黑框小哥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语气仍有些疑惑：“但是，他的实力并不是最强的。”
hunter承认：“对，暂时不是。但他聪明又努力，更重要的是，年轻。”
黑框小哥有些不服气。
聪明？能打到钻二等级的，哪个不聪明？
努力？房间的电脑记录了每个人的训练时间，有人一直练到通宵，有人三天才睡四个小时，时峥虽然每晚都在加练，但跟这些卷王一比，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年轻，这倒是一个优势，但比他更年轻的也大有人在。
hunter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牵唇笑了笑，问：“这些学员里，未成年人有多少？”
黑框小哥回忆片刻，回答：“35个，占了三分之一。”
“外地的有几个？”
“28个。”
hunter继续问：“一个人来的有几个？”
黑框小哥看着霞光中那个渐行渐远的人影，低声道：“……就他一个。”
“这就是原因。”hunter把椅子转过来，抬眸看着他，“十八岁，只是未成年人和成年人的法律界限，但不是心理界限。有的人，虽然还没有踏过这道坎，但心理上已经很成熟，生活上能够独立自理，与成年人无异。我要找的，就是这种人——有年轻的身体，和成熟的心智。”
—
回到酒店后，时峥来不及把合同细读一遍，就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找到跟余湘的对话框。
最后一条聊天记录，还是他关机前发出去的那条。
半个月了，她居然一条都没回。
时峥心里生着闷气，但很快，又被各种担忧填满。
她不会是生气了吧？气自己这段日子没主动联系她？
不应该啊，明明是她鼓励他来的。她不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人。
会不会是开学了，她没带手机？
也不可能，就算不能带手机到学校，每天晚上回家也能玩一会儿啊。抽出几秒钟给他回个微信就这么难吗？
又或者，她的手机被她弟弟给拿走了？
对，这种可能性最大。
时峥重重地哼气，一拳捶在枕头上。
那个讨厌的小屁孩！
第二天，时峥从滨海市回来，出站时已经很晚了，他没去自习室，直接回了家。
林雅兰早就做了一桌子菜等着他。
时峥一边吃饭，一边跟她聊着天，讲他这些天的经历，将他是怎么赢了最后一场比赛，讲他遇见了大神，还跟他加了微信……
他说得兴高采烈，滔滔不绝。
唯一没有如实说的，是他最后赢得的奖品、那台藏在书包底下的手机。
他想把这个小惊喜，留给余湘。
对于签约的事，林雅兰没有马上表态，而是淡淡地说：“我对这些东西也不太懂，你爸走得早，家里没人拿主意。等过两天，我跟你舅舅商量一下吧。”
时峥点点头。
他心里很清楚，作为母亲，林雅兰给予了他充分的包容和信任，所以，他也想给她时间，让她自己想明白。
吃完饭，林雅兰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对了，我只跟学校请了半个月的假，所以，你明天还是得回去上课。”
时峥想了想，笑着回答：“行。”
虽然他不喜欢学校，但那里，有他喜欢的人。
--
第二天，当时峥出现在教室门口时，全班同学都毫不掩饰地对他行注目礼。
这些目光分为两派，一派是好奇，另一派是艳羡。
试问哪个爱打游戏的男同学没幻想过加入电竞战队、做个驰骋赛场的英雄呢？
比如同桌小胖，不等时峥坐下，就迫不及待地扒拉着他的胳膊，问：“哎哎哎，听说你要去打电竞了？真的吗？”
时峥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嗯了一声。
“牛逼啊！”小胖激动得脸颊上的肉都在抖，连珠炮似地追问：“哪个战队？什么时候比赛？哪个网站能看？能给我签个名吗？”
时峥耐心地跟他解答，说着说着，余光突然瞥见一道身影。
一抬头，包工头正背着手站在旁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装模作样地拍了拍巴掌，阴阳怪气地说：“哟，咱们班出了个大明星啊！”
时峥脸上依旧带着笑。
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破坏不了他的好心情。
包工头，呵呵，拜拜吧您嘞！
下了早读课，一群男生迅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向时峥打听情况。
时峥耐着性子一一作答。眼看休息时间就要结束了，他急忙借口要上厕所，一阵疾风似地冲出了教室。
他在八班窗边刹住脚步，双手撑在窗台上，探着脑袋往里张望一圈，没找到余湘。
窗边坐着个戴发箍的女生，好奇地问他：“同学，你找谁？”
时峥垂眸看着她，礼貌地说：“能不能叫余湘出来一下。”
“余湘？”女生蹙起眉，脸色变得奇怪，“她转学了啊。”
时峥脑子一懵，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什么？什么转学？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学期啊，她一直没来，听说是转学了。”
前排一个瘦瘦的男生回过头，小声说：“我怎么听说是休学了？”
“啊？我也不太确定……”女生捋了捋头发，重新抬头看着时峥，“反正，这学期她应该不来了。”
时峥双腿僵直，手心冰凉，全身的血仿佛都停止流动了，连心脏都不跳了。
他怔怔地望着八班教室，眼睛都忘了眨。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他才如梦初醒般，转了下眼珠。
眼睛干涩，袭来一阵刺痛。
他挪动着僵硬的双腿，像一具行尸走肉，回到九班，回到自己的座位，瘫倒在桌上，眼底布满了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