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末班车
好不容易把小姑娘哄好了，时峥又得解决另一个问题。
已经六点了，照理来说，回家的末班车肯定走了。但他们还是想去碰碰运气。
万一路上堵车所以大巴车晚点了呢？万一节假日车次表做了调整呢？万一司机临出发前拉肚子呢？万一……
结果证明，这些万一都没有发生。
他们站在大门紧闭的客运站前，怔怔发呆。站前广场还有个老头在拉二胡，凄凉的曲调仿佛是在为此情此景配bgm。
余湘脑子里一片茫然，看向时峥，“咋办？”
时峥拿出手机，“叫个滴滴？”
“很贵吧？”
时峥填写好起点和终点，屏幕上赫然显示着——预估路费325元。
余湘：“nononono！”
预算严重超标！此方案pass掉！
她又问：“那火车呢？”
时峥在手机上轻点几下，把搜索结果给她看：“今天是国庆假期最后一天，火车票早就抢完了。”
余湘简直欲哭无泪。
时峥仰头看客运站墙上挂着的车次表，思索片刻，说：“明天最早的车是六点，路上不堵车的话，两个小时能到。咱们还能赶上第一节课。”
听上去勉强能接受。唯一的问题是……
“那今晚呢？咱们去哪儿？”余湘看着广场角落里的几个流浪汉，内心涌起一股悲凉，“总不能去睡大马路吧？”
像是感应到了她的呼唤，余湘身后突然窜出一个大妈，声音压得很低，跟对暗号似的：“两位住宿吗？”
余湘转头看向这位鬼鬼祟祟的大妈，犹豫了片刻，试探着问：“怎么收费啊？”
“单间50起，有热水，能上网。”
听起来很诱人啊。余湘心动了，冲时峥使了个眼色：去不去？
时峥一脸无奈，凑到她耳边，小声说：“看上去不像正规旅馆，你确定要去？”
余湘劝他：“反正就一晚，将就一下呗，明天一大早咱就走了。”
时峥纠结再三，最终艰难地答应了：“……行吧。”
在大妈的带领下，时峥和余湘穿过一条条蛛网般杂乱的小巷，天色越发昏黑，巷子里也越来越阴暗，头顶上各种电线交织在一起，还有居民晾晒的衣服，啪嗒啪嗒地滴着水……
越往前走，余湘的心情就越忐忑。
终于，大妈在一扇铁门前停下脚步，门上亮着灯箱，只有“住宿”俩字，连旅馆的名称都没有。
“吱呀”一声，门开了。
大妈打开灯，借着幽暗的光线，余湘看到一条狭长的台阶通向地下。尽头黑咕隆咚的，一股霉味顺着台阶飘上来。
余湘头皮一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这这……这地儿能住人吗？
“进来啊，房间都在负一楼。”大妈一边招呼他们，一边往里走。
余湘内心抗拒，伸手抓住门框，脚步踟蹰不前。
“那个，呵呵……”她干巴巴地笑两声，“我突然想起来，我没带身份证，要不算了吧……”
大妈笑道：“没事儿，我这是家庭旅馆，不需要身份证。”
“但是我……呃……”余湘实在找不到什么说辞，只得回过头，拼命给时峥使眼色。
时峥掏出手机，往后退了一步，回到巷子里。
他装模作样地举起电话，大声嚷嚷道：“爸，你到了？哦哦，我这儿离车站不远，五分钟就到了……那你等等，我们马上过来。”
挂掉电话后，他冲大妈一笑。“阿姨，不好意思啊，我爸开车来接我们了，就不住您这儿了。”
说完，不等大妈反应过来，他抓住余湘的胳膊，拖着她往回走。
身后，大妈还在喊：“哎哎，小伙子，我这儿条件很好的，你考虑考虑嘛！给你优惠价啊！”
两人不敢回头，越走越急，最后小跑起来。直到回到大街上，他们才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喘着气。
“好可怕。”余湘拍着胸口，试图平缓心跳，“早知道是住这种地方，我就不跟她走了。还要五十？倒给我五十我都不敢住。”
时峥板起脸，严肃地说：“所以说，贪小便宜吃大亏。咱们还是去找正规旅馆吧，那些连锁店，什么七天、如家、锦江之星，也才一百多，没贵多少。”
余湘小声嘀咕道：“我是觉得，没必要花这个冤枉钱……咱们没赶上车，本来就是个意外，我想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
时峥深深吸一口气，“那你说怎么办？睡大马路？”
余湘指了指他的斜后方。
时峥回过头，那是一家网吧，招牌显眼。
他没好气地说：“别想了，未成年人不能进。”
余湘瘪瘪嘴，过了一会儿，又想出了新主意：“要不去派出所？咱们就在派出所门口打一架，让警察叔叔把我们抓进去。等第二天，咱们再和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时峥目瞪口呆：“……你还真敢想啊。”
余湘一脸期待地问：“怎么样？你觉得警察叔叔会收留我们吗？”
“首先，那叫拘留，不叫收留。其次……”时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当他们都是傻子？”
余湘顿时泄了气。
她赌气道：“那你找个靠谱的地方，安全的，便宜的，最好免费。这种地方有吗？有吗？你当人家是开慈善机构吗？”
时峥走到人行道上，掐着腰，环顾四周。
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
这种“慈善机构”，还真有。
—
坐在灯火通明、窗明几净的肯德基里，时峥打开手机点餐页面，递到余湘面前。
“点吧，正好我欠你一顿肯德基。”
签售会前，两人随口签订的赌约，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兑现了。
余湘嘿嘿一笑，搓搓手，“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嘴上这么说着，把菜单翻来覆去看了个遍，最后只点了个基础套餐——汉堡可乐加薯条。
时峥挑挑眉，“就这么点？不趁机宰我一把？”
“够了够了。”余湘讪笑。
她本来也不是爱占小便宜的人，宰人这种事，意思一下就行，不能真的下狠手。
等了会儿，前台叫到了他们的号码，时峥起身去取餐。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时峥回来时，发现自己的位置上多了个年轻男人，正拿着手机跟余湘说着什么。
时峥顿时心生不悦，又有些好奇，便在那男人身后悄悄坐下。
他听到那人说：“小妹妹，加个微信，认识一下吧。”
余湘语气有些犹豫：“呃，不太方便。”
“那留个电话？”
“呃……”余湘迟疑了下，抬起头看着这男人，郑重地说：“对不起，我是gay。哦哦错了，我是蕾丝边，你懂吧？”
年轻男人大为震撼：“……”
“噗——”时峥差点笑喷。
学得倒挺快，可是说话前能不能先过过脑子？蕾丝边？亏她想得出来。
怕引起他们察觉，时峥生生把笑憋了回去，脸涨得通红。
男人结结巴巴地说：“这个……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其实是个，呃，销售，你懂吧？我加你微信，是想给你推荐我们公司的新产品。”
气氛一瞬间尴尬至冰点。
余湘傻愣愣地点头：“哦。”
时峥趴在桌上，憋笑憋到内伤。
年轻男人不愧是受过专业训练，在这种局面下还能面不改色地继续推销：“小妹妹，我看你皮肤不错，你平时用什么护肤品啊？要不要了解一下这款洗面奶……”
他从包里掏出一个长条盒，巴拉巴拉地开始介绍，余湘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哦哦”“嗯嗯”地敷衍着。
等他终于结束演讲，她眨眨眼，一脸纯真地说：“哥哥，我都跟你说了，我是蕾丝边。”
“这个……没关系啊。”男人笑眯眯的，“不管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护肤都是必不可少的哦。”
余湘歪着脑袋，“我的意思是，我用我女朋友的护肤品就好了呀。”
“啊这个……”男人内心濒临崩溃，但还是不忘推销，“那你要不要给她买一瓶呢？”
余湘瘪瘪嘴，委屈巴巴地说：“不要。她男朋友会给她买的。”
男人终于沉默了，表情极其复杂。两秒钟后——
“告辞。”
他腾地起身，一阵疾风似地走了，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
中间没有了障碍物，余湘和时峥四目相对，都憋不住笑了。
—
夜深了，肯德基里也安静了许多，靠窗坐了一排神色疲惫的社畜，一边用笔记本加班一边喝咖啡续命，还有几个无家可归的人，拖着大包小包，在角落里安营扎寨。
余湘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后，给程竞泽打了个电话，拜托他跟外公外婆说一声，帮自己打个掩护。程竞泽把她劈头盖脸一顿骂，气冲冲地把电话挂了。
余湘怏怏不乐地回到餐桌，时峥已经跟家里人通过电话了。看他的表情挺轻松的，应该没挨骂。
余湘好奇：“你怎么跟你爸妈说的？”
时峥漫不经心道：“实话实说呗。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妈说，保证安全就行。”
余湘羡慕道：“你妈可真开明。”
时峥：“男生和女生不一样。再说，我都快成年了，偶尔夜不归宿，她还是能接受的。”
搞定家里人，他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看了眼时间，快十点了。时峥去前台续了杯咖啡，拿出手机充电。
余湘找了个靠墙的长椅，把书包当枕头，舒舒服服地躺下，忍不住又瞥一眼时峥。
“你不困啊？”
“才十点。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见他把手机横过来，分明是要开战的架势，余湘又问：“你玩什么啊？”
“吃鸡。”
游戏里的小人刚从飞机上跳下来，时峥忽然想起什么，低头从书包里翻出一件校服外套，扔给余湘。
余湘接到衣服，一愣。
好家伙，出门居然还带校服？这是什么绝世乖宝宝？
余湘明知故问：“给我衣服干嘛？”
时峥重新拿起手机，游戏里他已经落地成盒了。他无奈一笑，只好重开一局。
他头也不抬，说：“这里冷气开得足，晚上会冷。”
“你没别的外套了吗？”余湘故作嫌弃，“校服这么丑。”
“放假前一天装书包里的，忘记拿出来了。”
噫，所以三天没洗了？
余湘拿起衣服，低头闻了闻，还好，汗味不重，还有一股淡淡的洗衣液味道。
她把校服披在身上，重新躺下，上半身是暖了，可是脚踝凉飕飕的。
她把校服往下挪了挪，盖在自己腿上，忽然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在这种公众场合，穿着裙子睡觉是不太方便。
都怪她平时大大咧咧惯了，难得穿一回裙子，根本没考虑会有走光的风险。
隔着桌椅，她看到时峥向她投来一瞥，又飞快地移开视线。
余湘抿唇，偷偷地笑了，心满意足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