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陆离当然是故意的，但她的话并无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
如果是别的修仙者，若是更加注重“仙缘”这套说法的话，恐怕连选择的机会都不会给他，直接和谁有缘就帮谁。
那么既然她的有缘人是黑娃，她当然是应该帮黑娃获得“仙缘”了，其他凡人不过是不相干的庶蚁，根本无需在意。
黑娃想将自己的“仙缘”让给反派少年，那纯粹是因为无知，可阙九可并不无知，他生于权贵，比谁都知道“仙缘”有多可贵。
如此可贵的“仙缘”，他到底会如何取舍呢？
陆离好整以暇地等着阙九的回答，她并不着急。阙九既然是反派，那他的选择肯定是只有反派才会做出的选择，反派怎么可能舍己为人呢……
而她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试探他，明摆着的试探。想必他也很清楚她在试探他。
他可以选择故作大方，也可以选择自私自利，高贵的修仙者不屑于欺骗凡人，他一定很清楚他无论做出什么选择她都会满足他。
若是故作大方他就要继续当个瞎眼的残废，谁都不会愿意继续当一个残废的，他肯定会选择自私自利……
陆离几乎是审视地看着狼狈至极的反派少年，像是一个完全没有丝毫怜悯之心的旁观者。
如果她是一个大善人，她可以无视所谓的“仙缘”，既把人救了，又成全了黑娃小乞儿的机缘，可以说这简直是一个特别完美的结局，无论是阙九还是黑娃，谁都能得到圆满。
可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呢？她是大善人吗？她是随时随地就可以大发善心并且不求回报的大傻子吗？
她的人设可是修仙者啊，与天争命的修仙者。修仙者想要飞升成仙，得修心修身还得修运道，其中，运道最难修。
因为运道这种东西飘渺不定，修仙者帮助有“仙缘”者并不会影响修仙者的运道，甚至还可能有助益。可如果帮助了不相干的人，影响了对方的命数，这运道的走势就不好说了，但多数情况下都会减运。
没有修仙者会冒着减运的风险帮助没有“仙缘”的不相干的人。
可如果有“仙缘”者愿意将自己的“仙缘”出让，那就另当别论了。
阙九尚未做出选择，黑娃小乞儿却敏锐地从陆离的话中听出了某些隐含的“深意”，虽然他还不明白其中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急切地想要救他的哥哥，想要将自己的“仙缘”出让给阙九。
“神医仙子！求您救我的哥哥吧！我想让您救我的哥哥！”
黑娃小乞儿的语气很坚定。
他不懂什么是慧眼什么是机缘，既然神医仙子会让他雀哥做选择，那肯定是很珍贵的东西，因为很珍贵，雀哥肯定会难以做出选择，他不想让雀哥为难，他更希望他的雀哥能够彻底恢复。
更何况，既然是他的慧眼他的机缘，他当然可以选择用来救雀哥，不是吗？
陆离微微愣住。
她原本只觉得黑娃小乞儿是被反派的一张嘴给骗了，可现在看来却不像，因为黑娃小乞儿对待反派少年分明就是一腔赤诚——这明显是被人洗脑了吧？
陆离不禁动了一些恻隐之心，她觉得黑娃小乞儿是个好孩子，他的美好人生不该被反派蹉跎。
陆离看了黑娃小乞儿一眼后再次看向反派少年，她几乎可以肯定他会接受黑娃小乞儿的好意相让，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可阙九却摇了摇头。
“不。”他说。
他的声音微微沙哑，却拒绝得很坚定。
陆离惊诧了一瞬后微微眯眼狐疑地看着阙九，一时间想不明白反派少年到底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不会都这会儿了还想着怎么收买人心吧？
……倒也不是没可能啊……
陆离不由对阙九更加警惕了。
但她似乎真的想错了。
“黑娃，这是你的机缘，你不该随意处置，即使是为了我。”
阙九的语气堪称严厉，他明明目不能视，却像是能“看”到黑娃所处的方向，还将黑娃小乞儿吓得瞪大了眼睛，无措又惊慌，还很委屈。
黑娃想要辩驳什么，可他张了张嘴却无法组织起一句完整的话来，分明是完全不敢反驳阙九的话的。
就好像阙九让他干啥他就会干啥。
要不要这么听话的？
陆离更为困惑了。而这个时候她似乎也不好插嘴，于是，陆离继续保持淡漠的神情冷眼看着这一切。
黑娃小乞儿委屈极了，大大的黑眼睛里都委屈得噙上了泪珠儿。
“……可是……可是我想救你……雀哥……”黑娃哽咽着，他难受极了。
他从来不敢反驳雀哥的话，他也明知道雀哥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更改，可他还是想要尝试让雀哥改变主意。
“我并不是不让你救我。”许是知道自己有些过于严厉了，阙九缓和了语气。
“机缘之事可遇不可求，属于你的机缘就是属于你的，本就不该相让。既然你有机缘入仙道，那就把握住。何况，只要你能步入仙道，想要救我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了，难道不是吗？”
黑娃瞪大了眼睛，显然是被说服了。是啊是啊，只要他成为神医仙子一样的神仙，他想要救雀哥岂不是就很容易了！
雀哥说得太对了！
“可是……可是……会不会……会不会太久了？”
可他何时才能成为神医仙子一样的神仙呢？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救他的雀哥呢？一年？两年？还是要好几年？
黑娃瘪着嘴，终于是落下了眼泪。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双眼已盲的少年似乎能察觉到黑娃小乞儿在落泪，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后，他的语气几乎可以说是无奈又温柔的。
“但你应该也很清楚，我原本就有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恢复如常。”
他当然不想一辈子都当一个残废，他努力活着就是因为心里还存着不甘心。因为不甘心，即使明知道自己有可能一辈子都是一个残废，他也要继续活着，继续等着，他清楚只有活着才有可能等到改变的那一天。
而现在，那一天已经很近了，他不介意多等几年。
“但现在不一样了。黑娃，你本就该走你应走的路，你不该错过自己的机缘。而我会等你回来，等你回来之后，我就不用一辈子当一个残废了。”
陆离听得怔怔的，小乞儿们应该也和她一样怔。
阙九太过温柔，又太过坚定，陆离忽然觉得他和她想象中的那个反派并不一样，是因为他还是个少年的缘故吗？
但也不能担保他不是在演戏，天生聪慧狡诈如狐的反派要演一个好人不也是手到擒来的吗，她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因为他这么做不仅能收买人心，还很有远见，黑娃本就对他全心全意，等黑娃“镀金”回来，他简直可以说是如虎添翼了。
“可……可是……”
黑娃泪如雨下，脏兮兮的脸蛋上滑过一条条清晰的泪痕，他其实已经完全被说服了，可他仍旧觉得自己不该就这么抛下雀哥去追寻自己的康庄大道。
阙九自然能听出黑娃语气里的内疚和犹豫，于是又道：
“更何况，我并不愿意当一个阻拦别人前程的人，如果用你的前程换我的“治愈”，我只会一辈子不安。”
阙九的语气很认真，而这也确实是他心里的真实想法。他不愿意欠别人，即使欠下这番人情后他就可以不用再继续当一个残废了。
阙九已经做出了决定，黑娃小乞儿没有任何理由继续迟疑了。
看着这生离死别一般的“凄惨”画面，陆离竟然觉得自己才像是一个反派了。
反派少年行事正派得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而她却分明就是一个处处为难人的奸猾角色……虽然她就是故意在为难他。
陆离觉得荒谬极了，但她还是觉得反派少年是在演戏。
如果不是因为她很清楚阙九是反派的话，这个时候她说不定就会动摇，然后冒着会“减运”的风险赠他灵药仙丹了。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深处确实已经动摇了。
……她甚至都快忘了自己本来就是来“救人”的了。只不过她“救人”的目的不太纯粹而已。
“胖娃，结巴，大个儿，你们一定要照顾好雀哥，雀哥，你也一定要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很快回来的！”黑娃不舍极了，但他也知道自己只有奔赴前程才能够回来救雀哥。
被称为胖娃、结巴和大个儿的三个小乞儿忙不迭点头并保证，有的甚至已经开始抹起了眼泪。
陆离：“……”
她才是那个坏人吧？是吧？
陆离怕自己继续待下去就绷不住了，不得不打断了他们。
“既然你们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就不必再耽搁了。”
陆离的语气疏冷，就像一个没有任何人情味的方外修士。但她看向黑娃小乞儿时却还是稍稍缓和了原本高高在上的冰冷语气，道：“黑娃是吗，你本就与我有缘，现在可愿意随我而去了？”
不等黑娃回答，阙九先道：“我们是做出了决定，可是仙子大人，我如何才能放心让他随你而去呢？”
阙九确实已经做出了决定，但他显然还并未完全信任陆离。
陆离挑了挑眉，阙九还真是有勇气，他明明很清楚修士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居然还敢和她“叫板”。
“因为我是修士。”
陆离的回答简洁而冰冷，甚至故意释放出修士的威压直冲阙九，压得他无法再开口。
阙九瞬间唇色惨白，但他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只是一介凡人，他没有挑剔的资格，他只能选择相信她。
就算他不信，她也可以直接带走她的有缘人，且不必与他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