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事情走向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班婵是魔道不假,可是追根究底,谁对谁错?
真说起来,当初各宗门的手段也并不光彩,甚至可以说是见利忘义,咎由自取。
谢小琴眉眼依然冷峻,夜行侠吐沫横飞时,班婵在暗自恢复灵力,治疗伤口。
“即便如此,班婵,你杀人夺舍是既定的事实。”佛宗长老口念阿弥陀佛,“自甘堕落修魔道,走歧路,便怨不得旁人。”
夜行侠啧啧两声:“我说三师姐,人家脏水都泼到你身上来了,你真准备一声不吭?好吧,那我来骂,你们把人家一族都霍霍没了,怎么着,不准她报复回来?报仇雪恨这个词你们懂不懂啊?别说夺舍,换成本妖主我,给你们几个宗门骨灰都扬了信不信?”
崩的一声,谢小琴手中的万年桐木琴发出清脆悦耳的动人乐音,夜行侠脸上霎时多出一条血痕。
他一直在提防有人动手,所以闪得及时,音波这才只擦到脸颊,伤口渗出血迹,夜行侠龇牙咧嘴,干脆利落地躲到班婵身后:“哎呦喂,师叔下手太不留情了,好疼好疼,班婵,我该说的都说了哈,剩下的就是你自己的事。”
灵脉和灵根咔嚓咔嚓碎成了一片片浮在灵府中,灵魂深处,随之出现的裂纹蔓延得越来越远,剩下的时间不多了,班婵咽下涌出来的血,面色镇定得看不出一丝破绽,她抬起头,声音仍然清脆干净:“让我走。”
“不能放她走!”
傀门长老上前一步,声如洪钟:“那些过往之事谁知道真假?今日我们只就事论事,你是魔道,而我傀门与魔道不共戴天,想走,除非你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若不趁她病要她命,谁知明日会带来多大的祸端?
旁人看不出班婵细微之处的异常,可是扶月整日和她在一起,还特意在这方面训练过,一眼就分辨出三师姐眼神已经十分疲倦,身体轻微地晃动,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扶月再也顾不得其他,奋力推开其他人冲到班婵面前,挡在前面,声音颤抖,泪湿眼睫:“三师姐已经受了重伤,你们看不到吗?她的灵脉灵根已经碎了!让她走!”
梅花枝击碎灵根,樊笼剑斩断灵脉,夺舍之术无所依托,班婵余生再也不会对他人产生任何威胁,她……只是不想太过狼狈地死而已。
扶月乞求的目光看向包围圈之外的年轻弟子。这些人中有很多都将三师姐视为心中的一轮明月,对她满怀倾慕,肯定有人愿意出面,哪怕求求情,说两句好话也好,三师姐快要等不起了。
贺兰悯之想出头,被薄秋水一拉,心中的犹豫占了上风,到底未能说出一个字。
目之所及,所有人的视线都撇向一边。
没有,居然……没有人。
扶月满心悲凉,却不放弃,仍旧挡在班婵面前,不肯后退半步。
没关系,她带三师姐走。
梅绛尊者抢先动手,梅花枝拂过之处灵气横扫,花草折断,楼台崩塌。
扶月的潋月环当中断成两截,她噗地喷出一口血,灵府不断震颤。
班婵抓住她的手,想推她离开,声音有些不自觉的哽咽:“够了,足够了。”
傀门长老的影子傀儡瞬移到扶月跟前,两只金属手臂寒光闪烁,掌握着生杀夺予的可怖力量。
班婵伸出完好无损的左手,想阻止傀儡对扶月的伤害。
“不要!”
扶月心胆俱裂,去追班婵的动作,心中的呐喊声嘶力竭。
共婵娟从班婵识海疾射而出,托起扶月的手,引导她挡住影子傀儡,旋转的玉盘边缘锋利地割断傀儡手指,破坏其中流转不绝的灵气通道。
噗嗤噗嗤,影子傀儡不敌灵宝锋芒,破气球一般在漏气后停滞不前。
共婵娟光华璀璨,乖顺地停在扶月手边,任她驱使。
谢小琴在内的所有人都呆若木鸡,望着场中央的两个人,更确切地说是看着扶月和属于班婵的本命灵宝共婵娟,陷入迷乱和自我怀疑中。
扶月搂住班婵的腰,踩在共婵娟上,瞬间飞出包围圈之外。
苏瑕眼神一定,伸手拦住不肯罢休的其他尊者,用密语传音问扶月:“你若是和班婵走了,便是与魔道同流合污,四极宗会立即废除你的弟子身份,将你逐出宗门。”
扶月没有任何停滞,驾驭共婵娟拼命前行,化为天际的一道流光。
苏瑕笑了一声,无视谢小琴的怒火,直到两人彻底失去踪迹才放下手,径直走到一摊血迹旁捡起樊笼剑,握剑时隐隐颤抖。
也好,不相见,便不思念。
一场盛会,匆忙结尾。
远在千万里之外的佛子空劫放下手中的念珠,睁开眼,微笑叹息:“扶月,你果然是最大的变数。”
司免听到,第一万次痛悔,她实在办事不力,没能一掌结果了变数。
“要不要属下……”
空劫摇摇头:“算了,时日无多,我等得起。”
司免便暗暗摇头,七魄不愧是善念的化身,最后关头,主人到底还是心软了一分。
扶月驮着奄奄一息的班婵艰难地在水中跋涉。
她疲于奔命时没有注意方向,共婵娟飞驰不停,等她确认不会再有人追过来时,已来到人间。
看方位隐约可以辨认出来是班婵的故乡南照国,扶月灵气耗尽,看到河流对面有一座村庄,便咬牙背人过河,班婵需要休息。
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河底淤泥中,水波晃荡,月亮在一圈圈涟漪中破碎成点滴银光,照亮了前行的路。
班婵的脸贴在她脖子上,微弱的呼吸扑在皮肤上,冷热交替中激起一片颤栗。
每当那片呼吸如约而来,她心中便多几分安定。
扶月拍打村民的房门时,犬吠不止。
听说来借宿,村妇隔着门缝看了片刻,开门后看到扶月还背着一个满身是伤的女子,惊讶不已,不过看在花钱的份上没有说什么,手脚麻利地为两人准备过夜的睡塌,还找出一瓶跌打金创药。
扶月谢过村妇,合上门,拧干热水浸泡的帕子,撕开班婵的法衣,眼泪几乎要止不住。
她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大大小小的伤口边缘血迹浓黑,内里却泛着滚烫的金红色,滋滋作响。
伤口附近蒸腾的黑色灵气纠交错缠绕,织成一个巨大的血茧,将昏迷不醒的人包裹其中,看不清内里情形。
扶月守在床边许久,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天刚微微亮,村妇起身煮饭,端两碗粥敲杂物房的门。
扶月惊醒,下意识抬头去看床榻。
黑色的茧不知何时消失了,班婵的皮肤寸寸开裂,一片一片起伏不平地挂在体外,看上去几乎有些可怖。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扶月的灵力终于恢复了大半,她接过早饭放到床边,想着班婵洁癖严重,便立即施展清洁术,为她擦净脸和身体。
污垢下隐藏的俊眉修目慢慢展现,扶月专注的视线一滞,呼吸停滞,啪嗒一声,竟失手打碎了放在一边的粥碗。
班婵睁开眼睛,目光与扶月恰好对接。
扶月向后倒退,身体贴在墙壁上,她眼神闪避,六神无主,甚至难以启口:“你……”
班婵沉默不语。
昏迷垂死的这段时间,凤族血脉中的涅槃天赋自行觉醒,烈火融化他曾经的伪装,身体自然变回从前。
想过隐瞒至死,可惜终究天不遂人愿,还是在扶月面前暴露了。
班婵默默地凝望扶月,说话耗费力气,他不想再白费力气,便珍惜这样稀松平常的一个清晨,定定地凝望与他近在咫尺的人。
扶月逃避片刻,看卧床不起的病人没有解释的意思,一番纠结后,垂着头逃离了杂物房。
她真的好怂。
可是谁能告诉她,三师姐为何会变成男儿身?
扶月捂住滚烫的脸,恨不能钻进地缝里面,回忆起曾经没羞没臊的种种行径,越想脸越红。她都干了些什么事儿!
村妇看扶月出来,支支吾吾地讨要借宿费。
她长舒一口气,正好问一问村子情况,以防不测。
村妇说,他们所在之处叫红水村,在南照国南方越州的地界上,村子土地贫瘠,村民难以靠耕种填饱肚子,幸而村外红水河中有一种红色水荇可以采集卖到县城中,行情不错,家家户户都靠采荇维生。
是一个安居乐业的普通小村子,距离各宗门遥不可及。
扶月放下心来,拿出一颗鲛珠充做借宿费,村妇开开心心地收下,叮嘱两句便出门去干活了。
转过身,未料到班婵倚在门框边,不知看了多久。
扶月的脸腾地红透,她低着头,脚尖扭来扭去。
“对不起。”
班婵不知从何解释,沉默半晌,最终开口道歉。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扶月尽量压平声音,试图表明她一点儿也不介意,也一点儿都不在乎曾经亲昵到过分的粘腻举止,“怎么不躺着再休息一会儿?”
班婵微微摇头,迈过门槛,走到扶月身边,看向远方波光粼粼的红水河:“我快死了。”
扶月鼻头一酸,她努力忍住。
“这里山清水秀,是一个长眠的好地方。”灵魂碎片剥离身体的痛苦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延续,班婵眼角余光眷恋地停在扶月脸上,笑容温柔如一泓月光水色,“所以月儿,你不要停留得太久。”
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