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奴才
贾赦悠悠醒转,见红烛高烧,贾琏在灯烛前脑袋一点一点的,有一丝火苗舔上了发带,不由出言提醒,“仔细烧了头发。”
“老爷醒了?”贾琏猛地站了起来,差点将椅子带翻在地,他懵着站了半日,才慌忙从桌上端过煎好的药,一勺一勺服侍贾赦喝完。
“把剩下的折子拿来,珍哥儿呢?”
“方才老太太来,只当老爷是心疼儿子急病了,哭了一阵子,要守着老爷醒来。听太医说不妨事,不过气急攻心,吃一帖子药便好了,珍大哥便先送老太太回去了。”
贾琏这一日颇有些精疲力竭,先是去索相府上,他和珍大哥都是十二分的小心,回来又是那一匣子折子,看得人是心胆俱寒,方才老爷只看了一小半,便气晕过了,那剩下的折子里写的是什么,他想都不敢想。这会子见老爷要,便只拿话岔过。
“很是,儿孙不孝,怎能让老太太忧心呢,你打发个人去,就说我好了,明日便过去请安。”
贾赦说完后,便见贾珍也进来了,他便闭眼躺着,让贾珍和贾琏两个,轮流将剩下的折子念给他听。
“赦叔,你说索相是什么意思?咱们这些世家大族,谁家背地里没干过这些事,怎么就揪着咱家不放呢?”
剩下的折子里,有不少是东府作下的腌臜事,有贾珍知道的,也有他不知道的,刚开始还惊慌害怕,到后来索性破罐子破摔了,但凡有钱有势的人家,能有几家是干净的?
“那个老狐狸,他这是压根没把咱们放眼里哪!”贾赦闭着眼摇了摇头,一双手在锦被上攥的死紧。索相是皇太子的亲叔公,迎丫头是毓庆宫身怀皇嗣的贵人,他竟连一点情面都不讲。
“江南甄家不过是在地方上勒索钱财和放贷两项,上月不就被抄家了?他们家也有一位娘娘在宫里呢,索相送来的这些,够抄咱们家几百回了。”见珍大哥不以为意,贾琏颤声提醒道,有娘娘在宫里又如何,不也是该抄家就抄家,何况这几年来选秀不断,有源源不断的汉人秀女入宫,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的,皇上和皇太子又岂能例外?
“这折子上说,凤丫头还收着甄家几万两银子,甄家是甄家,咱们是咱们,听说他们自离京后,府里便一日不如一日了。赦叔和琏兄弟不必多虑,索相既把这些罪证送来,那便是还有转圜的余地,明日我们兄弟随驾出征,若是有拿着半枚玉环的人寻来,便是索相的人了,他们怎么吩咐,我们兄弟便照做。”贾珍想了想后道,索相无非就是想让他们听话而已,等去塞外把差事办了,便不会再难为自家了。
“珍哥儿说的有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们兄弟明日便要出征,早些歇息去吧。”
“老爷……”听贾赦这么说,贾琏上前一步,哪有珍大哥说的这么简单?索相如此大张旗鼓,到时交待他们的差事,必定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成的,若是谋逆犯上的大罪,他和珍大哥也乖乖去做么?
“去罢,索相吩咐下来,你们兄弟俩照做就是,遇事要多留心,首尾干净些,莫要留下把柄。”贾赦摆了摆手,索相既然这么防着他们家,即便真是弑君谋逆,也不会把重要的交到贾珍和贾琏他们手里,剩下的就只能见机行事,一是料理干净,二是留些后手,以防被索相用完就丢,白白作了替罪鬼。
贾珍和贾琏听了,俱是心中一寒,郑重应下后告退出去。
他俩一出去,就有两个姨娘娇笑着进来,跟着的丫头手里捧了食盒,见贾赦拥被高卧,便掀开被褥依偎过来。
“老爷可好些了,我和秋桐姐姐差点哭死,这是熬了一只老母鸡的的莲叶羹,上回厨房作了给宝玉吃,我们羡慕的什么似的,却连一口都分不着,这回我和秋桐姐姐凑了十两银子,厨房才愿意做呢!”
一碗汤十两银子?贾赦听了差点心梗,合着这十来碗汤,就能在外头买个丫头了。贾赦一脚将两个姨娘踢了下去,他们这样人家,虽然再怎么安富尊荣也使得,但如此铺张浪费,怨不得王家那两个女人打利子钱的主意。
秋桐被一脚踢懵了,跌坐在地上揉了半天腿,老爷平日最爱她们两个,如今好心端了汤来侍疾,却得了个没脸,不由委委屈屈哭个不停。
两个姨娘哭哭啼啼的,贾赦听得晦气,当下便叫了人来,领两个姨娘去邢夫人屋子里,让她作主放出去配人。
等两个姨娘走后,贾赦才觉清静了些,只是索相送来的那些折子,犹如利剑悬顶,终究是睡不踏实。他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即便攀上皇太子,可自家的这些腌臜事,迟早也是祸害。
等送走贾珍和贾琏后,贾赦忙活了几天,便拄杖去给老太太请安,先让鸳鸯煮了参汤备着,又命人将两府的太太奶奶们都叫了来。
自从贾政点了学差,贾宝玉便如鱼游江湖,后来连王府也推脱不去,今日听说是大老爷叫他,还疑惑了许久,忙辞别姐妹们,到了老太太院子里,见内室黑压压的,连蓉哥儿他们也在。
“宝玉,你来念。”
贾赦取出了匣子,抽出一个折子递给宝玉,他怕吓着老太太,先从奴才们说起。
贾宝玉一连念了几个折子,其中有赖大家的好几宗,听得贾母铁青了脸色,一叠声让人传赖嬷嬷来,“这是反了天,咱们家宽柔待下,竟养出了这一帮白眼狼。”
叫来的奴才,初时还都推脱不知,但索相送来的折子,本来便写得极为详细,贾赦又让人暗暗查访了些日子,有真凭实据在手,那些奴才们见抵赖不得,便相互攀扯起来,甚至诬陷到了主子头上。
两府的大管家小管家,竟有一半多都是不干净的,见老太太气得浑身颤抖,贾赦忙挥挥手,让他们都滚了出去。
这些奴才,一个个在家里欺瞒主子,出去了又都横着走,不知作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老太太灌了口参汤后,便一叠声吩咐下来,要将这些奴才,送官的送官,发卖的发卖。
“往常只道你们是个伶俐的,如今竟一个个都瞎了眼了么?奴才们作死,连累的可是主子,江南甄家不是抄了么,有这么一帮奴才在,我们家迟早也躲不过去!只是可怜了我那两个孙女儿。”老太太气得口不择言,说着便哭了起来,王熙凤她们都不敢说话,鸳鸯和宝玉忙上前劝解。
“不过是些奴才,老太太何必动气,剩下的这些,要不改日再念吧。”贾赦看了一眼匣子,还有一多半没念呢,果然老人家受不得惊,这才到哪里呢,就气成这个样子,若是也背过气去,那就是他作儿子的不孝了。
“念!”老太太推开鸳鸯,让宝玉接过折子继续念,见他念了几个折子后便不肯再开口,贾赦便知是到王夫人了,遂使了个眼色,贾蓉便快步上前,将剩下的折子一封封念与众人听。
贾蓉念完后,见屋子里除了老太太和她身后的鸳鸯,其余人都跪在了地上,忙过去跪在尤氏旁边,看来是大老爷手下留情,他们东府里的事,倒没抖搂出来多少。
“母亲,咱们家里的事,是等父亲回来再料理么?”回到东府后,贾蓉问尤氏道。
贾珍临走时,曾叫来贾蓉和尤氏两个,将索相弹劾东府的折子说了,又道他随驾在即,不得空料理,叫他们看西府里如何行事,万事只听大老爷的。
“怕是等不及了,既摆到了明面上,这些奴才还能留着么?”尤氏沉吟了半晌,坐在椅子上喝了杯热茶,没想到凤丫头真是个胆大的。
“母亲说的是,咱们家到底人少,料理起来也容易。只是他们府上怕难了,也不知往后是谁当家?”
贾蓉有些意外,西府里二房当家,大老爷和大太太早就心中不满了,可今日大老爷闹成那样,老太太也没松口。
“二太太最爱念佛,可作下的那些事……也不怕遭报应么?”尤氏长叹了一声,“凤丫头怕是也不成了。”
“园子里不是还有个大奶奶么,今天怎么没叫她来?”
“你不说我竟忘了。”听贾蓉提起李纨,尤氏笑了一声,“咱们府里一堆事,哪有空操心她们?等料理完这些奴才,还要把你媳妇娶进来,人家虽是小门小户,到底是读书人家的女儿,怠慢不得。”
贾蓉的亲事,是端午前就商定了的,原本打算年前进门,贾珍临走时吩咐,家里人少,提前娶过来也使得,能帮着尤氏料理家务。
“全凭母亲作主。”
贾蓉应下后就退了出去,尤氏过了一会子,又想起一件事要问他,却听说往尤老娘那里去了,一时气得牙关紧咬,她那后娘带了两个妹子来,留着迟早是祸害。
趁着操办贾蓉的婚事,又没有人拦着,不如把那两个妹子也一并嫁了,二姐已许了张家,给那张家些银子,让他们多带些人,娶回了家就好了。至于三姐儿……尤氏想了半天,都没什么合适的人家,但要错过这个机会,等贾珍从塞外回来,只怕就不好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