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身世
母亲是最温柔的港湾,可是纪小龙没有。
他是没有避风港的孩子。
面对这个未曾谋面的亲生母亲。
他的心里,五味杂陈,却没有小时候曾在梦里幻想过……在拥有母亲时的开心与期待。
并不是他对母亲抱有埋怨,他很想理性地去面对,也有着一丝接受的渴望。
可是,自己该如何去接受?
退一万步来说,纪小龙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会,不会去扮演身为儿子的角色。
是啊,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做一个儿子。
此刻,纪小龙的瞳孔神色几乎溃散。
他模糊地看着眼前的许倾妃,失魂讷然,一昧地摇头。
许倾妃的视线时刻未曾离开纪小龙分毫,在看着儿子做着强烈心理挣扎的模样。
她的眼眶早已泛红,美眸中血丝遍布。
许倾妃心中更感到无比的悲痛。
她很愧疚!
即使这并不是她所愿。
在看到儿子那一直摇头的动作,她的内心变得无比地惶恐不安跟害怕。
她怕,怕这个自己日思夜想,魂牵梦绕,苦寻近十八年的儿子会不接受自己。
生命中最重要、却又抓不住的缺失感,那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惧怕。
惧他会再次,离自己而去!
“对不起,都是妈妈不好,都怪妈妈…”
许倾妃强忍泪水,竭力做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开心一点,好不好,以后,你的每个生日,我再也不会缺席了。”
“给妈妈一个弥补你的机会,好吗?”
许倾妃说着说着,泛红的眼眶,强忍的泪水终划过精致的脸颊倾淌下来。
“今天…今天,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许倾妃已然哭得梨花带雨,身体剧烈震荡着。
她再也无法保持理智,已顾不得形象地低着头,一只手抹着眼泪,一只手从名贵的包里焦急忙乱地扒着。
一张不限额的银行卡、几把顶级定制跑车的钥匙、几幢别墅的钥匙…
过了一会儿,许倾妃抬起目光。
没等她再次开口说话。
却发现,纪小龙早已转过身子,现在正在门口,往外失魂地走去。
许倾妃被泪淹染的朦胧视线,却清晰看到他渐行渐远、失神的背影。
顷刻间,纪小龙就走出院子外,从她的视线中完全消失。
来之前,许倾妃在脑海中,幻想无数个画面,她不祈求儿子对自己毫无怨念。
她早早的预想过,纪小龙的各种情绪,各种反应,各种可能的言语。
此刻,许倾妃却忽然不知该如何应对,如何言语。
即便是恨自己,哪怕是骂自己,打自己,她也会心里好受一点。
可是,此刻他却无声地从自己视线中消失了。
折磨她内心多年,那种失感再次泛起。
这让她痛楚到几乎窒息。
痛苦的无力感,逐渐化为越发浓烈的眩晕,让她的视线都变得恍惚。
她的心魂,更是仿佛落入覆天蔽日的汹涛,无比混乱的颠簸翻腾。
许倾妃猛然站起丰膄的身子,想追上去。
却发现,浑身无力可使。
心魂中颠簸的涛浪翻腾到极致,她顿感身体一软,意识一片模糊,视线大片黑暗袭来,她向后瘫倒了下去。
许倾妃昏倒时,意识消散前最后一刻想的是:儿子,妈妈不敢奢望你能马上接受我。
无论你要去哪里,
能不能……
不要……
再丢下妈妈了……
早已站在许倾妃身边,一直默默无声的白诗月双手环抱,抱住了一夜未眠,又因情绪过于跌宕,心血刺激心魂而昏倒的许倾妃。
白月诗怜惜地拂起手儿。
屡正怀中,香软大美人头上些许杂乱的秀发。
“哎~”
白月诗目光投向门外方向,神色凝重地喟叹了口气。
她,是许家二十年前收养的孤儿。
发生空难时的她,只是一个不到八岁的小女孩。
原本是准备留在许倾妃身边,做纪小龙玩伴的。
关于许倾妃联姻,到怀孕诞子,再到痛失爱子,她都在旁看得一清二楚。
那时,飞机残骸已然化为灰烬,小黑匣也无处可寻。
历时很久,从中找到纪父的遗物,而那个襁褓中…不到一岁的男婴面对如此灾祸,结果可想而知。
白月诗很明事理,内心深处也觉得……许倾妃应该是因执念太深,已经走火入魔了。
因为无尽的感激与不忍,白月诗只能选择以善意的谎言来‘相信’许倾妃。
她劝慰着精神已经崩溃,心存死志的许倾妃说:您千万不能垮了,不然,少爷就真的没有妈妈了。
她的劝慰起了作用,一次次劝说与坚定不移的‘相信’,让许倾妃的死志慢慢被抵消。
后来,她也成了唯一一个相信许倾妃的人。
再后来,许倾妃认她为义女。
思绪飘过,白月诗向门外方向,用并不大的声音呐喊:“影儿!”
声音刚落下,只见一位身披黑袍的影子快速走了进来。
在灯光照射下。
可见,紧裹束身的黑袍之下,她的身影非常娇细,胸口硕隆,显然是一个女子。
白月诗看着她说道:“影儿,你跟着少爷去,暗中护着。”
“可…”影儿看向白诗月怀中的许倾妃,眉间神色有些担忧的挣扎跳动。
白诗月当即说道:“事到此刻,京都那边,很快就会有所察觉。”
“他的安危,她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现在他的身边唯有你、也必须有你,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
白月诗的声音,逐渐变得愈加肃然。
“好。”影儿冷毅开口应道。
纪小龙打了个车,逃避似的回到家里。
拿钥匙,开门,关门。
他甩紧大门,连灯都忘记打开。
纪小龙后背紧靠着门口。
他的身躯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把自己滑坐到地上,久久没有动静,如枯木一样置放在地。
许久后,纪小龙无神地在黑暗中伸手往口袋摸索着什么,直到摸到一个烟盒,他才抽出一根烟来,点起。
深吸一口后。
纪小龙焦距溃散,眼神空洞地望向天花板。
回想这两天经历的事,就如做梦一样离奇梦幻。
今天被查出重病,没钱治,已经做好等死的准备了,明天失散多年的有钱亲妈找上门?!
就算是小说,也不敢这么写!
但,这就是他的亲身经历。
可想而知,此刻他的心理遭受了多大的心理冲击,以及跌宕命运的剧变。
他自小便活在没有父母的世界里,遥想曾经。
别的小朋友总会欺负他,说他是个没爹妈的野孩子,默默承受冷眼嘲讽长大。
长大后,空闲时间之际,想打游戏愉悦心情。
难免有时候会跟别人对喷,当别人攻击到他父母的时候,他总是哑口无语。
对,我就是孤儿!
我就是没有父母。
可造化弄人,自己的亲生母亲还在人世。
而这带着亲子鉴定而来的亲生母亲,他不知该如何面对。
恨!??
恨她为何这十几年来,为什么都没有尽到作为母亲的责任?
其实也没有,不过是有些委屈罢了。
问??
试图去感受她的内心想法,平静谈心而问她‘是什么原因导致自己走丢多年’的?
他,问不出口。
接受??
让自己去接受这个相见就如陌生人一般,从未相处过的亲生母亲?
他考虑过,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对于纪小龙来说,他是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及儿时回忆的。
唯一有的牵连,就是二人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脉,以及那若有若无的、母子连心般的悸动,与没来由的亲切!?
我果然……还是在梦中……
我怎么可能…会有妈妈呢……
不知不觉中,思绪终是抵不过疲劳,而逐渐归于平静。
深夜,不知何时。
纪小龙的意识彻底沉寂。
次日,早上。
迷糊间,好像隔壁邻居家,小孩的哭闹声有点大,纪小龙从睡梦中惊醒。
他向来是个睡眠极浅的人,一点嘈杂声就会被吵醒。
不知,是不是因缺乏关爱,及安全感导致的敏感生理习惯。
纪小龙睁开双眼。
发现自己竟然坐在地上,倚着门口睡。
他看了一眼墙壁上的钟,已经准备早上八点了。
这两天以前,自己每天都是五点自然醒,准时起床。
他点起一根烟,恍惚间又想起这两天的事。
顿时,还是感觉有点不真实。
会不会,只是一场错乱的梦啊?
而自己,梦游到门口?
他站起身来,准备坐到沙发边。
这时看到,桌子底下,昨天自己随意丢掷的诊断书。
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
纪小龙把它捡起,无力的趴在沙发上,犹如被诅咒定格的朽者一样,视线望着窗外,思绪空白,一动不动。
从小到大,经历的琐事让他养成一颗强大的内心。
善于独立思考的他,基本不会有想不开的事情。
如今,他却想不通。
逐渐,他尝试一点再一点地去放空脑海中的思绪,闭上双眼。
只要自己睡着了,就不会想太多了。
同一时间。
东州市。
‘落雨阁’别墅,一个装修雅致的房间内。
许倾妃缓缓睁开双眸,迷糊间往猛地起身,急切地向四周看去。
直至看到安静落于桌上的一张照片,美眸中才闪烁起万光灿烂的星辰。
今时,许倾妃也在遭遇了此生最大的、似劫后余生的命运剧变。
在经历了剧烈失控的情绪,兴奋焦促的连夜赶路至与子相见。
多次无尽凄伤地失控落泪,身心终是因为昏阙才得以歇息。
此刻,她的情绪得以稍缓平静些许,她的身心不再如此疲惫,她崩碎的理智得以回笼。
唯余,无尽的相思。
她坐起丰腴的身子,双手视若珍宝的捧起一张照片。
美眸紧钉在照片上,修长的睫毛舍不得丝毫颤动。
绝美的面容恬静如画,尽显无尽的温柔,与独属于母爱才有的暖溺包容。
她的纤指,在不由自主中,轻柔地拂过照片中少年的脸庞。
似是想,在旖旎美梦之中能透过现实与定格画面的感知……画中之人此刻就在眼前。
逐渐,她情不自禁地,脸上泛起凄美而又温柔的微淡笑意。
她无比恳然地感谢上苍,自己日苦夜思的祈祷终是得以圆满应验。
她的儿子,真的没有死。
一直在一旁,彻夜担忧的白月诗,此刻看着眼前的一幕。
白月诗轻吐一口担忧的愁气,亦有感而发地嘴角悄然上扬起来。
当年至今,白月诗总归能见到许倾妃的脸上重新焕发出由心的笑意了。
似是不愿打破眼前的平静,白月诗只是静静地站在一侧。
未有言语,未有动作,眸中倒映出许倾妃的背影。
少顷后,一位穿着旗袍的极美女子端着几样早膳轻然进来。
白月诗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接过餐盘轻放置在一旁柜台上。
小柒乖巧的点了点头,就再次走出房门。
昨晚,白月诗把昏阙的许倾妃送回后,她就把那张纪小龙的照片,放置许倾妃的床头桌面。
以保许倾妃睡醒睁眼便能看到,不再需要急切的寻觅。
因为,她太了解许倾妃,太深刻意识到许倾妃对纪小龙那份刻骨铭心、无尽的悲思愧爱了。
不知过了多久,许倾妃才恋恋不舍的收起目光。
她转过身子来,看到身后站着的白月诗。
许倾妃嘴角含着笑意,语气带着许担忧,激动的说道:“月诗,他现在在哪里?!”
“快带我去见他!”
白月诗对许倾妃的反应早有预料,她走过去坐于榻边。
白月诗徐徐道来:“弟弟昨晚,回到他住的地方了,我让影儿随去了,您不用过于担心。”
“妈,我能理解您此刻的心情。”
“但您先别急,将心比心试想一下,弟弟已经失散多年,面对您这个亲生母亲,他是没有感情基础与概念的。”
白月诗一手轻抚着许倾妃那柔若无骨的后背,嫣然一笑:
“如果现在您就过去与他仓促相见,他又该如何,您怎么去开口跟他倾心诉说呢,你们母子二人、又该怎样平心相认呢?”
许倾妃闻言,绝美俏脸上泛着的嫣然顿时消逝,继而变成无尽的担忧与不知所措。
许倾妃的眉头骤然紧皱,眼角泛着莹光:
“可是,他的身体情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