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章六十一
公寓并不大，相应的浴室也比较小，何厌之把尾随过来要一起进的黏黏用脚赶出去。
除去外间的洗衣机、洗手台、吊柜和马桶，用推拉玻璃门隔开的里间位置很小，将将塞进两个长手长脚的大男人。
虽然有地暖，何厌之还是担心孟佩声着凉，等把喝醉了、热气一熏蒸酒劲儿上来的人洗好了放回床边，他自己一身是湿得差不多了。
他盯着孟佩声露在浴袍外面那根穿了两个圆环的链子，好一会儿才转开视线。
衣服湿了他没想着换，只问几句话，问完了就让对方赶紧睡觉，只是坐在床边的人瞧着他，脑袋一歪，一双本就亮得不行的眼睛像是十万光年外永恒闪烁的恒星，倏然眨了下，摄取了面前人全部的心神。
孟佩声面颊泛红，宛若桃花醉了酒。
与平日里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和截然不同，显出一些俏丽来，像哪家的小少年偷喝了前年埋在树下的桃花酿，连呼吸都带着桃花的香。
何厌之看孟佩声摇摇晃晃站起来，步子不稳，几乎是一下撞在了衣柜上，如果不是他拉住人的瞬间调换了位置，肩胛骨上的刺痛就是在这个喝醉了还不老实的人身上了。
孟佩声拨拉开挡着柜门的人，打开衣柜，从里面翻出一件黑色毛衣和一条裤子递了过去，笑起来，“衣服湿了。”
孟佩声笑的幅度很小，有些小心翼翼的乖巧，笑完了又垂下眼。
对方这副姿态落在何厌之眼里，除了乖，还有些戳着心尖尖那块软肉的疼。
他接过衣服，注意着没再被身上的湿衣服沾湿，把孟佩声牵到床边坐下，他揉了揉对方自己刚给吹干的头发，不自觉放低了声音，“我去换衣服，两分钟就回来，乖。”
“好。”孟佩声说着还点了点头。
——像只软糯的兔子。
只想捧在手心里，不给别人看，也不离开自己身边。
何厌之说两分钟就两分钟，除了换衣服，还去倒了杯兑好的温水，他出去的时候没关房门，因此刚一过来就对上了孟佩声可以说是巴巴儿的眼神。
他的脚步不明显地顿了下，然后走过去把水杯塞到孟佩声手里，“喝完。”
孟佩声微微低头看着何厌之，眼神闪了下，表情瞬间暗了下去，两只手慢慢转着杯子，水面漾起了小小波纹。
他嗫喏着，小声问，“喝完你就走了吗？”
“不走。”
孟佩声点点头，这才放心，把一杯的水都喝掉，然后扬了扬空杯子，有些腼腆地笑起来。
何厌之接过杯子，觉得孟佩声是在求表扬。
他不吝惜这个，把杯子放在床头柜子上，左膝跪在地上，直起身亲去了孟佩声唇边的一点水光，停顿了几秒就移开了，轻声道：“声声好乖。”
孟佩声的笑容略略扩大了些，随即又有些害羞地抿回唇角，“我喜欢你这么叫我。”
何厌之在短暂的缄默后握住了孟佩声的手，语气虽然还是不太自然，却尽量柔和下来，“喜欢，我以后都这么叫你。”
孟佩声却摇摇头，“不。”
“为什么？”
孟佩声的笑有些惨淡的意味，他抽出一只手抚摸着何厌之的侧脸，“那是我老攻叫我的，不是你叫我的。”
何厌之并不擅长解读别人的言语和表情，他没办法拥有和正常人一样的共情能力，但是现在注视着面前的人，他知道孟佩声的话说得悲伤而无望，明明看着他，却好像在看着虚空里的另一个人。
是他，又不是他。
何厌之没有让沉默蔓延太久，他开口问道：“你过的好吗？”
孟佩声收回手，沿着何厌之没有收拢的手掌，将自己的手又放回到对方手里，低下头，短促地笑了下，喃喃道：“好啊，我过得很好。”
“我想听实话。”
“怎么不是实话。”
“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别逼我。”
“别骗我。”
孟佩声猛得抬起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水波颤动，像是随时会决堤的大坝，语气也一下激动起来，“说实话？说什么实话！说我过得一点儿都不好？！还是说我离了你就活不下去？你到底想听我说什么？！”
第一次被孟佩声这么对待的何厌之只是静静听着对方说完，在对方的手想抽走时又紧紧握住，“你知道我无法理解很多事情，在感情上也不够敏感，你应该告诉我。”
孟佩声的呼吸很重，他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一笑，眼泪就跟着往下掉，“告诉你什么……我希望你好，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重要。”
何厌之单手钳制着孟佩声的手腕，另一只手学着对方的样子抚着那张沾满泪水的脸，“声声，你过得好吗？”
孟佩声的眼睛睁大了，在短暂的静默后原本只是出现裂缝的大坝彻底失守，眼泪争先恐后涌出来。
大滴大滴砸下，落在两人的手上，一瞬间的烧灼蜕变成了彻骨的冰冷。
他哽咽着，半天说不出来话，像是独自一人面对世界、伤痕累累的孩子，在别人的关心里强撑笑脸，回到了家却没抵挡住家人最简单不过的关心。
强压在心底的委屈和痛苦像是找到了发泄的闸口。
孟佩声低下头，腰身弯下去，把脸埋在何厌之肩头，整个人都脱了力。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好像气管被堵住一样，闷得人喘不过气来，“我不好，我一点都不好，两年了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好过。
“我很累，厌之。
“我不喜欢这样的孟佩声。”
何厌之听着孟佩声慢慢低下去的声音，哭声跟着渐渐止住了，好像心底最深处的话说了出来，那些负担也暂时消失不见了一样，得到了短暂的放松。
他轻轻抚着孟佩声的头发，一直顺到后颈，就像——孟佩声曾经做过的那样。
他不喜欢对方喝酒，但却无奈地发现除非这样，以孟佩声的克制和隐忍，绝对不可能对他说出这种话来，尽管听起来刺耳，但这才是他想听的实话。
别人说的他不信，甚至孟佩声平时自己说的他也不是十分相信。
何厌之等孟佩声哭完了才搂着人小心地放平到床上，想起身的时候，哭得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的人还紧紧攥着他的衣服，忽得一下睁开了迷蒙的双眼。
孟佩声没松手，反而越攥越紧，“你去哪儿？”
开口的声音黏糊糊的，鼻音很重，像是得了重感冒。
何厌之没去掰孟佩声的手，而是将对方的手裹进了掌心，“我不走。”
孟佩声并不信，“我睡着你就走了。”
嘟嘟囔囔的像个小孩子，说话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些微的哭腔，像是熬烂的白粥，并不寡淡，反而带着入口即化的软糯清甜，干干净净、不掺杂旁物。
何厌之看着撒娇一样的孟佩声，满心里是奇妙到他根本没办法去形容的感觉，但并不妨碍他理解其中的满足，“你睡，我不走，明天早上你还能看见我。”
孟佩声松开手，双手捧着何厌之的脸，一本正经要对方保证，“你是大人了，说话要算数。”
“嗯。”
孟佩声得了肯定的回答才乖乖睡觉，侧了身面对着何厌之，还拉着对方的手，连小臂一起抱到了怀里。
何厌之就在床边坐下，微微弯着腰，瞧着困顿得不行的孟佩声，小声问，“我在你身边，你会觉得好一些吗？”
只剩眼一闭就能彻底睡着的孟佩声没有回答，听到声音只是努力抬起眼看了看何厌之，也不知道听没听清楚刚才那句话，他在对方手臂上蹭了几下，打了个小哈欠就闭上了眼。
孟佩声脸色透着点红润，比之前的苍白要好看很多，眼睫还湿着，眉头却舒展，睡得还算安稳。
何厌之看了半晌，俯身轻轻吻在孟佩声眼角，舌尖舔去了那点细小的、因为打哈欠眨出来的泪珠。
可能是有些痒，孟佩声眼睫颤动了几下，扫在唇瓣上，柔软得像是小鸭翅膀下幼嫩细腻的羽毛，随后模糊地笑了声，双手紧了紧，没有醒来的迹象。
何厌之缓缓直起身，在床边坐了半个小时。
他抽出手臂，把床头的靠枕塞到孟佩声追过来摸索着要抱的手里，在人睡熟后才捞起乖乖蹲在他脚边的孟黏黏出去了。
对于他来说，孟佩声就像是个巨大的bug，无法清除，无法绕开。
公寓有个室外小阳台，何厌之把黏黏放下自己走了出去，在关上推拉门的瞬间，苗条黏黏给挤了出来，非要贴在他腿边，一步都不愿意挪，他就由着黏喵去了。
夜色浸凉如冰川之水，位于核心商业区的公寓楼寸土寸金，夜深了，霓虹依旧闪烁而亮眼，黎明不来，狂欢不止。
他没觉得多冷，站在阳台上，望着夜色中泛着光晕的各色灯光，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孟佩声醒过来的时候脑子都是晕的，眼睛没聚焦，往边上一模没摸到人，就把怀里的抱枕往床上一丢，直接出了卧室，瞧见何厌之的背影，径直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