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五十二
赵婧看得心惊胆战,越是心惊,她就越是愧疚,这份难过里有她很大一份,“佩声你别这样,你很好,你……”
“你不用安慰我,不用自责,我和……厌之之间确实存在很多问题,你的出现只是导火索而已。”孟佩声这两年想了很多,大概他并不是何厌之最好的选择。
何厌之太纯粹。
清清泠泠像一团冷焰火,美丽的,纯粹的,不沾染凡尘,在对方眼里,世俗的幸福大概没有意义,还不如研究中的一串数字来得有用。
他曾经想让何厌之理解很多事情,比如说世俗意义上的幸福,比如柴米油盐的平淡生活,然而直到分开之后他才逐渐明白,裴以忻一开始或许就是对的。
——这些或许不适合何厌之。
何厌之喜欢他吗,可能是喜欢的,但他配不上这样的喜欢,那个人太好了,好到他自惭形秽。
想爱他,又怕这爱困着他,想亲一亲他,又怕这亲吻玷污了他。
何厌之的爱一心一意,爱一个人就心无旁骛,而他呢,需要顾及的东西太多了。
如果何厌之待在原来的世界里很好,那他为什么要强行把对方拉出来?他能给一时的新鲜感,但是他保证不了一辈子的安定,这次是家里的责任和老人的重托,那下次是什么?
赵婧有种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冲动,这样两个相互爱着的人为什么要相互猜忌,双双陷入痛苦?不应该是这样的,然而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咬住了牙关。
何厌之确实天才,而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
赵婧艰难开口,“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孟佩声撑着床慢慢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冬日里云层厚重,日光稀薄,倒是应了个景,跟他的心情很相合。
他举起手,恍惚间觉得手上好像都是道道的皱纹,他近乎于叹息道:“没什么打算,维持现状吧。”
他依旧期待跟何厌之的每一次见面,即便这样的见面会让他一次又一次陷入更深的痛苦里,然而只有痛感才能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生命回馈给他疼痛没关系,只要何厌之还是那个有着自己骄傲与坚持的少年,他无所谓。
能看着,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赵婧看着孟佩声的背影,眼眶突然就酸了,她好像能理解这个人的小心翼翼了,却又觉得自己理解得还不够多,仅仅是表现出来的这些就让她难受得不行,平淡地说这些话的人……心里该有多难过?
孟佩声转过身,看赵婧情绪不好又开解道:“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我没那么脆弱,与其在我面前掉金豆豆,不如想想我们两家怎么合作,前提是、我要和你合作。”
孟佩声的话给了赵婧一个台阶下,她抹了下眼睛,笑道:“自然,回国两年多,该准备的我都准备好了,接下来看我的吧,最多再有两个月!”
“好,我很期待。”
回到公寓,黏黏蹲在猫爬架最高的台子上,俯视着进门的铲屎官,现在不能这么叫了,祂都不经常见,就算回来也是早出晚归,别说原来隔三差五亲手制作的超美味猫饭,现在连猫粮都没给倒过一回,没用的铲屎官还要他干嘛!
孟佩声没精力去撸猫逗猫,看到猫碗空了就顺手加了粮,算算时间,杨佳禾应该刚来过,粮不会吃得这么快。
他站在猫爬架下看孟黏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或者是角度问题,总觉得黏黏好像瘦了些。
孟佩声看了会儿,头不光疼还晕得不轻,暂时没追究,洗了澡换了衣服,经过浴室镜子的时候被自己吓了一跳,不说多狼狈,只是不看不知道,一看确实没精神得很。
双眼无神,眼底青黑,皮肤暗淡,神情倦懒,透着股死气沉沉。
徐丹鹤相机不离手,还是会逮着他拍照,最近半年跟他说了好些次,他都没注意,除了出席活动和见何厌之的时候多加掩饰,平时并不注重这个。
孟佩声自嘲地想,这样子,就是再厚的滤镜估计都拯救不吧。
他抬手摸了摸镜子里的自己,自嘲地笑了声,他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
他的手从镜子上滑过,留下一道水痕,猛然惊觉戴在脖子上的链子不见了,在短暂的呆滞后他瞬间慌乱起来,踉跄着从脏衣篮里扯出刚丢进去的衣服,翻了两遍才把戒指翻出来,乱成一团的心终于逐渐安定下来。
孟佩声一下子脱了力跌跪在地上,手心里紧紧攥着那两个圆圆的小东西,长长地松了口气。
——何厌之不是他焦虑的源头,而是他唯一的那点念想。
念着,他就活着。
就有踏进医院面对长辈一遍一遍又一遍殷切念叨的勇气,有面对曾经是爱好、如今是重压的工作的动力,让他放弃在无边的睡梦中沉沦,还愿意睁开眼迎接新一天惨淡的日光。
这是他仅剩的。
他失去了大部分,终于保留了最后这一点,而床头抽屉里的几厚本相册,他根本不敢去动。
孟佩声攥着手里的东西回到床上,抓起床头台灯边摆着的止疼药,干咽了两片,然后将自己卷进被子,在脑子涨疼的一片昏昏沉沉中坠入了梦境。
次日,他是被手机振动吵醒的。
脑子昏沉,他摸过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手机号,根本没有接的想法,对一个早就不爱了的、才算计过他的人,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
只是在电话挂断后韩晓又发了几张图片给他,图片里的人衣冠不整,躺在酒店的大床上,属于另外一个男人的手正按在他胸膛上。
有图片,最后还有个十几秒的小视频,看得孟佩声直恶心。
在韩晓又一次打过来时,他阴沉着脸接起电话,“你要干什么。”
“终于肯接了?虽然昨天被人搅了局什么都没做成,但这些够用了,孟总,孟老板,您现在风光无限,要名声有名声,要钱有钱,在好多大佬跟前都说得上话,看在我们过去几年的情面上,提携提携?”
韩晓的声音听在孟佩声耳朵里,黏腻如同沼泽里冰冷湿滑的长虫,也如跗骨之蛆,恶心却怎么都摆脱不掉。
孟佩声坐起来靠在床头,本来头不太疼了,现在又一抽一抽地,他攒起眉头,“你觉得我还会在乎这些吗?”
“现在就没必要嘴硬了,要是传出丑闻,你可能不在乎,但何厌之在乎吗,你们孟家在乎吗?你想让何厌之觉得你不知羞耻,还是想让你爷爷死不瞑目,给你们孟家香坊带来严重的名誉损伤?还有选你当文化推广大使那些人那些机构,你不得对他们负责?”
孟佩声的手指蜷缩了下,又慢慢伸展开,无力地盯着素白的天花板,半晌才轻声开口,“说吧。”
“这不就结了,之前让你帮我你不帮,非得闹到这一步,我这么做都是你逼的,别怪我。”
“不怪你我还要谢谢你帮我拍照?”
“佩声,我是在跟你好好讲道理,你都跟何厌之离婚两年了,我对你一直是真心的,为什么不再考虑考虑我呢?”
“真心,对我的钱和声名真心吗?”
“……你现在是在气头上,我不跟你争辩,稍后再说。文导的电视剧我想要男一。”
“文导不讲情面,你清楚。”
“去年的文化节你跟他算是有交情,我记得他女儿还很喜欢你,文导宠爱掌上明珠,会答应你的,至于其他的你怎么做,是你的事情。”
孟佩声在长久的沉默后才应了声,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厚重的双层窗帘阻隔了冬季本就微弱的光线,昏暗室内只有影影绰绰的暗影,他缓缓呼出口气,猛得将手机扔了出去,手机打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大响,他却觉得有些悦耳,甚至有种轻松的错觉。
他突然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呼吸不上来,歪倒在床上喘着粗气,干哑的喉咙像是吹了千年风沙的戈壁,连呼吸都带着粗粝。
他抬手去抹眼睛,本以为会哭出来,眼眶却干得要命。
一周后,韩晓顺利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角色。
孟佩声面无表情地挂掉对方打来的电话,他根本不想听见对方的声音,他没通过导演的女儿,让还没出学的孩子为他的失误买单没有必要,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他不想通过人情的方式。
除了导演之外,还有资方。
韩晓的演技称不上多好多好,但还不错,这部电视剧班子好,编剧素质过硬,不出意料会成为爆款,韩晓不说沉寂,只是排不上什么名号,凭借这部电视剧成为顶流不过是预料中的事情。
孟佩声曾经最不齿的行为,他自己却做了。
被挤走的另一个小鲜肉,孟佩声还给安排了一部不错的电影男二,算是弥补吧。
暂时放下韩晓这边的事情,孟佩声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就接到了医院护工的电话,他并不惊讶,甚至连一个悲伤的表情都没有,他叮嘱过有情况随时联系自己。
萧瑟十二月,还有半个月就跨年,而他爷爷大概等不到了。
踏进医院,站在孟长河病床前,看着形容枯槁的老人,孟佩声心里平静得像是一池寒潭,波澜不惊,“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