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二
孟佩声被卷帘门的声音吵醒,他睁眼后看到对面黄檀的香案,案子侧面还有个牛眼一样的疤痕,也就意识到自己还在香坊。
他愣了愣,坐起来,不管是老天垂怜还是别的什么,他到底是又回来了。
孟佩声的眼里情绪涌动,好一会儿才平稳下来,既然已经回来了,如果再次重蹈覆辙,那他不是太傻,而是太蠢。
这一次,不管是香坊,还是感情,他都要负起责任来。
孟佩声下了楼,瞧着卷帘门在爷爷的手底下听话地卷上去,调整好心情,笑道:“爷爷来了,吃过早饭没有?”
孟长河打眼瞧见自己孙子在这儿,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你还来干什么?不是要跟着那个谁闯娱乐圈吗?还回来干嘛?!”
老人不说中气十足,但精神还算不错,孟佩声安心了些,诚恳认错,“爷爷,我错了。”
“你错?你会有错?”孟长河很难相信前些天还梗着脖子非要跟韩晓一起进娱乐圈的孙子,短短半个月不见就转了性儿。
“真的,”孟佩声温言道,“我已经跟韩晓闹掰了,也不打算再进娱乐圈,就回来好好守着我们家的香坊,把祖业传下去。”
孟长河脸颊上松弛的皮肤颤了颤,满是不可置信,“小声,你……”
孟佩声笑眯眯地揽住老人的肩膀往里走,“这叫回头是岸。”
孟长河眼神一抖,差点儿落下两行老泪来,到底还是不敢信,难不成是……难不成是老天开眼,自己孙儿不糊涂了?
一上午的时间,孟佩声跟着孟长河又把店里收拾了一遍,还保证了好几次,好歹是暂时把老人家安抚住了。
忙到中午,孟佩声把东西都熟悉了熟悉,上辈子自从大学毕业进了娱乐圈,他就很少接触这些了,现在看着有莫名的感怀,好像久不相见的老友,兜兜转转好几年,终于又碰了面。
孟佩声抚摸着一柄仿制的青铜镇柄炉,盯着柄头的坐兽狻猊出神,还是爷爷叫了好几声才回神。
他顺着孟长河的视线转身望过去,看到外面站着个瘦瘦高高的人,站在大太阳底下,逆着光看不太清楚,但是第一眼他就知道那是谁。
是被他辜负过的……爱人啊。
孟长河瞧着不动的两人,了然地笑了笑,虽然不确定,但没说什么,只是拍拍孟佩声的肩,“我回家吃饭,你跟厌之出去吃吧,甭回来,我不做你的饭。”
孟长河说完,背着手回去了,他心里还是存疑,何厌之来了也好。
孟佩声有些无奈,爷爷乐得见他跟何厌之多相处,上辈子他一腔情愿陪着韩晓进了娱乐圈,跟何厌之的关系在他把话说绝、甚至在韩晓的撺掇下拿刀假装以死相逼的情况下离了婚后,每况愈下。
后来,发现韩晓出轨金主女儿,孟佩声就跟对方分了手,本来他没打算公开说什么,韩晓却在分手的第二天早上反咬一口说他出轨,先一步博取了公众同情,占据舆论制高点,他也因此遭受了一大波网络暴力。
那段时间他心情不好,跟找到他的何厌之大吵了一架,根本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还说了很多难听话,之后就再没见过面。
现在想想,何厌之找他大概根本不是为了解释,这个人从没有解释过什么。
之后,孟佩声对娱乐圈心灰意懒,不想理会这些事情,就出国散心,两年后再回来发现韩晓已经身败名裂,一切真相都水落石出了。
而韩晓在他回来后又求上门,求他念在多年的感情上帮一次忙,他同意了,算是给几年感情留了最后的情面,是一份交代,毕竟韩晓曾经给过他很多照顾,给了他为数不多的关心。
而何厌之的双胞胎弟弟随后找过来,二话不说直接将遗嘱甩在他面前,他才知道何厌之已经死了——过度疲劳引发的猝死。
拒绝所有人的靠近,几乎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扑在研究室,身体康健的人都顶不住,更何况何厌之的身体在几年后本来就没多好。
就算是死,何厌之也提前留给了他一大笔遗产,发明专利、股权分红等等,看着那些文件,听着一句句刺耳的数落,孟佩声才知道他都干了什么,都糟蹋了什么。
他只知道韩晓背叛了他们的感情,却不知道自己才是伤人最深的那个。
他可以拒绝,但不该践踏别人的感情和付出。
韩晓故意挑拨他跟何厌之的关系,摔死他送给何厌之的猫却伪装成意外,而他以为对方只是因为不喜欢韩晓才借此诬陷,还觉得何厌之不拿动物的命当一回事儿,认为对方没有同理心、同情心,才会这么狠。
他在娱乐圈顺风顺水,拒绝了不少综艺、剧本和活动,随着自己的心意发展、甚至提携男友,都是因为背后有裴家撑腰——何厌之随了母姓。
他以为的真和假到头来不过是拿了别人的真心做跳板,还觉得自己有本事。
阳光烧灼,明明站在阴凉里,孟佩声却觉得眼睛一阵刺痛,看着许久未见的何厌之,他突然就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大步走过去,从阴影里走到阳光下,握住何厌之的手腕把人往里带了些,温和也熟络,“仗着自己皮肤白就这么晒啊。”
何厌之今天穿着一件素白的t恤,搭了九分的黑裤子和一双白鞋,最简单不过的搭配,看上去清爽而轻快。
可他的面色又是淡漠木然的,一双眼睛冷归冷,然而亮得惊人,透彻清澄,站在阳光下,整个人都有些透明的不真实感,好像万事万物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也没什么能打动他、入得了他的眼。
何厌之由着孟佩声把他拉进香坊,等到对方松开手后才垂下眼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没主动说话。
孟佩声跟何厌之同岁,但是看着面前的人,总让他有种自己要大上好几岁的感觉,何厌之大概是不通世故,因此在气质上就显出几分青稚,更何况他还有前世多出来那几年。
何厌之微微低着头,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这人样貌生得极好,五官线条分明却不过分凌厉,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棱角,有点冷,有点傲气,从微扬的眼角眉梢到挺直的鼻梁,从薄薄的圆润耳廓到紧俏流畅的下颚线,微抿的双唇勾出一柄长弓。
一丝一毫雕琢匀称,无一处不精致,安安静静的时候像个乖巧的陶瓷娃娃,更像是古典油画里走出来的、典雅尊贵的小王子。
离得近了,他才看到何厌之右眼眼角处有颗黑色小痣,眼帘垂下去,正正抿在眼尾,平添了些秀气和孱弱、以及勾人的美感。
他以前都没注意到过。
而何厌之这张脸上唯一的缺憾大概是黑眼圈有些重了。
就算是上辈子两人争吵的时候,孟佩声也承认何厌之是生起气来都好看的那一类人,好像再狰狞的表情放到这张脸上,都带着言辞难以企及的美感,真的好好注视了,恨不能让人任打任骂,被打了、还要担心打人的是不是受累,是不是手疼,担心对方不够解气。
只是上辈子的他根本没有正眼看过何厌之。
不管是出于偏见还是其他原因,他都错过了。
何厌之精致的五官因为主人的冷淡而染着些距离感,孟佩声注视着对方,觉得这小孩是真的足够乖巧,虽然说话也是真的很气人就是了。
不过,谁让人家有气人的资本呢。
孟佩声这么想着,心情松快起来,他略微探身去看何厌之的眼睛,即便没什么神采也黑亮亮的十分好看,“吃饭了吗?”
何厌之听到问他才抬起头,察觉出孟佩声的态度跟以前有些微妙的不一样,疑惑,却没多问,“没有。”
“那我们先去吃饭,边吃边聊。”
何厌之没反对、没同意,孟佩声就当对方默认了,他还没来得及查一查艾斯伯格综合征相关的资料,看样子得赶紧提上日程,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去分辨何厌之的情绪,以及怎么应对比较好。
孟佩声就近找了家饺子馆,招呼跟在后面的老人家一块儿过来吃,那人他认识,是裴家的老管家,何厌之出门一般都跟着。
老管家进倒是进来了,却只是站在门口,并不靠近。
孟佩声也不强求,他在裴家人眼里大概率是个渣到让豆腐渣都自愧不如的渣男,想一下子对他改观不可能。他多点了盘饺子送过去,吃不吃是别人的事,点不点是他的事。
何厌之没看饺子,或者说他的视线一直放在孟佩声身上。
孟佩声上辈子当了几年演员,对镜头和各色打量很敏感,之前他不喜欢何厌之这么看着他,有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过来,不过现在可能是心态的变化,说不上接受良好,但也能接受了。
看何厌之压根儿不动筷子,孟佩声顶着对方明晃晃的视线,微微笑道:“他们家饺子在附近一带还是很有名气的,有很多人慕名而来,牛肉小茴香做得尤其地道。”
何厌之扫了眼桌上的两盘饺子,“嗯。”
孟佩声夹了个饺子放在对方面前的醋碟里,眼睛里闪着细微的光,带着点试探和引诱,“我从小就在他们家吃,挺喜欢这个馅的。”
何厌之看看孟佩声,又看看碟子里的饺子,慢吞吞拿起筷子,吃了碟子里的就又放下了。
年轻人白白净净,皮肤都好像有些透明,是让多少人都羡慕的冷白皮,而眼睫微颤,低头细细咀嚼的样子又安静乖巧得很,虽然唇色淡,然而唇型极好看,孟佩声看了会儿,才后知后觉地移开视线。
只是,何厌之在吃完那个饺子后又不动了,他想了想,试探着又夹了一个过去,对方又乖乖吃掉了。
孟佩声不由失笑,余光瞥了眼站在门口没动的老管家,没再说什么,只觉得何厌之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儿,吃饭还要人哄着,倒是也可爱。
一顿饭磨磨唧唧吃了二十多分钟,说实话,孟佩声投喂的挺开心,还有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就是老板和老板娘促狭的笑意让他有些无奈。
上辈子他好像都没跟何厌之好好吃过一顿饭,这安静乖巧的样子看着还是挺让人喜欢的。
吃完了孟佩声才又缓声问,“来找我什么事?”
何厌之听到这话,眼神一闪,起身走到老管家跟前伸出了手,老管家越过何厌之深深地看了眼孟佩声,然后把文件夹递了过去。
何厌之接过文件夹返回桌边,没再坐下,直接将文件放在了孟佩声面前,薄唇轻启,“签字,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