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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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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里的年足要热闹到正月十五以后方陆陆续续复工复学。

    南太师府的家学学风严谨,学中子弟大多刻苦勤勉,自正月十六清晨便都已经拿起书本,揣上笔墨争先恐后地走入学堂。

    幸而黛照唯三个是女子,身上未曾有科考从政的压力,按理说是可以慢悠悠地到二月初才回去读书的。

    清黛本想趁机多偷几天的懒,奈何清照和素唯却是一个赛一个的好学不倦,她借口找遍也只拖到了廿二廿三,廿四一大早就被庄妈妈伙同明珠从温暖的被窝里硬拽了出来。

    兴许是几个姑娘也回来了的缘故,原本还算空阔的厅堂被完全占满,氛围莫名的热闹。

    仇生的这堂课便十分难上,屏风一侧的少年们起初还能安静专心,到后来却渐渐浮躁起来。

    至快下学的时候,竟是除了平日里最用功的那一两人外,无一人将心思放在学堂里。

    发呆的发呆,闲聊的闲聊,打闹的打闹,单凭一个仇生已然是镇不住场面了。

    他又怕得罪这一屋子的公子小姐,所以不敢当众动怒,堪堪忍到散学的时辰便头一个抱着书本拂袖走人。

    让这满屋的顽童像是出笼的鸽子一般,没扑棱几下,便哄然散了个干净。

    因是听素唯说今日南太夫人的灶上炖了乳鸽吞金燕,宋执嘴馋又心热,仇生都还没走出门他便已然拽着易君彦像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素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转头对着孟家两姐妹道:“咱们也快点过去吧,若是晚了只怕就要吃不到了。”

    “念慈堂的锅灶竟这样小?”清照凉飕飕地斜了她一眼,并不理会她的殷勤。

    反正认识清照这么些年,不是被晾着就是被冷言冷语地嘲讽,素唯也算是习以为常,并不与她多生计较,扭头就来拉扯清黛。

    清黛到底没有一个当威远侯的爹,也没有声名显赫的外祖家在近旁,没法子像清照这般喜怒形于色地活。

    明知素唯总是小心思不断,却也还是得敷衍着,由着她亲昵地挽上自己的手臂。

    她个头高些,若硬要做这亲近姿态,便必须弓着些腰,这样一路走过去,清黛都替她累。

    不想她二人正走到门口,一条腿才跨过门槛,不知何时睡醒了的沈猎却像是一阵来去匆匆的风,从清黛与雕花木门中间挤了过去。

    清黛避之不及,重心失衡之下差点儿就把素唯一块压倒了。

    可手心里却在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像是被塞进了点什么。

    素唯扶着另一边的门勉强带着清黛站稳,对着那小子的背影直瞪眼:“这沈家哥儿,走路怎么都不看着点儿!”

    人家却是充耳未闻,头也不回,甚至越走越快。

    “不过就是个来历不明的野蹄子罢了,阿宝咱们不理他。”

    遇上沈猎这样人人巴之不得踩一脚的可怜虫,她平日所端持的良善温和之招牌立时就碎了一地。

    清黛的心思全都落在了右手掌心里那块不知为何物的东西上,并未将她的话听进耳朵里,转而悄悄将那物什藏进了贴身的袖袋之内。

    等到大家各自午睡的时候,她才敢背对着一块躺在暖阁下的素唯清照,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一观。

    其实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梨膏糖。

    用皱巴巴的黄纸包着,原是市集上那些扛着扁担走街串巷的小贩才有的手艺,粗糙却又带着股子淳朴自然的滋味儿。

    清黛私以为,这大概沈猎的谢礼。

    虽值不了几个钱,一口吃到嘴里却还是甜到了人的心坎。

    或许他也并非多年后所见的那般冷漠无情,在备受欺辱的童年也曾怀揣过普通小儿的真挚?

    可沈家的日子是那样难,哪怕一个铜板沈柯氏也不见得会舍得给他,他又是从哪弄来的钱?

    偷的,藏的,还是攒了很久很久的?

    清黛越想越心慌,不由攥紧剩下的糖纸合上眼,不敢再深思下去。

    开春天气渐暖,天街小雨润如酥,京城里各家各户在这时节都有串门踏青的习惯。

    市井门户最是自由,不管是去寺里上香还是到郊外山野游逛都是来去自如,不似被锁在深宅大院里的官宦人家,难得有机会出门,也不过是从自己家的院子逛到别人家的院子。

    像威远侯府这样的人家,家里的女眷即便是能去到天龙寺里上香祈福,也得提前将闲杂人等遣开,前后周边再乌压压围上一众侍从,全程都得恪守礼仪规矩,好生没趣儿。

    别家小姐在家办的游园会、茶会什么的清黛应酬了一两次便也没了兴致,得空就躲在家里,睡觉绣花熬羹汤,有时实在犯懒,窝在新得的那把湘妃榻上一睡一下午也属寻常。

    这样安闲自在的日子仅仅限于侯府的高墙之内,出了这深宅大院,眼下京中的局势却十分微妙。

    说起来都赖先帝神宗,明明早在他老人家登基之前,桓宗两口子便以倾举国之力将北羌人从胡律沁草原上驱逐出去。

    又有北域高峰目连山可倚为屏障,令大乾北境从此安居乐业、百世无忧,然而神宗偏要搞点大动作。

    他始终认为没有将北羌人赶尽杀绝就是在给大乾留下灭国灭族的隐患,所以哪怕群臣反对也要以死相逼,发兵追袭北羌遗民。

    谁知反而把人家逼了个狗急跳墙,联合胡律沁草原以外的另几大北方部落背水一战,生生将大乾军队逼退百余里。

    而后又逢主帅也就是前任武宁侯沈辱老将军旧伤复发,阵前坠马,大乾军心一散,竟又将才夺回来没几年的枢州输了去。

    神宗就此落了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笑柄,且那老沈侯本就是被他半推半就上的前线,他自己本身也不是多么生龙活虎,就此困于魇症,一蹶不振。

    最后,内阁首辅的南太师为了给这个蠢学生收拾烂摊子,不得不于耄耋之年还要拖着病体残躯北上与北羌人和谈,谁知谈判成功以后,他也不幸病死在了回京途中。

    而北羌人怨恨大乾已久,眼见大乾连失一文一武两大肱骨,便翻脸无情,继续挥师南下。

    南太夫人愤而以孝武桓皇后所赐金牌请动打龙鞭,一顿胖揍,终将浑浑噩噩的神宗打醒,亡羊补牢,任命良将领兵北上御敌,这一去到如今已有十三年之久。

    十三年之间,京城里的皇帝已换了人,北境的主帅也从最初的龚老将军换成了他的长子,副帅也从现任武宁侯沈光耀的嫡长子沈狩变成了庶次子沈狂。

    沈家兄弟虽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却都完美继承了沈氏一族的骁勇善战。

    坐镇帅营的几年里,多次将凶悍野蛮的北羌人打得溃不成军。

    尤其是老二沈狂,他专擅奇袭,以快打快,几次领轻骑深入敌方腹地都所获颇丰。

    在沈狩战死之后,也是他借行军更为沉稳的兄长死前所开辟出来的优势,夺回了半个枢州,让大乾在这场对子民来说经年持久的苦战中终于窥见几分胜利的希望。

    是战,是和,决定权也再次回落到了大乾人的手中。

    “若战,去岁北境大雪连天,我军光是御寒冬衣和炭火钱就烧去了小半个国库,想要再打下去,就必须继续追加粮草军需,流水价的银子撒出去,那些指着国库啃骨头吸血的王公贵族可不得急死?”

    难得这日最是才思敏捷的清照去了周都督府上的诗会,孟侯府里各房女眷聚在三房处喝茶之时,江氏还不得赶紧卖弄卖弄自己对朝中局势的“高深”看法。

    “这也罢了,最可气的是那些家里金山银山堆着的,圣上见国库不能轻易动用,才试探着跟他们开口,这起子居然竟跟圣上哭穷?可恨圣上刚刚亲政没两年,内里朝权大半还是为太后把控。太后又向来最爱听那杆子势利小人的谗言,这几日被他们一撺掇,居然也开始劝圣上停战议和?这样大好的局势认输,只怕不仅是要贻笑大方了。”

    郑氏瞧她说得唾沫横飞,颇有几分得意忘形之态,好心相劝:“六弟妹慎言,朝中大事岂是我等内宅女眷可以议论?传出去,保不齐要说侯爷治家不严了。”

    “哎哟我的三嫂嫂,你可也太小心了吧,难不成是不信咱们么?”

    六太太红唇一扬,眉飞色舞地笑起来,“现下上至朝堂,下至市井何处不再议论纷纷,我们躲在自己家里,在自己家人面前说上几句,难不成咱们中间还会有哪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出去嚼舌根子?一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相信咱们家也不会有这种喜欢搬石头砸自己的人吧?”

    她歪理邪说一堆,不就不擅与人争辩的郑氏自然拿她没辙,只得一个劲儿地给莫氏使眼色。

    不想莫氏这两日过惯了顺风顺水的日子,竟也有几分肆无忌惮了:“六嫂嫂说的极是,都是咱们这样的内宅女子随口胡说,即便说错什么人家也只会觉得咱们头发长见识短,笑话几句也就罢了。我近日也听了两耳朵关乎这些事的闲话,只我来京晚,却不知其中情由究竟如何,正想找人打听打听。”

    “让我猜猜,弟妹想问的,可是圣上和那沈狂将军当年……”江氏斜睨着莫氏的眼神随着话语越发的暧昧不清起来。

    “嘭!”

    原还坐在母亲身边托着腮帮子打瞌睡的清黛一听,心底登时警铃大作,头脑瞬间清醒。

    为了彻底断了她们的话头,只得牺牲了手边那只官窑粉釉小方杯。

    随即屋中众人的目光便都被她引了过来,她忙又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起身歉意地微微一福。

    江氏讥诮地斜了清黛一眼,“这孩子,都来京里这么久了还这么毛手毛脚,将来嫁到别家,伺候人家一大家子老小的时候可怎生是好?”

    “她才多大,嫂嫂想那么远作甚?”莫氏随意地笑着扬了扬帕子。

    郑氏擦了擦额角的汗,半是劝说半是警醒地道:“是啊,阿宝还在这儿呢,有些话于情于理也不应当着未出阁丫头的面儿说,你们俩便都省省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任谁都拉不下脸皮装聋作哑,继续毫不避讳地高谈阔论,几房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唠了会儿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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