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下场
第九十六章
八月将近,暑气渐退。
官道两旁,古树高耸如云,尘土飞扬,一行打着沈字旗帜的队伍浩浩荡荡。
沈青云甲胄披身,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笑道:“老侯爷,快到上京了。”
马车中探出一只苍老干枯的手,轻轻掀开车帘一角。
老人年逾古稀,虽有满头白发,身子骨却硬朗得很,瞧着精神矍铄,身体康健。
他望着前方城墙石碑上雕刻的“上京”二字,眼中闪动着泪光,似是回忆,又似是久违的感动。
沈老侯爷进京之事引起轩然大波,抵京这日,万人空巷。
不少百姓跟着车队一路来到西蜀王府门前,乍一见到当年威风凛凛的老威远侯与如今新起的大魏战神西蜀王并肩而立,人群中再次爆发出欢呼。
沈青云一行人快步上前抱拳施礼,沈老侯爷也在短时间内打量着台阶之上的玄衣青年。
身量高大,脸庞刚毅,一双深邃锐利的眸无不彰显出这是一个征战沙场,惯于发号施令的铁血男儿。
恍惚间,老侯爷仿佛看到了从前意气风发的自己,脸上不由爬满欣慰。
正欲行礼,被萧珩双手扶住,“老侯爷不必多礼。”
“多下殿下。”沈老侯爷笑意愈浓,环顾一圈后问道:“长宁呢?”
话音刚落,虚掩的厚重朱门大开,长宁一袭潋滟红衣,立于廊下。
二人目光相接的刹那,双双都是热泪盈眶。
这是长宁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祖父。
然而对方看过来时,眼神中的慈爱与怜惜却是令人格外熟悉的——与当初建昭帝看她时一般无二。
“像,真像。”
老侯爷喃喃着走上前。
比起寻常勋贵世家,沈老侯爷子嗣并不多,只有一双儿女,长子常年镇守边疆,战死沙场,自幼娇养的女儿沈氏远嫁东宫,却死得不明不白,至今尸骨未还。
想到儿女已双双离世,沈老侯爷看向长宁的眼神便越发愧疚怜惜。
婚期定在下月中旬。
由沈老侯爷亲自主婚,为二人立下婚书,消息一经传出,皇帝立即命太常寺卿择算良辰吉日,并送去丰厚贺礼。
拓跋临得知此事后,彻底坐不住,一反常态地跑去太极殿闹,反被皇帝下令禁足一月。
秦王府一时间阴云笼罩。
刚进门不久的程雨柔这才知道拓跋临居然背着自己纳侧妃,多年骄纵出来的大小姐脾气当即发作,听闻拓跋临被禁足当日,夫妻二人就在府上大打出手,不仅如此,程雨柔还把拓跋临从前那些隐秘的红粉知己查了个遍。
“……最后不知怎的,李大人家一个未出阁娘子也遭到波及,被传出未婚便与秦王有染的消息,秦王妃径直提了刀闯进李府,秦王小心维护多年的温雅君子形象彻底崩塌,可谓闹得满城风雨。”
“……程将军更是联合群臣,上书弹劾秦王私德败坏,皇上都被气得险些背过气去,给秦王的禁足之期又添了两月。”
裴玖舞兴致勃勃地说起这些事,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完全藏不住,“程雨柔不愧是秦王千辛万苦娶回家的‘贤内助’,这才刚进门,就把他那点子破烂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哦,还不止呢。”裴玖舞凑到长宁耳边低声道:“我听人说啊,那个与秦王关系匪浅的李家娘子,并非正房夫人或姨娘所出,只是个外室女,说起这个外室女,又不得不牵扯出李大人过往的一段风流债了……”
长宁诧异挑眉。
前世她知道李仙儿的时候,对方就是正儿八经的相府嫡长女,是李廷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至于外室女一说,她确实不知。
“按我大魏条律,为官者不得狎妓,可偏偏李仙儿的生母就是当年名震一时的青楼花魁呢,李大人把人养在别院里,一藏就是十几年……现在这事儿闹到皇上跟前,皇上不仅罚了他三年俸禄,就连任命李大人为相的圣旨也扣了下来。”
长宁惊讶睁大眸子,“还有这事儿?”
这秦王妃……属实厉害了,直接三杀。
“可不是嘛!”
裴玖舞又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听来的各种消息。
长宁对镜梳妆,一面听着,开始神思游移。
当初拓跋临对李仙儿几近痴迷,如果拓跋临想要将她扶上后位,外室女的身份确实不光彩不够格,让李文恭给她一个嫡女身份倒也合理。
又或许,李仙儿原本就是李文恭的一颗棋子。
——反正拓跋临喜欢,李仙儿又是以相府嫡长女的身份嫁给他,来日他若能登基,那时的李仙儿莫说贵妃,就是皇后也当得。
只是这一世,他们所有谋划被程雨柔这一闹,尽数夭折。
李文恭遭御史弹劾,未能顺利升任宰相一职,李仙儿也没能得到嫡女身份。
至于拓跋临,前世扶持帮衬他的李贤妃在长宁的有意引导下,尚未二度进宫就被王皇后扼杀在白马寺里,无形中折断了拓跋临的一只臂膀。
而长宁自己也摆脱算计不再稀里糊涂的嫁进秦王府,没了她,威远军和沈家自然与拓跋临无关。
尽管后来拓跋临攀上了手握十万大军的程万里当做替代,可如今恩爱谎言被揭穿,夫妻成怨侣,秦王府与程家彻底翻脸,到最后拓跋临什么好处提拔都没得到,反被程家狠踩几脚,多年辛苦经营的好名声化为乌有。
这叫什么,狗咬狗,一嘴毛。
长宁忽然觉得心情又舒畅了几分。
“你都没瞧见程雨柔和那李家娘子扭打的场景,当时程雨柔揪着李家娘子的头发将人拖到了大街上,当着众人的面把李家娘子打得鼻青脸肿,流了一地的血,好生吓人。”
裴玖舞刚到上京时,事情已经发生了,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好似事发当日她在现场亲眼所见一般。
长宁抿着唇微笑。
程雨柔的脾气属实暴烈,简直就是李仙儿这类柔弱姑娘的天生克星。
“还有个消息你可能不知道。”
裴玖舞把圆凳往前挪了挪,“……那位李家娘子,未婚先孕,小产了。”
“滚!都滚出去!”
相府一处偏僻小院里,下人刚端着汤药踏进屋中,就被一声怒喝吓得僵在原地。
李仙儿仍旧是一袭白衣弱质纤纤,只是此刻眼睛猩红,“你此刻一定都在嘲笑我,又何必假惺惺地来送药!滚出去!滚啊!”
长袖一挥,药碗倾倒,热烫的药汁溅在丫鬟手背上,顿时红肿一片。
穿着发白旧衣的丫鬟不敢喊疼,跪在李仙儿脚边战战兢兢,“姑娘息怒,身子要紧……啊!”
话未说完,就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因为与程雨柔撕打的缘故,姣好秀气的小脸布满青紫伤痕,她瞪着眼珠子流泪,嘴唇惨白,全然没有梨花带雨的气质,反而骇人得紧。
“拓跋临呢?他人呢?他为什么还不来接我?他不是要娶我为妃的吗!”
李仙儿抓起丫鬟衣襟,咆哮着质问。
丫鬟吓哭了,“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她是和李仙儿一同长大的。
从前在别院的时候,姑娘夫人的身份虽然见不得光,可日子还算平和,可自打夫人去世,姑娘进了李府后,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变了。
姑娘不再是从前那个淡泊温柔的姑娘,她分明知道秦王殿下已有正妃,又何苦执着于那个位置,还做出未婚先孕的丑事来。
如此想着,脸上便不自觉流露出对过往的怀念,和一丝怜悯,“姑娘,您养好身体,咱们回乡下别院吧。”
“闭嘴!”
李仙儿神经格外敏感,看出丫鬟眼中的同情后,更是勃然大怒,掐着丫鬟的手臂用力一拧,“你懂什么?你不过是个卑贱的奴婢,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李夫人踏进院子时,正好撞见这幅场景,无奈叹了口气,“仙儿。”
李仙儿一怔,抬眸时,眼泪又忍不住哗啦啦地流淌,“婶娘……”
她冲上前拽住李夫人的腕,“婶娘,你帮帮仙儿,我要见拓跋临!我要见他!”
李夫人难为情地拂开她的手,“不是婶娘不想帮你,实在是……婶娘也无能为力。”
大魏虽比前朝民风开放,可到底也没开放到能够容忍一个女子未婚先孕,更何况,她牵扯的还是刚娶了正妃的秦王——未来储君的热门人选。
无论是皇帝还是程家,都不会允许李仙儿比王妃先一步生下孩子。
“秦王如今被皇上禁足,不得离开王府,秦王妃因为你怀了孩子的事情一病不起,程将军听闻此事后,不仅上书弹劾你的父亲,更是要李家把你交出去才能平息怒火。”
李夫人将臂弯上悬挂的包袱顺势套在李仙儿手臂上,“婶娘帮不了你太多,快拿上这些盘缠离开上京吧,从角门出去,外面有一辆马车,婶娘已经打点好了,出城不会被人拦下。”
李仙儿先是震惊,随后摇头,“不,我不走,凭什么要我走?当初沈玉清都可以未婚先孕,对方还是一朝太子,可她也富贵了,为什么就我不行?”
李夫人只道李仙儿是被欲望蒙了眼,又一次叹息道:“那时的怀明太子并未娶妻,又对沈氏一心一意,可秦王不一样,他若真心,怎会前脚娶了王妃,后脚又要强行纳侧妃,背地里还与你不清不楚?”
李夫人点到为止,见李仙儿呆愣,不再多说,“快走吧,否则等你父亲来了,婶娘就真的什么也帮不了了。”
李仙儿还是难以接受。
她分明记得书里拓跋临娶的是沈长宁,后来更是在沈长宁和威远军的帮衬下继位新帝,怎么现在都不一样了?
为什么拓跋临的正妃变成了程雨柔?为什么拓跋临和书中专一强大的秦王不一样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