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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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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内一片死寂, 又似电闪雷鸣,柳邦彦腿筋像被抽去了, 连续挣扎两下都没能站起来, 脸色已青黄发黑。

    范慧娘魂儿都没了,怕丈夫有好歹,不敢先晕过去。看他双手抽风似的颤抖, 忙靠近搀住。

    柳邦彦却像个点燃的炸雷,狠狠推开她,随手抓起一只瓷碗照柳尧章头上掷去。

    柳尧章不敢躲,额角立刻碰起一层油皮。

    白秀英恐惧心疼, 看公公要接着掷, 忙抱住丈夫掩护。

    范慧娘抢下柳邦彦手里的器皿,大哭着扑在他身上。

    柳邦彦老泪直坠, 怒到极处骂不出太多话, 指着儿子悲恨交加道:“你们这两个孽障!孽障啊!”

    柳尧章含泪道:“孩儿闯出大祸, 甘愿领死,但本次祸殃恐累及全族,还请老爷早做决断。”

    柳邦彦听这意思完全是破罐子破摔,追究祸根还得算到柳竹秋身上,情急发狠道:“你要我做决断?那好, 马上带话去监狱,让那个孽障自尽, 你再陪她一块儿死, 这样方能保住柳家!”

    范慧娘和白秀英都惊呆了,一齐哭嚷哀求。

    柳邦彦甩开妻子拉扯, 两颗眼珠几乎从眼眶里蹦出来。

    “他们不死, 柳家几百口人都得陪葬, 谁要可怜他们尽管和他一起死!”

    催骂柳尧章:“不是叫你去传话?赖在这儿是想害死全家吗?还不快滚!”

    父要子亡,子不亡为不孝。

    柳尧章倒不觉得父亲的做法有错,流着泪磕头拜别双亲,起身快步往外走。

    白秀英哭泣追赶,拉着他让他再去求求柳邦彦。

    柳尧章数次挥手挣开她,来之前他已猜到会是这种结局,万念俱灰下并不如何恐惧,走到二门口被白秀英抱腿拦阻方停下。一面坠泪一面拉起爱妻,凄凉嘱咐:“本与吾妻许下白头之愿,奈何天不从人意。幸而我俩尚无子女,可使世间少一孤儿。为夫去后,卿可自行改嫁,莫为我耽误青春。”

    白秀英寸心如割,抱住他痛哭:“夫君与季瑶都是我的至亲,一旦有失我岂能独活?反正双亲都已辞世,我再无挂碍,正好相从你们于泉下。”

    夫妻相拥啼泣,下人们未知缘故,远远看着不敢靠近。

    这时蒋少芬跑来,对他二人说:“三爷奶奶莫急,我有办法保定你们。”

    柳尧章只知道蒋妈会些武功,看不出有甚大本事,反劝她趁时局未乱早做打算。

    蒋少芬拍了拍他的胳膊,握住白秀英的手,笃定道:“我比你们多活了十几年,总比你们有办法。二位先回家耐心等三日,我定能在这三日内救出大小姐。”

    柳尧章看她如此自信,狐疑问:“蒋妈,季瑶走时是不是留了脱身之计?”

    蒋少芬点头:“算是吧。”

    “是什么呢?”

    “这个说了就不奏效了,总之交给我便是。”

    柳尧章夫妇相信柳竹秋有持危扶颠之能,照蒋少芬指示忍住焦虑回家等候。

    当晚柳邦彦住在内书房,轰走所有人,独自冥思苦想。

    刚才他的话大部分源自冲动,抚养二十多年的子女,哪儿是说不要就不要的?柳尧章还是状元兼翰林,肩上担着光耀家门的重任,若断送在此事上,不但他的苦心全白费,家族希望也会破灭一半。

    都怨那该死的丫头,真是替她母亲来讨债的,非得害柳氏灭族才能报当年之恨吗?

    他怨一阵女儿,又舍不得她,那丫头的聪明才气像她母亲,干的那些事也不能笼统地归为胡闹。其中侠义忠烈的部分值得著书立传,供世人歌颂,若是个儿子,必然比她三个哥哥都有出息……

    桌上的蜡烛像他的心智慢慢短耗,焦愁的泪水也似烛泪不断流淌,假如能用他这条老命平息祸端,他会毫不犹豫地拱手献上。

    枯坐半夜,室外落下一场秋雨,雨势渐强,大有狂风欺竹,豪雨送秋之感。

    柳邦彦用剪刀剪去多余的烛芯,手脚冻得冰凉也懒得添衣。

    倏然间,虚掩的房门被风推开,雨点趁机侵入。

    他正欲起身去关门,一个高大的仆妇步履稳健地走进来,是蒋少芬。

    “蒋妈,你来做什么?”

    蒋少芬到他跟前也不行礼,还挂着奴婢不该有的冷峻神情。

    “老爷真想牺牲小姐?”

    柳邦彦对这保姆的印象一直是规规矩矩、勤勤恳恳,且与柳竹秋亲如母女,料她是来求情的,闷怨道:“她做了那种无法无天的事还指望活命吗?这都怪你们这些奴才奸滑疏懒,明知她行为失当还帮着欺瞒行骗。我正想明天统统都撵了,你既先来,就带头滚吧。”

    蒋少芬面不改色:“老爷怎么处罚我们都行,但不能对小姐不利,否则即便保住柳家,你也会身败名裂!”

    柳邦彦惊讶抬头,蒋妈手中已多了一只信封。

    她小心取出信封里已泛黄的笺纸,打开向他展示,上面的字迹娟秀妩媚,为柳邦彦所熟悉。只看数行就像被鬼掐住了脖子,慌忙伸手去夺。

    蒋少芬迅捷闪避,看着他怆惶无措的模样森然讽刺:“没想到吧?夫人临终前把她自尽的原因都详细写在了这封遗书里。她明白你们柳家人都薄情寡义,为防止小姐落到她那样的下场,才设下这道护身符。若将这封信的内容公布出去,你柳邦彦就是当世第一的负心汉,整个柳家都会遭世人唾弃!”

    柳邦彦遭受的冲击丝毫不亚于晚饭时那次,还在罪恶感哄抬下后来居上,眨眼的功夫就将他的魂魄反复碾碎了无数遍。

    藏在他心底那个念念不住又不敢回忆的身影跃然眼前,笑如春山地望着他,一晃神又沾满血污,怨恨的眼神像尖刀插进他的胸口。

    他痛苦惊怖,失神啜泣:“静雅她……怎么会……”

    他是没想到妻子会如此憎恨防备自己,死前分明已将他视做歹人。

    蒋少芬错解了意思,冷嗤:“你们只当夫人是弱女子,利用她的善良保全自己。殊不知为人母者,可以牺牲自己,却不会放任孩子受伤害。她也真有远见,把你自私心狠预料得一毫不差!”

    柳邦彦苦辩:“当年的事实非我本意,你既知情也该明白,我和父亲是受阉党逼迫啊。”

    蒋少芬忍这场控诉忍了二十一年,积压的怨恨如洪流宣泄,叱骂:“你们父子都是枉读圣贤书的伪君子,分不清是非贤愚,忠奸善恶,为保住头上乌纱,不惜逼死无辜的妻子儿媳。我是看在小姐的份上才饶过你老子,又让你多活了这些年,否则你早已身首异处!”

    她隔空劈出一掌,掌风扑灭烛火,刮得柳邦彦脸皮生疼,意识到家里住着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蒋少芬厌恶接近他,威胁完毕转身要走,柳邦彦急忙追上来。

    “你有办法救阿秋吗?”

    她的卓绝身手令他看到希望,对前妻的负罪感又促使他想要保护女儿。

    蒋少芬漠然道:“小姐说她自有办法,你先等消息吧。”

    两天后路有田被押抵锦衣卫衙门,庆德帝命三法司协同锦衣卫会审,再派庄世珍前去监审。

    升堂前一晚张鲁生仍在衙门里值守,这些天为照应温霄寒,他也被折腾得人仰马翻,想尽快熬到明天,好卸下这副重担。

    在班房坐都四更天,外面忽然喊声大作。

    “停尸房起火啦!”

    他惊忙出门查看,只见衙门西北角的天空已染上火红,赶到近处,那停尸房烧得火窑相似。差役们正忙着接龙传递水桶灭火,拆毁与之临近的房屋,以免火势蔓延。

    而停在室内的尸体眼看是救不出来了。

    他在人群中找到停尸房的看守,揪出来喝问起火原因。

    那人哭丧:“卑职刚才起夜,去屋后撒了泡尿,回来里面已经烧着了。”

    有人猜测是老鼠碰倒了油灯,张鲁生却觉得没这么简单,命人封锁衙门,搜查纵火者。

    温霄寒叮嘱他看好冉大奶奶的尸体,说那是破案关键,如今尸体被焚,定会对局势产生重大影响。

    他正懊恼不迭,停尸房上方瓦片响动,一个黑影扛着一具草席裹住的尸体破顶而出,落在火场前,放下尸体后身如轻烟地纵跃而去。

    张鲁生赶紧带人上前将那具尸体拖到安全地带,打开草席见是具女尸,衣服都被烧化,全身皮肤烧焦,但仍能通过体型等特征辨认出是冉大奶奶。

    他不确定这种程度的损毁有没有影响,有个囫囵样总比化灰强得多,叫人找来一块门板盛了,亲自带人抬到他值班的地方,寸步不离地看守起来。

    巳时,各路官员到齐,三名嫌犯和几位案发后到过现场的证人被提上公堂。

    柳竹秋跪下,抬头扫一眼堂上,在座的大部分是上次乡试舞弊案时见过的熟面孔。

    锦衣卫都指挥使曹怀恩仍是主审官,他是唐振奇的人,这次奉命“公正审理”,态度不像上次那么咄咄逼人,先命令“凶犯”路有田陈述作案动机和过程。

    这路有田小鼻小眼,长得一副瘪三相,口齿还算灵便,不带停顿地将他在霸州知州衙门的供词重复出来。

    柳竹秋听他说的很多细节都与黄国纪杀人时的过程吻合,必是听人教授的,倒是个送上门来的线索。

    路有田讲完,曹怀恩开始审问她,柳竹秋想速战速决,说:“凶手杀人时晚生就在现场,当时就认出是曾参与毒杀太子、烧死东宫旗手余有声全家、教唆徐小莲杀害白一瑾的钦犯黄国纪。这路有田根本没去过凶案现场,被人收买,学了一套说辞前来陷害晚生和陈公公。大人们若不信,请允许晚生上证据。”

    曹怀恩问她证据何在。

    柳竹秋说冉大奶奶的尸体就是证据,请求官员们直接抬到堂上来。

    曹怀恩做主准了,不久张鲁生领着差役们抬上尸首,那尸体停放多日早已腐烂,再被火一瞟,真个臭气熏天,苍蝇缭绕。

    官员们纷纷捏鼻作呕,皱着眉头不敢大口呼吸。

    曹怀恩不知温霄寒搞什么鬼,气恼催问:“温霄寒,尸体已抬到,快向我们证明吧。”

    柳竹秋看那尸体已烧焦了,问曹怀恩:“大人,这尸体被火烧过?”

    曹怀恩说:“昨夜停尸房突发大火,张镇抚使带人奋勇抢救才抢出这具尸体,但是已被火烧坏了。”

    柳竹秋感激地看一眼张鲁生,向曹怀恩笑道:“这起火原因还请大人仔细调查,晚生斗胆推测,是有人知道冉大奶奶的尸体里藏着破案的重要线索,才挑在升堂前夜纵火,企图销毁证据。”

    官员们都被勾起好奇,曹怀恩问她证据到底是什么。

    柳竹秋说:“当时冉大奶奶为掩护高勇,咬掉了凶手的食指。晚生事后听说冉大奶奶遇害时嘴被砸烂,牙齿被敲碎,凶手误以为指头被她含在嘴里,才砸开牙关试图掏取。晚生听说现场并未找到断指,想那截指头或许被冉大奶奶吞入腹中,大人可召一名仵作到场,剖开尸体的食道胃囊搜索。”

    案发时她一度昏迷,醒来正看到黄国纪打砸冉大奶奶的嘴部,接着发现他折了右手食指,事后冷静分析便想通个中关系。故而让蒋妈和张鲁生明里暗里保护冉大奶奶的尸体,以做证物。

    仵作到场,当众解剖尸体,不一会儿就在食道里掏出一截乌黑色沾满粘液的断指。

    目睹此情,官员们难以再质疑柳竹秋的说法。

    曹怀恩命路有田举起右手,路有田惊慌下反用左手握住右手手指,被两个衙役按住强行掰开,抓住他的右手腕提起来向堂上展示。

    他的食指完好无损,立刻排除了作案条件。

    曹怀恩拍响惊堂木,喝问:“路有田,你说高勇和冉氏是你杀死的,为何没被咬断手指?”

    路有田没背过这答案,急乱中咬死主使人交代的差事,嚷道:“小的没撒谎,真是陈维远陈公公命小的这么做的!”

    柳竹秋从容插话:“你口口声声说是被陈公公收买的,那他是几时同你接触,几时对你下命令的?”

    这个路有田有腹稿,流畅应答:“上月十八,他派人来找我,给我钱,安排我杀人。”

    “那些银子你都花了吗?”

    “分文未动,一直存放在家里,已被官府抄去了。”

    他被捕后官差的确在他的居处搜出八百两“赃银”,银锭上还有内库的铸印,证实是从宫里流出去的。

    他以为这谎言难以戳破,却听柳竹秋严声呵斥:“一派胡言,你这厮好吃懒做,嗜好嫖赌,早已债台高筑。上月廿一,有一债主带人闯入你家翻找财物,最后一无所获。你叫来帮手与之群殴,惊动了里长街坊,当时锦衣卫的人到场询问,将案情记录在册。若那八百两赃银一直在你家中,债主掘地三尺怎会搜不到?”

    张鲁生这才明白她让自己调查路有田近半年生活状况的用意,他给她的资料多达上百页,她竟能在一天之内完整背诵,真不愧为奇才。

    振奋地替她禀报上司:“曹大人,卑职日前已让霸州那边的人将这事的案情记录调上来了,请您过目。”

    他取出贴身收藏的记录呈到堂上,曹怀恩仔细检查,确认是自家衙门的文书,惊讶片刻,盯着柳竹秋笑噱:“温霄寒,这记录是你让张镇抚使弄来的?难怪你这么淡定自若,原来一切尽在掌握中啊。”

    柳竹秋谦逊:“晚生只能说出真相,还望各位大人锄奸扶危,为冤者主持公道。”

    曹怀恩该追究的一样没落下,问:“三日前的夜晚,昭狱里两名囚犯混入你的监房,企图刺杀你。其中一人被你当场杀死,另一人也被你重伤致死,此事是否属实?”

    柳竹秋说:“确有其事,晚生并非有心伤那二人性命,只因当时不反抗就会被他们杀死。《尚书》有云:‘眚灾肆赦’,人在迫不得已地情况下犯罪,应得到宽宥。本朝也有类似案例。晚生想大人们会酌情审断。”

    曹怀恩说:“你出于防卫杀人,按律可予免刑。但那重伤者临死前供诉他是奉命行事,你可知是奉谁的命令?”

    他不敢直接提朱昀曦,柳竹秋便跟他兜圈子:“晚生猜指使他的与教唆路有田诬陷晚生和陈公公的是同一人。”

    曹怀恩装不过她,命人向她展示刺客的供词。

    柳竹秋看后怒道:“大人,此贼含血喷人,死有余辜!”

    曹怀恩问:“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凭什么断定他的供词是假的?”

    柳竹秋凛然道:“晚生蒙太子殿下抬爱,对他感恩戴义,假如真对殿下构成威胁,不用谁指示,晚生自会了断。殿下早知晚生这片忠心,岂会多此一举?”

    曹怀恩还想套话,被她严厉喝止:“曹大人,殿下仁爱宽和,不久前他在安国寺遇刺,不惜舍身救护一寻常寺僧,满朝都在称颂他的高风义举,您不会不知。为何还要将这一目了然的假话拿到公堂上来审问?这未免有失忠敬,实非人臣所为。”

    曹怀恩遭她打脸堵嘴,忌惮庄世珍在场,怕重蹈以前金宏斌的覆辙,只好草草掠过。

    陈维远到堂时抱着必死的觉悟,见柳竹秋游刃有余地扳回局面,那举重若轻的架势气度都给人极度可靠的信赖感。

    眼界丰富,善于识人的老太监暗暗感叹太子眼光高明,此女今后定会取得更非凡的成就,若果能进驻后宫,必将成为芳声令德,中外仰闻的贤妃。必死的觉悟,见柳竹秋游刃有余地扳回局面,那举重若轻的架势气度都给人极度可靠的信赖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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