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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番外 成婚之前:雪与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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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京城、望景女子官学。

    桑觅百无聊赖地坐在书桌前,无所事事地写写画画。

    夫子端着书本,哩哩啰啰不知道在念着什么。

    她听不懂,也没有兴趣听懂。

    门窗虽紧闭着,却还是能听见,外面的风正呼呼吹着。

    这一年的寒冬,雪下得很大。

    十五岁的桑觅,在女子官学中,听了一整年的课。

    这所官学位于城东。

    所收学子,皆为京中富户、官户之女。

    分为兰、心、蕙、质四个院子,收藏的书本颇多,所教内容以读书写字、琴棋书画为主。

    本朝民风开放,但也尚未有教骑射的女子官学开办,若是女子要学骑射,要么是出身将门,自有基础,要么是迷恋此道,且家中富裕可请专人上门教授。

    不过桑觅对这些,都没有兴趣。

    待在这里有点小无聊,却也无妨。

    她并不是一个需要做点什么的人。

    实在不行发一天的呆都可以。

    “桑觅?”

    “……”

    “桑觅?”

    “……”

    “桑!觅!”

    人过中年的夫子气得捏紧了手中的书,拔高音量喊她。

    桑觅怔怔地抬头,迟疑着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小鼻子。

    “你叫我吗?”

    夫子耐下怒意道:“你给我站起来!”

    桑觅乖顺地站了起来。

    夫子问:“你知道我刚才在讲什么吗?”

    桑觅诚实地摇头。

    夫子强压着不耐烦。

    “今以容膝之安,一肉之味,而怀楚国之忧,其可乎。”

    桑觅不明所以:“什么?”

    夫子拿起了磨到锃亮的戒尺:“我在讲《列女传贤明》,意为人只图有一个能容下膝盖的地方来安居,吃一点肉来享受,却心怀楚国的忧患,此乃一种讽刺,表达对某人在安逸环境下却心系国家忧患……”

    他说到一半,桑觅便觉得困困的。

    她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夫子的教导未说完,周遭所有一本正经端坐的少女,都听见了桑觅打呵欠的声音。

    “你、你——”

    “你真是气煞我也!”

    夫子握紧了戒尺,气得脸红脖子粗,终究是不得发泄。

    “咯咯咯~”

    温暖的房间中,几个十几岁的少女没能忍住,相继捂着嘴笑了起来。

    “真不愧是她呀……”

    “我看她就是故意气夫子。”

    “哈哈哈。”

    “珍珍姐你别笑,她父亲可是当朝刑部侍郎呢。”

    “那是,人家的身份,比我们可高贵多了。”

    “生出这么个蠢笨女儿,可真是家门不幸。”

    “听说她长姐是才女……”

    “嘘~别说了,谁知道她会不会暗地里给我们使绊子……”

    “咯咯咯~”

    一番交头接耳,点着暖炉的房间里又是哄笑一团。

    桑觅听不懂她们在说些什么,扫视一圈,也觉得无聊。

    桑大人说了,在学堂里不可惹是生非,要听夫子与学堂中姑姑们的话。

    阿娘说,学得进就学,学不进就多吃点饭。

    反正天黑之前,府上会有人来接她。

    桑觅觉得,自己很听夫子的话,夫子没让她坐下,只顾着自己气得咬牙切齿,她便这么一直站着。

    只不过背上有点痒痒的……

    她暗暗瘪嘴,伸手挠了挠背上的痒痒。

    夫子瞪着眼睛看她姿势诡异,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没来得及发作,房间外忽而传来一声凄厉尖叫。

    “啊——”

    夫子丢下手中的戒尺和书,连忙出门询问。

    几个面色惨白的姑姑聚了过来,仓皇无措地说着什么杀人了、杀人了之类的话。

    桑觅来了点兴致,探着脑袋去看,才知道是礼仪姑姑发现了一具尸体。

    兰院的一众少女好奇地来到门口,挤着头去看,时不时细细碎碎地说着话,或有紧张或有惶恐,也有人事不关己只当热闹,夫子见状连忙唤来不远处的姑姑,让她帮着自己将满心好奇的女孩们拦在屋中,不让她们乱跑。

    夫子来到几个惊魂未定的姑姑身边。

    “别嚷嚷,吓着小姑娘们了。”

    礼仪姑姑宝宁面色煞白:“郑夫子呀,出大事了出大事了,有人死啦!”

    “谁?谁死了?”

    夫子有些难以置信。

    宝宁姑姑身边,另一个较为镇定的姑姑替她回道:“是修屋顶的钱小富,被人敲死在了兰院与心院之间的长廊边!”

    “死人了,真的死人了!”

    宝宁姑姑有些哆嗦,显然是还没缓和过来。

    郑夫子略显不耐:“说了别嚷嚷。”

    宝宁姑姑战战兢兢:“我亲眼看见的!有个男人拿一把铁锤行踪诡异,一眨眼便消失不见了,等我转悠到这边来时,就只看见钱小富倒在雪地里,脑袋边上一片血红,我吓得半死,赶紧来瞧,钱小富已断气了……”

    身边的女人宽慰她:“宝宁你别急,院长已差人去报官了。”

    很快又有学堂中的男男女女走过来,一行人各有忧心,交谈问询了一番。

    “这群姑娘小姐们怎么办?”

    “等官差过来吧,到时候怕是要问话。”

    “行凶者就在学堂中,他跑不了。”

    “院长已经安排好了,这些小姑娘们先停课在屋子里等等。”

    “宝宁你先回屋里候着吧,外面风大寒冷……”

    好一通安抚,第一眼瞧见尸体的宝宁姑姑在几人的陪伴下,回到了屋子里。

    被夫子守着不得外出的十来个十几岁少女,听着外面传来的窸窸窣窣动静,待在烧了地龙的房间里,并不怎么安静,大家离了自己的位置,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说着话,议论起了外面的情况。

    望景女子官学在望京东城算不上顶好的学堂,却也堪称上流。

    教导礼数的宝宁姑姑多年前,可是在宫里当过大宫女的。

    学堂里的夫子少说也是举人水平,未有为官之才,却也自认有着文人风骨,教这群从小锦衣玉食的女子读书写字,绰绰有余。

    而学堂的院长,以前做过六品文官,于望京小有几分人脉。

    今日发生命案,实在是突然。

    望景女子官学办学多年,领着官府批下来的公文。

    除了教书育人的夫子,有着不少打下手的男男女女。

    桑觅对这些略有耳闻,但不甚关心。

    周围没有人愿意同她闲聊,谁也不想和她做朋友。

    两年前,她和紫玉上同一所官学时,也没有人和她交朋友。

    她气坏了上一个夫子之后,更加没有谁愿意接近她了。

    她不懂望京城时下的风尚,不知道什么发钗样式最好看,不关心哪家的小公子生得俊朗……

    外人都道——与她实在是没有共同话题,榆木脑袋一个。

    其实桑觅也不想和她们往来。

    她不知道,那些东西有什么好聊的。

    独自坐回椅子上的桑觅在众人叽里呱啦的议论之中,很快昏昏欲睡。

    杀人凶犯用铁锤敲死一个长工的事情,她不关心。

    若是死状再凄惨些,她可能还会感兴趣。

    打了几个哈欠,桑觅趴在桌上睡着了。

    ……

    不知道昏昏沉沉了多久,耳边倏然传来了一阵惊呼。

    “来了来了,官差来了,要来抓杀人凶手了!”

    “我也想去看看,我还没见过抓凶手的官差哩……”

    桑觅浑浑噩噩间,听到有人在喊,官府要来抓杀人凶手了。

    她吓了一跳,赶忙从桌上惊起,睡眼惺忪地左顾右盼。

    什么抓杀人凶手?

    有人要来抓自己了吗?

    桑大人要来了吗?

    上回杀人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她把尸体埋哪里了?

    桑觅有所回神,匆忙起身,随着一众少女,好奇地来到门外前廊上。

    这时候才知,是大理寺的人来了。

    他们来查钱小富之死一案。

    学堂兰院面前的空地上,又多了好些陌生的面孔。

    有几个身着官服的年轻男子,正在盘问众人。

    桑觅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柱子,默默观望着。

    想到杀人要被下狱、要被砍头,苍白的小手便忍不住在漆红的柱子上摩挲来摩挲去,聊以慰藉心中浅藏的不安——她桑觅,是个杀人凶犯。

    她杀了好多人,自己都数不清了。

    可是她的父亲,是当朝刑部侍郎。

    暗暗惶恐之中,又一行人出现在了学堂兰院。

    领头者正是刑部侍郎桑明容。

    大理寺的几个官差转头看他,相继见礼。

    学堂院长与郑夫子也微微躬身。

    他点头示意,直直地走向桑觅。

    “觅儿。”

    “桑、桑大人……”

    桑觅有种要被官差抓走下狱的感觉,紧张兮兮的。

    “别怕,你爹在这里呢,什么凶手吓不到你。”

    桑明容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他补充道:“听说这边出了事,当即便赶了过来,你别害怕,没什么大不了的……”

    桑明容自然不是来查案的,这种小案,非他分内之事,他只是听闻望景女子官学出了命案,对自家傻女儿放心不下,亲自过来一趟罢了。

    桑觅扯了扯嘴角,乐呵呵笑了笑,莫名放下心来。

    他带过她的胳膊,从台阶上下来,与此同时随口与大理寺的人打招呼。

    “吕寺丞,我女儿我就先带走了。”

    言罢,领着桑觅就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身后的青年赶忙叫住了他们:“桑大人请留步。”

    桑明容回身,有所不明。

    姓吕的男欠身,恭敬说道:“眼下情况尚未明朗,您不能带走任何人。”

    桑明容问:“什么意思?”

    男子说道:“学堂中有一凶犯尚未抓住,依照大理寺的办案规矩,现在谁也不准离开。”

    桑明容默了好一会儿,略显惊骇地问:“吕寺丞的意思是,我女儿也有嫌疑?”

    “理论上是如此。”

    男子低了低头,却始终一派正经,不由半点退让。

    桑明容生气了,声音也随之拔高。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她能有什么嫌疑?!她能杀人吗?!”

    “那、那自然是不可能杀人的。”

    大理寺的人一时间进退两难起来。

    他停了停,继而说道:“但卑职也是按规矩办事,您就这么把人带走,卑职不好交代,谢少卿知道他会责罚我们的,您也知道,他……”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

    急着把自己女儿从这件事中摘出去的桑明容,也是骑虎难下。

    他只好又让桑觅回屋歇着,且让他帮着隔壁大理寺的人先办一办案子。

    桑觅摇了摇头,说要看他查案。

    他命亲信仆从搬来椅子,由她坐下休息。

    接着吩咐人取来大氅,披在她身上。

    桑觅揣着手,心情古怪地坐着,眼神没有什么头绪,时而盯着这边看,时而盯着那边看,怎么看都像是在神游天外,杏眼中一片空茫。

    “刑部侍郎出面都带不走人呀……”

    “这可是命案呢。”

    “咱们望京,对命案可看重了。”

    “听说桑大人一贯秉公行事。”

    “什么秉公行事,这回不就是想先接她回家?”

    “天那么冷,还不上课,不回家在这里吹西北风呀?”

    “你们瞧她,又发呆了,可真是傻人有傻福,让人羡慕……”

    “你羡慕啥呀?”

    “我爹要是这样的大官就好了嘛。”

    “哈哈。”

    几个少女在桑觅身后的房间中挤在一起议论纷纷。

    命案什么的,好似已无人关心。

    桑觅恍恍惚惚地呆坐着,对于诸多议论,兴致缺缺。

    脑中回荡着桑大人的那一番话。

    ——她能有什么嫌疑?

    ——她能杀人吗?

    桑大人不懂,她手中早已沾满鲜血。

    桑觅藏在大氅下揣着的双手惶恐不安地绞了绞。

    时间,于她来说,莫名像是斩首前的等候。

    直到背后传来阵阵带着惊讶的轻呼声,桑觅的神智再度被唤回。

    她抬眸去看,一个有点儿眼熟的年轻男子已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视野中。

    他正和桑明容有礼地打着招呼,互相了解案情。

    桑觅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儿,依稀记得自己见过此人。

    她想起来了,他是大理寺少卿。

    朝廷的一名狗官。

    叫什么名字来着?

    张三?

    李四?

    王五?

    桑觅不记得了,这对她来说不重要。

    反正给朝廷办事的,除了桑大人之外,都差不多是狗官。

    身后一众少女唏嘘不断,对这名狗官的色相啧啧称道。

    她们说,他长得很好看。

    桑觅看不懂这些,也不关心。

    她收拢自己的视线,继续乖巧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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