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许漱石住在苏黎世大学医院icu,逸敏和许峤下了飞机,直接从机场开到了医院。
站在探视窗前,逸敏实在不敢相信,这个双目紧闭,看起来毫无生气的男人,会是曾经身材高大,永远“不好惹”的许氏集团董事长。
他皮肤暗沉,插着呼吸机,一个粗大的管子从锁骨下插到靠近心脏的大静脉。
这些天,他一直靠这根管子获取能量和维生素。
“我想进去,可以吗?”逸敏可怜巴巴地跟许峤说。
许峤协调了几分钟,逸敏换上一次性隔离衣,站在了许漱石床前。
“爸爸,”她趴到许漱石耳边唤他。
亲人的呼唤并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心电监护上的数字依旧死气沉沉。
心率才60次,医生说他还有房室传导阻滞,心脏扩大,以及肺部感染,呼吸衰竭,总而言之病情十分危重。
逸敏摸摸他的手,已经带了哭腔:“爸爸,我来了,您醒来看看我好不好?”
许峤和医生谈完话,也套上隔离衣进来,正要劝慰几句,康复医生来给许漱石做每日例行被动康复。
北欧人人高马大,力气也大,抬起许漱石腿的时候,逸敏听到了关节摩擦的咔嗒声。
许漱石的眼皮往中间挤,心率瞬间达到80次。
逸敏心里难受,悄悄跟许峤说:“爸爸看起来很痛,可不可以不要做了?”
许峤用德语和医生讨论了几分钟,对逸敏说:“这是为了帮助爸爸早日脱机、坐起制定的卧床康复计划。他们下手会重一点,但这么做对爸爸有好处。”
康复医生听不懂中文,继续抬起另一条腿,这一次,逸敏听见两回咔哒声。
“我来可以吗?”她仗着胆子,用不是很熟练的德语跟康复医生说。
“当然可以。”医生似乎很乐意,从吞咽训练到活动肌肉,倾囊相授。
逸敏学得认真,一个手法一个手法重复。
医生陪着练了几次,逸敏就完全掌握了,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她的体力。
每天三次,每次一小时,大男人不吃饱点都很难坚持,何况这个中国女孩看起来体重只有那个康复医生三分之一,手脚纤细。
第一次独立康复,医生隔着玻璃看逸敏大汗淋漓却依然按照流程完成所有动作,医生就对这个中国女孩竖起拇指,刮目相看了。
许峤把住处安排在医院旁边,他和逸敏轮班,确保许漱石身边24小时有人。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来自亲人无微不至的照料,许漱石心肺功能奇迹般地好转,很快撤了呼吸机。
医生说如果能维持住,不日就能清醒。
逸敏喜极而泣,许峤看她乌青的眼圈,拍拍她:“熬了一晚上,回去睡一会,我在这守着,爸爸醒了通知你。”
“那拜托你了。”
回到住处,向海的视频请求好像算准了一样,在她刚进门的刹那响了起来。
她实在太累了,踢掉鞋子,瘫倒在床上。
向海身后还是落地玻璃窗,窗外夜色深重。
嘉西应该是凌晨3点,向海竟然还在办公室。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睡觉?”逸敏盯着屏幕里睡眠不足的脸,语气里带了责备。
“想你!”他说,手指在她脸上滑,“回家也睡不着,不如在公司加班。”
逸敏困得头晕眼花,却强撑着朝他做了个调皮的表情。
向海看她脑袋都要掉下来,心疼说,“快睡吧,等你醒来再聊。”
“嗯,”逸敏头埋在枕头上,瞬间就着了,手机还开着,搭在上面缓缓滑下。
向海对着屏幕,凝视她疲惫的睡颜,吻了吻:“睡吧,做个好梦!”
他把手机放在电脑旁边的架子上,继续审核技术组提交上来的程序,逸敏呢喃一声“向海”,他下意识应“我在。”
逸敏听到他的声音,睡梦中露出一个满足的浅笑,惬意地翻了个身。
手机被她压到了身下,镜头上一片白色丝织物,向海笑笑然后关了视频。
窗外,天已发白,他站起来,拿上西服,拎上早已准备好的箱子。
申请的加急签证上午下来,他拿上签证便出发。
再过十五个小时,就会出现在她面前。
箱子很沉,装着贺云章给许漱石的见面礼。
取了签证,向海做好了在瑞士长呆的准备,打了一辆车去机场。
贺云章已等在安检口。
贺云章的签证碰到了点问题,需要办理外汇和不动产证明,没法和向海同行,他从夏城千里迢迢赶来,是为了让向海把老中医开的治疗风湿的偏方带去给许漱石。
“这个是享受国家津贴的老中医,你给许先生,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贺云章把一袋子配好的药交到向海手上。
向海想说你不知道情况,怎么能随便给人开药?
看看贺云章腿脚不便,跋涉过来亲自交付,他不忍拒绝,接过来:“好。”
贺云章又叮嘱他:“许先生病了,你别刺激他,更不能惹他生气,他打你骂你,你就忍着,知道吗?”
向海说知道啦。
都叮嘱几百遍了。
他不是小孩子,这点事还需要他没完没了提醒吗?
“敏敏照顾许先生,肯定累坏了,你别着急,慢慢来,别催她。”
“好。”
“还有,敏敏喜欢吃枇杷糖,这是你姑姑亲手做的,你带去给她,能降火润喉。”
褐色枇杷糖,用五颜六色的糖纸包好,装了两个巨大的熊猫形状透明盒子,起码有三四斤。
三四百颗,一一包好封装,可见贺云岚为了给逸敏一口家乡味道费了多少功夫。
出了关,向海想给逸敏打个电话,告诉她他已经出发,想想那边是早上,怕过早吵醒她。
还是等到了,直接出现在她面前,给她一个惊喜。
逸敏睡了六七个小时,早早醒来,给向海发了一条信息“起来了,阳光很好。”
向海没有回。
估计忙得没时间看手机。
逸敏没有多想,随便吃了点奶酪面包,拿上手机去医院。
刚进大门,迎面碰上了艾丽莎。
“艾丽莎,”逸敏叫她。
“小姐,”艾丽莎站住,“许先生醒了。”
“真的吗?”逸敏开心地叫出来,“那我赶紧上去。”
走了两步,扭头问艾丽莎:“你下来做什么呢?”
艾丽莎思索了片刻:“许先生让我联系律师,让他来一趟。”
“为什么突然要见律师?”逸敏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噗通跳得极其厉害。
“许先生要剥夺小许先生的继承权,还要脱离父子关系。”
“什么?”
逸敏心一沉,拔腿赶到icu。
icu的百叶窗已经合上,医生护士全都站在窗前,看见逸敏只投来关切的眼神,没有像往常一样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角落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翘着腿在那喝茶。
逸敏硬着头皮喊了声:“姨妈!”
溪岱荣抬起眼皮,站起来一扭一扭走到身边:“珊珊啊,你们可闯祸喽。”
她脸上有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逸敏偏偏头:“姨妈,您放心,我不会把你害我差点死掉的事告诉我爸。”
溪岱荣妆容精致的脸僵了一僵,随即假装不知:“你说什么?你差点死了?真的假的?”
言语之间好似很失望逸敏还活着。
“姨妈,您真的为了许氏那点资产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吗?许芸到现在还不敢回家,您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她吗?”
“哼,那个死丫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到这,溪岱荣才发现上了逸敏的当,赶忙改口,“她怎么了?”
要不是念她是长辈,逸敏真想抽她一巴掌。
逸敏凑到她鼻子底下:“姨妈,许峤给您安排的小鲜肉您满意吗?”
溪岱荣脸色大变:“你胡说什么?”
逸敏掰着手指头:“这些个小男生可都领着许峤的薪水呢。姨妈要是不信,尽可以查查他们的户头。”
一席话,将溪岱荣的骄傲打击得一无是处。
她一直以为凭自己的魅力足可以打动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没想到,许峤这王八蛋,竟然在在她身上出阴招。
脚指头都能想得到,许峤防着她,必然不止设美男计这么简单。
溪岱荣几乎可以肯定,她让许芸配合被绑引逸敏孤身赴险,把逸敏送到陈森林手里,又差一点被程眉炸死这事,许峤一定有证据握在手里。
溪岱荣的危机感瞬间上升了n个维度。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许峤必须滚蛋。
溪岱荣出神短路时,逸敏早已绕过她,按开了隔间玻璃门。
撩开围帘,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许漱石半坐在床上,输液管被他撤掉,回了一半的血染红了床单。
许峤跪在地上,头上湿答答的,周围散落着手机,输液瓶
许漱石怒视着他,艰难地抬起一只脚朝他头上踹。
“爸爸,”逸敏大叫着奔过去,扶住许漱石,“爸爸,您心脏不好,不能动气。”
“别管我,今天我要打死这个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混账。”插管后,许漱石声音嘶哑,但语气中令人胆寒的愤怒和威严却分毫未减。
逸敏按着他,给他顺气,眼见着他平静了点要躺下,没想到他抓起边上的心电监护,朝许峤头上砸。
许峤没有躲,一动不动跪着由着将近十斤的家伙砸在脑袋上。
“我把许氏交给你,把女儿交给你,你竟狼心狗肺。我还以为谁这么大胆子,敢重启我钉死的项目,没想到啊,我养了一头白眼狼。”
许漱石气血两虚,吼完这几句,口唇乌黑,大汗淋漓。
原来许漱石进icu,原来他醒来就叫律师,是发现了橙郡家园重启。
橙郡家园就是他把溪岱恩的死迁怒到业主身上,强行运作成烂尾楼的。
逸敏张口,却见许峤冲她摇头,示意她什么都不要说。
逸敏正着急,艾丽莎领着律师已经来了,溪岱荣也趁机进来,扒拉开逸敏站到许漱石旁边,以胜利者的姿态盛气凌人地盯着许峤,一面又低声下气地给许漱石顺气:“姐夫,您别生气,许峤惹你了,把他赶出去就是了,何必气坏了身体?”
许漱石血红着眼,转头看看溪岱荣,语气恶劣:“你怎么来了?这没你的事。”
溪岱荣讪讪地:“听说许峤把您气病了,我哪里坐得住,爬也要爬过来照顾您,免得您病重的时候,有人谋财害命。”
溪岱荣的眼睛贼溜溜地扫许峤,许漱石最厌烦别人指点指挥他,一点面子也不给,喝道:“说了没你事。出去!”
“姐夫~~~”
“出去!”许漱石动了怒,转头瞪她,溪岱荣吓了一跳,只得心不甘情不愿走出去。
许漱石病了,但人没傻,溪岱荣那点花花肠子哪里唬得了他?
许峤罪不可恕,她也休想得到许氏。
许漱石让律师就地起草一份新遗嘱,要把许峤逐出许家。
许峤失去了许字,也就失去了任劳任怨奉献了十几年的许氏集团。
逸敏看到这份无情无义的遗嘱,直接崩溃了,在许漱石即将落笔的一刹那,她扑过去:
“是我,爸爸,是我要重启橙郡家园的。许峤是被我逼的。您不能把他赶走,不能把他赶出许氏。”
许峤捂着她的嘴,把她往外推,挡在她和许漱石中间:“她没有能力重启,是我。”扭头吼逸敏,“爸爸分得清事实,不要信口开河。”
逸敏说的歇斯底里,许漱石有一瞬怀疑,经许峤这么一说,凭自家女儿一眼望穿毫无城府的头脑,怎么都不可能重启一个烂尾了十年的楼盘。
女儿这般维护许峤,看来送她回去果然培养出了感情。
许峤能短时间能神不知鬼不觉重启一个项目,可见确实能力不俗。
自己即将不治,女儿后半生得有个强劲的依靠。
想到这,许漱石把胸口的恶气吞下去。
“许峤,依我以前的脾气,非打断你两条腿,剥了你的皮。不过,现在,看在你和姗姗已经结婚,我不把你赶出许家,只是我的遗产包括许氏,你都无权继承,你只能以我女儿配偶的名义参与许氏。”
许漱石自以为已对许峤宽宏大量,许峤会对他感激涕零,逸敏也会为他的退步而感动。
可这两个人怎么就垂着头站着,连一句口头谢恩都没有。
“我身体不好,你们这几天把婚礼办了。”许漱石冷峻的目光从许峤身上扫过,“怎么?不乐意?”
“对不起,爸爸。我不能娶逸敏。”许峤低着头。
“你,”许漱石再一次愤怒了,朝许峤脸上唾了口唾沫,“你是什么东西?敢不要我的女儿?”
许峤没有擦,脸上丝毫没有受到羞辱的表情,他捡起落在地上的遗嘱:“我愿意脱离许家,请您签字。”
许漱石简直不敢相信,许峤竟然不喜欢逸敏。
他虽然老,眼神不好,可他看人的眼光不会错。
十年来的观察更不会错。
许峤一直喜欢逸敏,哪怕逸敏对他冷冷淡淡爱答不理,他也喜欢她。
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你敢?!”许漱石半威胁半恐吓,“你们明明订了婚,你敢辜负她?”
他打定注意,许峤再说一个不字,哪怕有千万种不得已的理由,他也要用抽屉里那把手/枪崩了他。
“你敢辜负她,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他咬牙切齿,冲许峤一个字一个字说。
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出,心电监护报警的蜂鸣声也因为电源耗尽而逐渐低沉直至消失。
房间里安静得如同大雪后夜半时分的森林,静谧又恐怖。
就在这时,一阵呜呜声从地面传来,仿佛利剑,刺中了所有人的神经。
逸敏的手机就掉在许漱石的床边,清晰地显示出两个字——“老公”
向海拿着她的手机改的微信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