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车到山脚,前面已没有路,支援大部队还没到,只有一架警用直升飞机在空中盘旋。
怪石嶙峋,黄土漫漫,方圆数里杳无人机。
一起赶来的傅星岩皱眉:“怎么会这样?”
向海拳头一捏:“我又上她的当了。”
程眉上了飞机,看了一下表,快要起飞时,向海电话进来了,他在那头气急败坏:“人呢?”
程眉手指在手机壳上轻轻滑擦,微微笑道:“飞机还没起飞,我总得确认安全了才能把底牌给你吧。”
向海又重重道:“逸敏在哪?”
“你放心,同学一场,我也不会太无情,就在那附近,你好好找找。要不你就等,等飞机飞出了国境。不久,也就一个小时。”
说罢,程眉果断挂了电话,关了机。
向海怒得把手机摔了出去。
“艾,你丢什么手机啊!”傅星岩在乱石堆中摸手机,就在他捡起手机站上一块巨石时脸色骤然变了。
拨开手机地图,果然,翻过一座山就是夏城,几公里外是两地交界、人迹更罕至的滩涂。
傅星岩心里揪起一个难受得疙瘩。
“我知道个地方,逸敏可能在那。”
两人顶着头灯,在尖石成堆的山上摸索前进。
到了海边,傅星岩指着泥泞滩涂一侧模糊的黑影:“看见那堆凸起来的大石头吗?那是个山洞,里面空间很大。洞口在前面那两块竖着的石头中间,你进去看看,”傅星岩声音嘶哑,表情比向海还难看,好像知道洞里有可怕的事,他站在原地,抬不起脚。
“我进去,你用我的手机联系何局和许峤。”
向海一脚踩下去,卟唧一声陷在了泥泞里,脚被厚厚海泥吸住。
傅星岩俯身看了看:“涨潮了,山洞很快就要淹没了。你别进去,先等救援。”
“逸敏在里面,你叫我怎么等?”话没吼完,向海踢踏着海水朝黑魆魆的山洞走去。
洞口一半没在海水里,向海脱下衣服系在头顶往深不见底的洞中游去:“逸敏,你在吗?”
脚下沙袋里的沙子早已被潮水冲走,逸敏悬在半空中,渐渐地水漫上来,从踝关节到膝关节,到肩部,现在到了脖子。
春天的海水不过0°上下,奔涌的潮水一点点掠走她的体温。
被路琳推到露台上没冻死,还以为躲过一劫,未曾想到了最后,还是绑在石柱上被活活冻死。
果然大难不死必有后患!
橙郡家园已经重启,她没有什么必须要完成的使命了。
放弃最爱的最想在一起的向海,后半辈子也就没什么值得期待的了。
是祸躲不过,就这样吧,此生终结于此。
水到了下颌,最后一颗有温度的泪珠滚下来,逸敏脑袋陷入了迷离。
藏在心里的那个名字变成了脑海里唯一的执念,过往的时光走马观花般闪过。
夏城一中悠长的走廊,他走到她面前:
“嘿,你好啊,还记得我吗?你在医院门口救了我爷爷,我还没说谢谢呢。”
“我叫贺向海。你呢?”
贺向海,贺向海
逸敏默念着这三个字。
她要记住这三个字,如果有来生,她要寻着这三个字重新找到他。
“逸敏,你在哪儿?回答我?”
迷迷糊糊,有一道光照过来,一个声音穿过海浪声传到耳朵里。
向海!
是向海。
他来救她了!
她积攒起所有的力量喊“我在这。”,可嘴被堵住,所有的呼喊到了喉部以上变成了呜呜声。
“逸敏,”向海在洞里游了一圈,没发现逸敏踪迹,正准备出去,忽然听见石柱那边好像有人用双腿拼命踢海浪,他游过去,冰冷的水里仰着一张冻得毫无血色的脸。
“逸敏,我来了,”向海解开绳子,把逸敏托上水面,扯掉她嘴里的黑布,禁不住紧紧抱住她:“我来晚了,对不起。”
逸敏瑟瑟发抖,舌头僵硬说不出话。
向海更紧地抱着她,想把体温传给她,抱了一会,逸敏哆嗦着开口:“陈,陈森林,怎么样了?”
“死了。”
“死了?”逸敏又惊讶又难受,“怎么死的?是咯血窒息吗?”
向海撩撩她的发,凝视着眼前失而复得的脸:“可能吧。”
逸敏悲叹道:“他本来可以活的。”
说到这,她想起心中的疑惑:“他一直在说她她她,好像背后有人指使他。”
“程眉。”
“程眉?为什么?”
“别管她为什么了。咱们先出去要紧。”
逸敏趴在他肩头,乖乖地嗯了一声。
向海把放在石头上的大衣取下来:“大衣还干的,你拿着,我托着你走。”
把逸敏托上干一点的岩石,向海说:“把湿衣服脱下来,换上大衣。”
逸敏手脚僵得像没有关节的机器,向海吻吻她:“我帮你脱,可以吗?”
逸敏垂下头,苍白的脸好似泛起了红晕:“嗯。”
向海解开她湿透了的衣服,把她裹在他的大衣里,湿衣服包成一团,这才朝外喊:“傅星岩,傅星岩!”
傅星岩早已跳到高处,对着里面大声应:“怎么样?找到了吗?”
“找到了,一会该退潮了,我们等潮水退了再出来。”
洞口被水淹没了,现在出去逸敏的衣服肯定又得湿。
天色逐渐泛白,微弱的晨光里,一队人带着担架和救援设施从山上下来,唐盼盼抓着相机,微胖的身躯在山石间飞快地跑动,头发被海风吹得乱七八糟。
傅星岩朝山上招手,转头冲洞里喊:“救援还有十几分钟到了,你们别急。”
找到了逸敏,向海的世界平静下来,他一点也不着急,湿哒哒地站在岩石下,哈着气搓揉着逸敏手和脚。
初升的日光从石缝里照进来,经过水面反射,洞里五颜六色波光粼粼。
“逸敏,”他唤。
“嗯。”逸敏低低地应,任由他把手握在掌心。
“在一起好吗?”此刻这样问有点趁人之危,可是他舍弃一切来到这里就是想要这个。
“好。”
逸敏声音很低,带了点被潮水浸透的沙哑,但她答得坚决果断,丝毫没有犹豫。
向海心里瞬间炸开了花,雀跃地一下跳上岩石,挨着她。
“转过来。”他说,“让我抱抱你”
逸敏把头转过去,紧紧地抱着他,向海俯下头,撅住了那两片冰冷柔软的唇。
唐盼盼站在外面喊:“逸敏,你怎么样?”
逸敏的头被向海按着,嘴里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你不是说他们在里面吗?怎么没声音?”唐盼盼质问傅星岩。
傅星岩笃定:“真的在里面。”
向海侧头吻着逸敏,按着逸敏的腰,慢慢地摩挲着。
逸敏整个人撑在他身上,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由冰冷变成一团灼热。
“我们该出去了。”逸敏喘不过气地嗫嚅着。
向海恋恋不舍从她唇上挪开,凑到逸敏耳边,意犹未尽道:“回去继续。”
他把她的手放到唇边,款款道:“我爱你!”
逸敏抬眼看着他幽深的眼睛:“我知道!”
向海歪头:“然后呢?”
逸敏看他不满意的样子,无辜地眨眼:“然后?”
随后展颜一笑,在他脸上印了个吻:“然后我也爱你呀!”
向海捏了下她的耳垂:“故意气我是不是?”
逸敏笑着又在他额上亲了一下。
“还要。”
逸敏噌怪:“贪心!”乖巧羞涩地闭上眼吻他的唇。
在向海辗转深入之际,逸敏睁开眼及时抽身,被洞顶上一个白色物体晃了眼,拍拍向海:“你看,那是什么?”
向海扭头,待看清那物体的模样以及绑在上面还剩两分钟的计时器时,脸色大变。
他拉起逸敏,往前一推:“快走!”
头顶岩石的空隙里,唐盼盼正眯着眼往里面张望。
向海大喊:“唐盼盼,洞里有炸/弹,你们所有人快跑,往山上跑。”
“炸/弹?”唐盼盼懵懂了片刻方反应过来,跳脚大叫,“有炸/弹!”
海风太大,山上的人听不见,依然往海滩冲来。
傅星岩跳过石头,去山上接应,半路上隐约听见唐盼盼喊话,可是他没听清,站在半中间大声问:“怎么了?”
唐盼盼急的抓耳挠腮:“炸/弹,炸/弹,嘭~”她撒腿就跑了,跑了几步,回过神来——逸敏和贺向海还在里面,马上又折了回去,。
傅星岩他们忙着拿毯子热水,压根没注意情势已危在旦夕。
“唐盼盼,把逸敏拉上去,快。”贺向海把逸敏往顶上的石缝里推,
逸敏问:“那你呢。”
“你先上去。”
唐盼盼趴在石头上,伸长了手接住了逸敏,把她从缝里拉到了外面。
“向海,”逸敏喊,“抓住我的手,快上来。”
向海站在下面,叮嘱道:“唐盼盼,把逸敏带到石头后面,趴下,不要起来,快点。”
逸敏急道:“那你呢?”
“我自有办法,你们快走,”向海说完,三两步爬上去抱起白色炸药包,跃进了海里。
计时器依然在飞速跳动。
tmd炸药包是防水的。
“向海,”逸敏匍匐在洞顶,唐盼盼死命拉她,“快走,太危险了。”
“不,向海还在里面,我不走。”
小时候看电视剧总觉得叫她走却不走的女主蠢得像头驴,她们的倔强忠贞平白耽误脱险时机。可轮到自己,逸敏才理解,生死攸关之际,女人只想和爱人同生共死,根本不想劫后余生。
向海沉在海里,唐盼盼拖着逸敏:“走啊,快走!”
逸敏哭喊着被傅星岩和唐盼盼合力抱到石头后面,唐盼盼死死按着她的头不让她抬起。
嘭~~~巨响传来,海面炸起一面白色水墙。
逸敏全身的血一瞬间重新凉透了,唐盼盼感觉压着的身体在颤抖,她翻过身,放开了逸敏。
逸敏满脸沙石,口唇出血,漠然呆滞地盯着归于平静的海面。
她站起来,无魂无魄朝海走去,脸上湿哒哒的,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逸敏,”唐盼盼表情哀怆地揽着她,不让她再往前。
逸敏挣扎着,哭着:“向海在那里,我要去陪他。”
唐盼盼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哽咽道:“逸敏,别这样!”
“快看,他还活着,”有人大喊。
波光处,一颗脑袋探出水面,向海浮出来,一边游一边朝逸敏挥手。
“他还活着,逸敏,贺向海还活着,”唐盼盼喜极而泣,一蹦三尺高。
向海游到石洞边,爬上长满牡蛎的灰色岩石逸敏张开手臂朝他奔去,忽然又一声巨响。
刚刚还惊喜雀跃的人瞬间定在原地。
山洞里竟然还有一包炸/药。
唐盼盼眼疾手快将逸敏扑倒在地上,双手挡住逸敏的脑袋。
大大小小的石块四处飞溅,砸在唐盼盼身上。
“向海,”逸敏挣扎着起来,石洞已经坍塌变成了凌乱的石头,哪里还有向海的身影?
逸敏不顾一切冲过去,一边哭喊一边徒手在乱石堆里刨:“向海,你在哪儿?快出来。”
向海躺在石头下的海水里,脸上被泥沙覆盖,头破了一个大口子,血染红了石头和大海。
人们七手八脚把向海抬出来,放到担架上,抬上了直升飞机。
逸敏身上裹着向海的外套,别人要她脱下来换一件更干燥保暖的,她反而裹紧了衣服:“不,这是他给我的,他给我的,我不会脱下来。”
向海送到医院,拍了ct,核磁,诊断为脑外伤,脑震荡,做了急诊手术。
逸敏坐在他床前,不吃不喝日日夜夜睁眼守着,谁劝也没用。
病房前,一个颀长的身影站了许久,看到逸敏把向海的手放到脸上,好几个小时保持着这一个姿势,转身吩咐不远处的院长:请不惜一切代价给贺向海用最好的药,一定要让他醒过来。
说完,身影转身离去。
有些人该料理了。
程眉在飞机上心满意足地睡了一觉,起身伸了个懒腰,打开遮光板,想看一看高空下美利坚的景色。
下面山峦起伏,银色的海浪拍打着褐色的沙滩,远处高楼上悬着闪闪发光的招牌——许氏集团!
程眉不可置信揉了揉眼睛。
没错,招牌上还是那四个端端正正的中文字——许氏集团。
她解开安全带,疯狂地拍打驾驶舱:“不许降落,不许降落,我有钱,我给你一个亿,带我去美国,别降落!”
飞机缓缓下降,平稳着陆,滑行制动,停在了私人飞机专用停机坪。
舱门打开,许峤穿着及膝的黑色风衣站在舷梯下,脸上挂着令人不寒而栗阴冷的神情:
“程小姐,欢迎回来!”
程眉恨得目龇尽裂:“你竟敢买通机长?”
许峤冷笑道:“买通?程小姐回头看看,这本来就是许家的飞机,机长也是许家专职机长。”
程眉回头看了一眼豪华耀眼的私人飞机,怪只怪忙里出错,竟然没看飞机型号。
整个嘉西除了许家也没人买得起湾流g650。
贺向海说可以办到,竟然是找许峤借飞机。
傅星岩远远地站着,静静地看着警察押着程眉朝他身旁的警车而来,银色的手铐铐在手腕上。
这双手,也曾纤白如玉,也曾戴过卡地亚梵克雅宝,如果她不用它犯罪,不用它伤害他情同手足的同学朋友,傅星岩愿意从贺向海手中牵过这双手,一辈子走到头。
“傅星岩,我还是你的新月如眉,傅星岩,我爱你,你娶我好不好?”
只要她哭她难过,傅星岩一定会毫不犹豫站到她身边。
可这一次,傅星岩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走近去,伸手抚了抚她的脸:“程眉,你根本没爱过我,你没爱过任何人,对不对?”
“不,我爱你,星岩,我爱你,我做这一切都是迫不得已,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身不由己。”
傅星岩默默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块石头:“我们的山洞,你以我名字命名的山洞,被你亲手炸毁了。你绑了逸敏,你还放炸/弹,一包不够,你竟然放两包,陈森林已经死无对证,你却仍然要置向海于死地,你根本从一开始就是想害死他们。程眉,我们开始的地方,我们最美好的不为人知的地方,我真没想到,你会把它变成一个杀人的地方。”
他弯下腰,把石头放在地上,同时放下的还有一把钥匙和一个计时器。
傅星岩走了,没有回头。
程眉望着他决绝的背影,蹲下去,捧起那块石头,隐约有一行泪从嘴角流入。
她哭了!
不是为失去傅星岩,而是如果放三个的话就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