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国庆长假,许峤要出国参加企业家年会,问逸敏有什么打算。
住宿是组委会安排的,但许峤让秘书在当地风景名胜区定了一栋度假别墅,他想着万一逸敏无聊想出去,就顺水推舟提议去那。
逸敏在看微信。
唐盼盼刚把她拉进了班级群,临近假期,群里热闹非凡,她看信息太入神,没有听清许峤说什么。
许芸端着她那硕大漫展限量款马克杯,喝一口奶茶说:“姐,我们在家打游戏吧,我教你。”
许峤拎着她耳朵,把她丢出去:“假期不用念书?就知道打游戏。跟你呆几天,肯定五毒俱全。”
逸敏这才抬头:“谁五毒俱全?咦?你怎么还在这?”
这里虽然也是许峤的家,但一过晚上七点半,逸敏就会把他赶走。
许峤很无奈,也不知道逸敏这仇要记多久。
十年了啊,他表现得多么克制有礼,无期徒刑也该减刑释放了吧。
许芸哼一声,朝他做个鬼脸:“再见,许大叔。”
许峤有气没处发,好歹是许氏董事长,在家地位怎么这么低?更可气,温姐竟然已经站在门口,把门打开了:“许先生,再见!”
许峤抬抬手:“……你,你们……”
温姐得体地微笑,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动作:“许先生,您走好。”
许峤下了台阶,回望二楼那间房,橘黄!色的灯,并不明亮,像一盏拢在手心里的小火苗。
灯下弱小文静的人,曾一板砖把挟持他的人砸晕,然后拉起他的手,在月色下狂奔四五里。
她的长发在奔跑中散开,万缕柔丝迎风飞舞,搅动了他沉寂冰冷的心。
他想要一件她贴身的物品,看上了那条挂在她脖子上的橄榄石项链。
用个小小的计谋,轻松得到了它,很快又被许漱石拿走,引发一场轩然大波之后销声匿迹。
许峤空有亿万身家,却赔不起一条不值钱的橄榄石项链。
温姐热了杯牛奶送到逸敏房间,逸敏正在擦脸,拿起了喝了,杯子放回托盘:“谢谢。”
温姐站着不走,逸敏问:“温姐,还有什么事吗?”
温姐深深鞠个躬:“谢谢您,苏小姐。我父亲的事,多亏了您。”
温姐的父亲八十多岁,得了肺癌,来嘉大一院治疗,手术还好,几万块钱,可术后要用的进口靶向药,一个疗程就能掏空温姐几十年积蓄。
半月前,医药公司突然联系她,告知他入选了该药的临床试验,免费用药五个疗程。
老父亲用药后两周,肺里包裹血管没法切除的肿瘤消失了,骨骼,颅脑的转移灶也没了。
出院时,温姐一问,才知道是逸敏托了关系,找对方先签了保证书,父亲才得以入组。
温姐一把年纪,感动得就差点跪下来了。
“不,不用谢。”
逸敏说完,赶忙埋首在手机。
被当面郑重其事说谢谢,她比对方还不好意思。
老爷子得的肺癌和于淑慧一个类型,靶向药有多昂贵,逸敏深有体会。
逸敏当年给于淑慧申请赞助药的时候接触过这家公司,原先同情逸敏的小专员已是中国区经理,逸敏托许峤找到他,人很痛快地在申请书上盖上了“通过”。
这个药不好买,太贵,申请赞助药的病患以十万计,逸敏当年拼尽全力也没能为母亲争取到一个疗程的靶向药。
没有药,于淑慧的病情急转直下,经常半夜大咯血,逸敏守在床边,从来不敢睡死,生怕血块堵住气管,妈妈窒息。
向海在北京集训,马上要出国参加奥赛,鞭长莫及,逸敏身边连个求助倾述的人都没有,实在走投无路,只得伪造简历去许峤公司打工,在学校给低年级代写作业。
那一个月,逸敏身心煎熬,可是赚的钱只够交住院费。
参加一场酒会,有额外的5千块补助,逸敏想也没想就跟着许峤去了。
向海得了金牌提前回来,也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直接从火车站杀到酒会现场。
许峤正虚揽着她的腰,跟两位负责招商引资的官员觥筹交错。
贺向海走到她面前,捏住她拿酒的腕子把她拽出去,咬牙切齿说:“为什么要做这些?你还有很多办法,你还有我!为什么要作践自己?”
他愤怒到喷火的眼神深深刺痛了逸敏。
逸敏挣开他的手:“我需要钱。”
很多很多钱。
这笔钱向海不会有。
许漱石答应给于淑慧800万,算于淑慧养育逸敏十八年的“断恩钱”。
于淑慧没有伸手接卡,许漱石把卡放在油漆剥脱的桌面上,于淑慧冷冷扫了一眼,嗤笑:“不错,十八年,800万,也不算亏。”
她挣扎着起来,抡起墙角卷了边的扫把,把逸敏打出了家门:“哭哭哭,哭个屁。养了你十八年,我就不能要点回报?我前世欠你的,活该这辈子被你拖累?走,赶紧走,别在我眼前惹我烦。”
逸敏哭着喊着,拍门把手都要拍断了:“妈,别赶我走,求求你,别赶我走。”
于淑慧隔着门对许漱石嘶吼,“赶紧把她带走就知道哭,我还没死呢,少在这哭丧。”
逸敏以为这八百万可以保证于淑慧得到足够的靶向药,能一直活下去。
她流着泪,跪在门口:“妈,您千万要保重,女儿走了。”随后,她被许漱石带走了。
新上市的pd-1没能挽救于淑慧,逸敏离开三个月后,于淑慧撒手人寰,终年45岁。
她不许逸敏回去,甚至不接逸敏电话,临终时,没有一个亲人在场。
这些年,逸敏不敢轻易想起关于母亲的一切,稍微一触及,就会难过到落泪。
温姐父亲的腺癌,病理类型,基因分型和于淑慧一模一样。
这大概就是冥冥中的天意,让逸敏能稍微弥补失去母亲的遗憾。
手机一直不停地叮叮咚咚,逸敏擦擦眼角,回到现实。
群里在接龙统计十一回夏城。
唐盼盼挨个发私信说童老师马上要退休,大家尽量抽空回。
逸敏不大认人,又不会交际,很少参加集体活动。聚会什么的,于淑慧怕她出去乱吃东西,也不让她参加,高中的几次聚会,是程眉和贺向海——一个团支书一个班长,联合起来到家里拉她去的。
逸敏骨子里很羡慕程眉,不管男生女生还是老师,她总能游刃有余,而逸敏自己,和老师说句话都小心翼翼,闪烁其词,总像做了亏心事。
唐盼盼在群里说:“就剩三位同学没回复了啊。”
艾特的没回复的三位,是程眉贺向海和逸敏。
唐盼盼又私逸敏:“这两狗男女最好别来。”转脸在群里嚷,“贺向海,程眉,赶紧来听听群众的呼声。群众邀你回家聚会了。”
逸敏囧出一头汗:“你这么切换不怕发错吗?”
唐盼盼一个六亲不认的表情:“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这几个窗口都搞不定,还要不要在狗仔圈混了?别告诉我你要确定他们不来你才来。你怕他们做什么?拿出点被绿女主的霸气来。”
说了多少次,她不是被绿也不是被劈腿,唐盼盼这家伙还是不当回事,成天念叨。
逸敏分手没成怨妇,唐盼盼倒成祥林嫂了。
逸敏叹口气:“我不是怕他们。”
他们有什么好怕的?
她是怕童老师。
于淑慧去世后,逸敏和童老师联系过一次,童老师把她骂了一顿。
童绿芽老师是于淑慧发小,一生精力奉献给了教书事业,未婚无子女,把学生当亲人疼,对逸敏更甚,生活上关照有加,学业、为人处世上也给予厚望,所以母亲去世都不出现,这么不孝的行为,把逸敏骂哭也在情理之中,无可厚非。
逸敏是乌龟性格,怕给老师添堵,再也不敢联系了。
回国后,本来要登门拜访,又因为贺向海的事,她没能调整好心情,就一直拖着。
这次聚会,逸敏就怕她出现让气氛尴尬,扫大家的兴。
逸敏捏着手机,犹豫着。
通讯录里出现一个红色的1,提示她有一个新的朋友。
逸敏一看名字和头像,赶忙通过。
通过之后,逸敏立刻发了一条信息:“童老师好!”
发出的同一时间,童老师发来了视频申请。
逸敏把头发整了整,按下了接受键。
童老师50多岁,头发已白了大半,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白瘦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睛依旧深邃明亮,闪烁着智慧和慈爱的光芒。
“逸敏呀!”童老师拖长了声音唤她,像极了爸爸还在世时情绪平和的于淑慧。
“童老师。”逸敏叫了一声,马上就哽咽了。
“你这孩子,回来了也不来看看老师。”童老师虽在责备她,可语气里毫无生气的意思。
这种感觉让逸敏更加愧疚。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去看您的。”
“十一回来吧?老师要退休了,你能回来就太好了。这么多年没见,真想好好看看你。”
被人挂念的感觉真好,逸敏噙着热泪点头:“我会回去的。”
童老师脸上绽放着开心的笑,像开了一朵花。
“行。你哪天方便,咱们就定哪天。”
童老师这是生怕她不回去。
逸敏想了想,觉得三号最好,同学们基本都到家了,假期中间,也没人急着返程。
“那就三号。”童老师隔着屏幕端详逸敏,越看眼睛越弯,笑意越浓,像看着自己孩子一样,满心满眼的欣赏和自豪。
“你们这一届啊,一个你,一个贺向海,读书的时候个顶个优秀,老师原以为你们会一直开心幸福,谁知道发生这么多事,你们俩竟然分开了。你呢,跑到国外去,音信全无,向海忙得跟什么似的,以前还会到家里来坐坐,看看我,这几年,叫他都不来,好不容易来一趟,也不怎么说话,就知道抽烟。”
童老师是第一知道他们俩猫腻的长辈,她把她俩叫去办公室的时候,逸敏还以为会挨一顿批,结果童老师给她拿了盒温牛奶,跟贺向海说:“给女孩子带早餐,最好买热乎的。”
贺向海笑呵呵地挠头。
逸敏脸红到脚后跟了,贺向海还偷偷抠她藏在身后的手指。
童老师把一切看在眼里。
少男少女的感情硬档是挡不住的。
她问贺向海:“真喜欢逸敏?”
“真喜欢。”他说的又大声又坚决,末了还加一句,“特别喜欢。”
“瞧瞧,还特别喜欢。你说说怎么算特别喜欢?”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毫不怀疑彼此喜欢,可要具体说出来,又不知从何说起。
“那我来说说,你们听听我说的对不对?”童老师喝了一口茶,走到窗口,看了看外面喧闹的操场,回过头说,“喜欢可以是生理的冲动,情感的表达,但真正的喜欢必定要对彼此的未来负责,两个人齐头并进,为美好生活加油奋斗。如果做不到,天大的喜欢到头来也只是海市蜃楼,空中楼阁。”
童老师对待学生如春风化雨,班里好几对,她没有一刀切阻止也没放任不管。
年少的感情是最纯粹美好的,所以更要控制欲望,守住底线,在枯燥高考备战中互相鼓励,哪怕将来不在一起,想起这一段,想起那个人,也会感到幸福和感恩。
逸敏一直记得童老师这句话,那个人带给她的是幸福和感恩,可她留给他的,好像不是这两样。
她想不通,到底做了什么,让向海怨她,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