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苍白闪电划破层云,伴随沉闷雷鸣,豆大雨点洒落山间。
万顷竹海的某株粗壮竹竿上,洛臻于梦中惊醒,脚尖一点身下翠竹,飘然落地,但身上瞬间已沾上大片水渍。
“糟了。”她低声自语道,匆忙抬手撑开一小片避水结界,挡下风雨,但令她悬心的可不是忽来的暴雨,而是即将到来的年试。她还不曾温习完经文,而明天就是初试!她竟然在练完剑法后睡了过去。
洛臻身形于雨中飞速掠过竹海,只留下道深色残影。朝着万剑盟女弟子房方向而去。偶然本隐藏于山间雾气中的排云兽忽然冒出个脑袋,毛茸茸的雪白兽耳因雷声抖了抖,打了个哈欠,翘起尾巴一晃,便一跃而起,跳上正雷鸣电闪的云端。它身上雪白绒毛沾上黑云墨色,灰扑扑的一团在云上蹦跳翻滚,欢快朝着天边雷光而去。
她来不及羡慕,眼前已出现了万剑盟的女弟子房。弟子房建于山腰之上,时有云雾遮蔽,山涧溪流作梯,自下而上,蜿蜒盘旋,直达最高层。此时雨帘与溪流融为一体,洛臻毫不犹豫地踏上长剑,御剑飞入外间茶堂。
只见春雷乍鸣之下,万剑盟弟子房内亦如蛰虫初醒,躁动不安。
“不行不行,这乘风诀第十三式我总不得要领。明日便要考核,怎么办怎么办?”
“你这算什么?我现在连内息都是乱的,这次准要丢人了……”
“我昨天还见你御剑去和陈钰幽会,今天就内息乱了,别这次又苦着脸拿第一啊。”
“诶诶诶,让让让让!我的剑不听使唤!”
话音刚落,就见一把长剑“嗖”一声掠过洛臻耳畔,破窗而出,飞入雨中,惊起树上躲雨的一只玄鸟,引来一声尖锐的鸟鸣,像极了咒骂。剑主急得夺门而出,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剑自行往远处山涧而出……
时值惊蛰,正待万物复苏,亦是万剑盟最热闹的时候。只因繁山最接近苍穹,乃人界灵气鼎盛之地,自然最利于飞升,而各位先辈们的亲身经历也印证了这一点。人界近百年来飞升者不在少数,然而最出名的那位是繁山万剑盟前任掌门许恕,现任天界琅嬛阁阁主。传闻其未破百岁,便已得道成仙,正是因为从小长在繁山,飞升那日也正是惊蛰。
自许恕升仙后,每年惊蛰,修仙界各门各派就自发地齐聚于此,渐渐成了如今的修仙界盛会——雷音会。原是现掌门关朔苦于道友们总是不约而同地蜂拥而至,将原本高耸入云的繁山踏平了至少三寸,他身为万剑盟掌门自然不好下逐客令,索性与其余各派商定于惊蛰前后举行雷音会。入太虚境或渡生境者可借此机会沐浴灵气,沟通天界,尝试飞升。其余弟子则互相切磋,或是进行特定考核。
一开始几年对弟子的考核只是附加内容,各位弟子也只需互相切磋,点到为止。但几年后,由于个别掌门有意宣扬门威,皆引出各自门下最得意的弟子与他人争锋,其余掌门自然不甘落于下风,便也纷纷使出十八般武艺,生怕落于人后,成了修真界的笑话。
于是,本有心围观各位大能飞升的万剑盟弟子们,不仅看热闹不成,还从此不得不在惊蛰之前加紧修炼,通过考核,否则丢人将丢到整个修真界。
好在万剑山弟子颇为争气,日夜苦修者不在少数,历年来多名列前茅,鲜有名落孙山者。而那些少数,据说将得掌门关朔亲自“教诲”,得此“教诲”者,无不在此后发愤图强,不寝不食,修行不怠。
此时有人在不顾背后鸡飞狗跳,艰难地回忆书上的晦涩文字。
弟子们修业专用的长桌边,坐了一名女修。与洛臻一样,皆是十七八的年纪,长着一张可爱的圆脸,神色却比其他人淡定些许,正是洛臻的好友画溪。她从书卷里抬起头,欣喜地看见洛臻归来,却是一身雨水,颇有些狼狈,只得无奈地为她倒了杯茶,抬手拍了拍好友,催促道:“洛臻仙子,你再不好好用功,明天就只能跟掌门一起入眠了。”
“……”洛臻闻言更为绝望,饮下杯中茶,长出一口气,刚准备坐下的姿势瞬间调转回站立,敛眉道:“他不会让我入眠的。要么入眠,要么长眠。”
大概是不愿真的接受掌门“教诲”,洛臻揉了把脸,拿起桌上的书卷摊开在地,双手撑地,双腿轻盈一弹,在空中划过一道潇洒的弧线,就贴着墙壁靠了上去,倒立着面对地上的书卷。她高束的长发散落在地也不在意,忽只觉得这样反倒清醒不少。一条条经文自书中浮现而出,漂浮于半空,正准备钻入洛臻耳中,门外就传来一声大喊:“圣焱宗来了!”
“圣焱宗?”倒立的洛臻和画溪对望一眼,眼中皆是迷茫和隐约的惊恐。洛臻差点就闪了腰,连忙放下长腿回到正立方向。
只见一黛蓝衣衫的万剑盟男弟子慌慌张张跑至门前,正要一脚踏进门槛时,在女弟子们拔剑之前,自觉退了回去,又后倒两步,不忘喘着气报信:“就是那个圣焱宗!玉祈风也来了!”
人界的修真门派千千万,但能报的上名的屈指可数——繁山万剑盟,瀛洲揽月楼,望城天罡府,以及位于帝京的紫微学宫。其中后两者为王权直接掌控,万剑盟因许恕之由享国教礼遇,斩月楼则居于海上。
其余大大小小的修真门派及家族之中,除西域日月教与南疆玄天殿在十余年前被打为□□,剩下的多属正派,得紫微书院默许。近两年来,日月教与玄天殿似乎也有所收敛,渐渐往中原地区活动,紫微书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说日月教与玄天殿只不得官方认可,那圣焱宗则是离经叛道之首。无人知晓圣焱宗所在位置,只传说其宗主玉祈风已堕入魔道,而圣焱宗的总坛也在魔界。亦有诸多歪门邪道依附圣焱宗,譬如合欢宗,便协助圣焱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不过那些谣传之事,圣焱宗从未承认,也从未否认。
故而世人一提起圣焱宗,凡是心存善念之人,无不唾其无耻,惧其恶行。洛臻与画溪也从小听闻圣焱宗作恶多端与玉祈风吃小孩的传闻,打从心底里对其深恶痛绝。但也不免心生好奇,毕竟这圣焱宗的传闻千千万,却从没人真见过圣焱宗的魔人作恶,更好奇那位宗主究竟有多大的能耐,以及他们此次为何堂而皇之地上繁山。难道是来砸场子的?
女弟子房内瞬间沸腾起来,画溪拉起又想回墙边倒立的洛臻,急道:“快一起去看看,别出事儿了!”
“能出什么事儿啊?”洛臻则有些不情不愿,对于玉祈风这样的人物,各位掌门、长老自然能摆平,若他们也摆不平,那她这种刚入初阳境的初阶弟子必然也无计可施。“现在不温习功课才是出大事儿了。”
“要是玉祈风闹事,那还有年考什么事儿啊?”画溪一句话分析了利弊,已强行扯着洛臻起来。洛臻一听,也来了劲,刚才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瞬间便脚下生风,追风步使得比多数人都出色。
两人跟着万剑盟众弟子御剑至繁山主峰,还未接近竟就被无形结界挡下。只见洛臻与画溪前方好几人“砰砰砰”地撞上结界,无形的结界上被撞出金色繁复咒纹。洛臻眼疾手快抓住最近一人,面无表情地提起挂在悬浮空中的剑上。
那剩余几人也一下从剑上滑落,差点就掉进深渊里粉身碎骨。还好忽有几条冰质般的半透明狐尾及时托住那几人,才挽回一条性命。
“师父。”洛臻双眸亮起,望向那白狐尾的源头——一把通体似泛着白霜与雪色的长剑,剑上则是一名身着白色长袍的男子,腰间挂着一个白玉酒壶,分明是叫女弟子们一见倾心的模样,却偏面带永远睡不醒似的倦容。只见御剑男子打了个哈欠,手指轻勾,几名弟子就被抛上云端,再落下时稳稳挂回了他们自己的佩剑上,个个都已经吓得面色铁青。谢少棠听见洛臻的声音,浅笑朝她颔首示意。
画溪也随即反应过来,恭敬喊了一声“谢师伯”。
来人正是万剑盟的长老之一,也是洛臻的师父,谢少棠。他把那几名弟子捞上来后,狐尾自动缩回他脚下的剑中。面对弟子们道谢,他也只是抬手有气无力地轻挥了两下,脸上睡意更深,仿佛下一瞬就要躺倒睡去。
“师父,今天怎么布了这么厚一层结界?玉祈风真的来了?”洛臻一直无甚表情的脸上此刻生动了几分,在自家师父面前毫不拘束,高束的长辫一甩,又转头用灵性去探那结界。画溪也从指尖分出一缕灵气触碰着,发现竟一下没入结界庞大的灵力流中,无影无踪。
平时的繁山主峰也会布有结界,但只防外人,万剑盟弟子皆可自由出入。如今这般防备,那只可能是圣焱宗宗主的大驾光临。不过这结界挡得住万剑盟弟子,挡得住圣焱宗宗主么?
谢少棠懒洋洋抬起眼皮,望了眼那层结界,挑了下长眉,轻笑道:“呵呵,还有谁来能有那么大阵仗?”
说罢,这位看似随时都可能睡过去的长老便拂袖转身离去,剩下几位弟子仍站在半空中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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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厢,结界之内。
繁山主峰璇玑厅之内,十二根高耸立柱撑起一片广阔穹顶,穹顶之上是快速转换的日月星辰。斗转星移之间,洒落满堂柔和光辉。
光辉笼罩着相对而立的两人。立于台阶上者为万剑盟现任掌门关朔,他脸部线条颇为硬朗,修眉入鬓,眸若寒星,面色与他腰间所配的漆黑长剑一般冷硬。
而阶下者虽站得稍低一截,却全然不见其任何惧色,反倒笑意盈盈,一双美目弯若初月,顾盼生辉。他身着玄色衣袍,袖口衣摆皆有金色暗纹隐约浮现,肩上栖了条黑鳞巨蟒,长身盘在他颈部,尾端绕过他戴着赤红戒指的食指。
二者只是这般对视,沉默良久,终是立于高处的关朔率先开口:“你……这般为何?”
阶下者唇角一弯,回道:“正道皆称我为魔头,我的打扮行径多少也得合这俩字眼不是?”话间他抬手拂袖,像是专门作了一番展示,“况且师兄你的结界都给我布好了,怎么能让外面那些小朋友们失望呢?”
关朔全程面色毫无变化,依旧眉头紧锁,最后甚至唤冰凝成把椅子坐下。静待其说完,他仍不疾不徐道:“祈风,好好说话。我此次邀你前来的原因,你应该已经知晓。”
若换成他人,关朔话语铿然,而灌输于字句中的真气更如凛风,吹彻心扉,足以令其生出敬畏之意。但堂下之人偏是名声在外的“魔头”玉祈风,此人不仅感觉如沐春风,还手腕一转,凭空多了把折扇,边摇着折扇,边也坐上黑蟒立成的“椅子”上。
扇摇生风,玉祈风施施然道:“你也知道是你请我来的?本以为许久不见,师兄你会给点情面,礼仪总要周全。没想到外面结界重重,这究竟是想要我来,还是不希望我来?师兄你这般防贼般的做法才叫我不解,着实寒心呐!”说罢,他还像模像样地啧了几声,眉心微蹙,似果真痛心疾首。
关朔如何不懂玉祈风的秉性,知道对方表面这般不在乎,心中未必如此作想,但有些事,他能把住分寸,其他人……沉默半晌,关朔才再度开口:“既然如此,望你也可律己正身,管好随你而来的那些……人。”修真界惯称圣焱宗的为魔人,但关朔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给玉祈风留些情面。
“师兄,你在跟一个魔说律己正身。”玉祈风的语气明显冷了下来。虽然嘴角的弧度未变,但眼底已全然失了笑意。
关朔深吸一口气,起身肃然道:“这是我万剑盟弟子的立身准则。”
玉祈风闻言眸光微沉,不再言语,转身几步化为一缕白烟,消失在璇玑厅内。
关朔这才唤来守卫弟子,命其如往年一般留心防卫。被问及玉祈风之事,关朔只回了一句“他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