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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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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听得有窸窸窣窣的珠翠布帛声从内室传来,他连忙放下茶盏躬身行礼,头也不敢抬,低垂着脑袋看着鹅黄色的裙摆绣着细致青色水波纹从自己眼前走过,行走之间如水波轻漾,在暖和的室内惹来一抹清爽。

    上头很快传来了一声淡淡的“请起”,他这才起身落座,一一回着夫人,如“留山园可做了什么打扮”、“府门口莫要太过张扬,如往年即可,咱们热闹是给内里人的”、“高琉璃灯盏不要闲置着,过年了都摆出来,都是红灯笼未免单调些”、“明日除夕便要把府里头的杯盏都换过一套应景的”等等。

    问答之间,牛全也略看了几眼传闻中的夫人。

    说来自家夫人同其他府里的夫人是大大不同,他的同乡在锦安侯府作大管家,据他说锦安侯夫人每日卯时便要传大小管事婆子们开始问话发对牌,事无巨细都要过问。

    但自家夫人从入了门他就没见过面,没办法,侯爷都交给他们了,他们这群小的拢成一块报给倪管家,再由倪管家挑拣了些重要的拟成册子单子报给夫人,夫人有兴致便看一眼,懒怠了就全丢给旁人。

    若不是此番接近年关,倪管家往府外跑得多了些,夫人心血来潮地过问了府里的安排,他恐是还见不到这尊真佛呢。

    一番对谈下来,牛全发现夫人完全不像他们想象里的娇纵或清高,瞧着面孔生嫩,问话却极有条理,温温和和。

    吩咐了一些事辛越便让牛全下去忙了,捏着茶碗盖想了想又问起了芋丝一些琐事,如府里众人的新衣有没有多做一套,过年要发的金银馃子和铜钱串备好了没有。

    林林总总理了理,她便乏得捧了杯茶躺在了院子里的躺椅上,眯着眼晒冬日的暖阳,心里想着管家真是件累人费神的活儿。

    她把这想法同身旁搬了小矮墩坐着帮她剥松子的红豆说了。

    红豆听了倒是不客气地一笑,打趣道:“夫人,奴婢跟您的时间短,但在云城啊,奴婢常听那些官太太说,天不亮就要起来理事呢,一年到头便没闲下来的时候,内里都累得心乏神疲了,在外还要撑得风光无限的样子。”

    辛越接过一把剥好的松子仁,一颗一颗慢慢嚼着:“你这是嫌你夫人惫懒了?”

    红豆抿嘴一笑:“奴婢不敢,如侯爷这般宠着您不让您操一点心的,奴婢真真是没听说过。”

    吃完了手中的一捧松子,辛越将双手背在脑后,半眯着眼睛打起盹来,今日天气极好,耳边是柔柔的风声,鼻尖是若有似无的松子香,有暖暖的阳光照着,这等温暖与待在烧了地龙的屋子里的温暖不同,没有沉闷,只余清泠的暖意。

    此处岁月静好,外间却不然,浓厚的年节气氛下波涛暗涌,官家女眷往来间都在相互试探,传递消息,无非都是为了同一件事——后宫大选。

    这是宫里第一次大选,新帝即位后,后宫便只有先皇亲指的皇后郑氏,并几个无甚存在感的昭仪才人,皇贵妃贵妃四妃皆空着,可以说是皇后一人独大。

    按着原本的规矩,三年后方可大选,但顾衍腊八时在宫里发了话,生生是将大选往前挪了三年,让那些有意送女入宫的人家都傻了眼,许多人家甚至开始紧急培训起来,一时京里的教导嬷嬷身价倍增,水涨船高。

    也有那高门大族从小就将女孩儿循规蹈矩地养大的,倒是不慌不忙,只攒着股劲儿互相探听些消息,知晓都有谁家女儿打算送进宫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这次大选有几位贵女特别出众,有那娇纵飒爽的西南王的幺女,有娴淑清丽的许翰林家嫡孙女,有才情横溢的直隶总督之女,还有备受争议的刘太尉的女儿。

    就连皇后郑氏本族都打着群狼环伺,为皇后固宠的旗号打算送两位女孩进宫。

    佳丽三千,都为那尊荣华贵的地位或主动追寻着,或被迫努力着。

    即将到来的除夕夜宴,便成了众人交锋的聚集地。

    照祖宗定下的规矩,晨起皇帝着了吉服到慈宁宫向太后请安,接着率亲信大臣到奉先殿祭拜祖先,由礼部唱礼歌颂一番今年皇帝的丰功伟绩,再一表来年必定严于律己、勤政爱民的决心,末了也就没小皇帝什么事了。

    辛越腹诽,这不是她老爹写的颂辞吧,完全就是和小皇帝反着来么。

    顾衍告诉她,这已是省略了九成的礼仪规矩,不然小皇帝得从子时便起,到晚间方能歇下呢。

    往年并无设什么夜宴,众臣随皇帝祭拜了祖先后便能各回各家去了,今年的除夕宴倒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除夕日一早,辛越留了前来报各家年礼的老倪,手里捏着一份厚厚的礼单,粗粗看了两眼,蝇头小字看得她眼花,便随口问了句今年怎的突然就办起除夕夜宴了?

    老倪道因着今年是渭国使臣提前来齐,为了表示对他国使臣的关爱,彰显大国风范,小皇帝就起了个主意,齐渭一同守岁,祈盼来年两国加强友好邦交云云。

    但辛越听了十分不屑,咕哝着:“定是陆于渊给小皇帝下了什么迷魂汤。”

    说来,陆于渊这类人才是最合小皇帝脾性的,手底下能人异士众多,不论什么花样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随便提出一个来就能将小皇帝哄得五迷三道。

    说罢辛越猛不丁反应了过来,一脸了然地瞥了眼老倪:“我说你这几日老躲着我呢,知道得越多就越是危险啊倪管家。”

    “……”老倪满脸苦笑,无奈道:“属下这也没法子,您若问起,属下是说还是不说呢,说了侯爷饶不了我,不说您饶不了我,属下难做啊!”

    辛越轻轻哼了一声,“顾衍早就知道了?”

    看老倪又扭扭捏捏,关于顾衍的事他一件也没胆开口,皱着眉又换了个问题:“顾衍前些日子,那般动怒就和这件事有关系?”

    “是。”见辛越面色发沉,老倪忙不迭给她倒了杯茶,送到她手中才道,“打陆公子从渭都出发不久侯爷就知道了,原本啊,渭国来的是他们二皇子,且得是年后才来,陆公子这么一搅和,再加上军饷这事,侯爷那几日的心情都不太好……”

    老倪边说边拿眼觑着辛越。

    辛越蹙着眉头,想的却和老倪差了十万八千里。

    老倪话里藏的是顾衍不喜陆于渊醉翁之意不在酒,打辛越的主意,辛越却一点儿没听出来。

    在她心里陆于渊可不是那么闲的人,他的韬光养晦,一举一动都有明确的目的,看似无序杂乱的安排,背后定有一条直指的线,他定不是只为自己就大张旗鼓来了齐国,这后面许有些她不了解的两国朝政邦交之事。

    想到朝政,她便轻舒了口气,到这就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了,左右把陆于渊当朋友待就没错。

    老倪看着辛越紧了又松的眉头,心里缓了一口气,只当夫人定是知道自己的意思了,左右不要离那姓陆的太近,侯爷便没事,天大地大,侯爷心里也就夫人是顶顶要紧的。

    两人各想各的,差之千里却殊途同归,相视一笑这话题在各自心里便不纠结了。

    此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接着红豆便掀了帘子进来,眨了眨眼福身道:“夫人,长亭来传话,侯爷到巷子口了,请您收拾收拾一会就来接您。”

    辛越站起身,低头瞅了瞅身上的海棠色素锦衫,讶然道:“这么急……不是说今日不必去请安吗?”

    老倪笑道:“侯爷这是知道晚宴上您定然用不尽兴,掐着午膳的点回来带您出去哩!”

    辛越听罢面上迅速一红,口中嗫嚅着:“哪有……”

    老倪见状,怕引火烧身般拱了手便一溜烟儿退了出去。

    红豆捂着嘴唤了梳洗丫头们进来,服侍着辛越拢了发髻,略理了理便见着顾衍撩开帘子大步跨了进来,见辛越一身常服清淡婉致,面颊上却有些酡红。

    抽出护掌的手套,拿手背略碰了碰她的脸颊,有些奇怪:“别是昨日受凉了,”又问旁边的红豆芋丝,“夫人今日可有发热不适?”

    辛越反手重重一拍他的手背,面上更红了:“走罢!”

    说着便扯着顾衍的袖子往外走去,芋丝在原地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红豆也笑着跺了跺脚赶上前去给辛越披上喜庆吉祥的大红丝缎镶毛斗篷。

    红豆等人一路服侍着二人出府后,便使了小厮将辛越今夜的衣裳钗环,并些常用物事从侧门抬上马车,先行带进宫侯着主子们了。

    顾衍则只带了辛越,二人同乘一马出了城。

    辛越的脑袋被笼在厚厚的斗篷兜帽里,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杏眼,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中含糊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低下头,莫要让风沙迷了眼,一会就到。”顾衍的声音极近,隔了烈烈风声与兜帽,又像被拉得极远,像是前两年她在西越见着的沙漠中满身坠着珠串的老者拉的异域琴音一般,悠长低沉,带着一股莫名的蛊惑之意。

    辛越莫名乖顺地垂下头,伸出一只染了浅浅粉色指甲的手揉搓着马儿脖颈上的毛,等她脖子酸了再仰起头时,却发现马儿的脚步渐渐放缓,停在了一座庄子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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