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给你所有
洞穴里歧路不少，找到真正通向荀彧的那条路又花费了大半小时。
这条路前半段看起来与其他路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往后走就能感觉到甬道内不断升高的温度，这是有人生火导致的结果。乔婉推测，开凿这个地底迷宫的设计者应该早就做好的冬天住人的长远打算了，洞穴内部不仅气流通畅，而且还不时有风吹过，即使整日烧炭也完全不会出现二氧化碳中毒的情况。
再走十来米，两人跟着脚下道路拐进里一个相当空旷开阔的区域。中央有雄雄燃烧的篝火堆提供热源和光源，然后旁边堆着一大堆从野外收集来的食物和柴火，目测至少有三天的分量。正对篝火、斜对两人的地方是一块耸立的石壁，在离地一米半的高度挖空，留下一个能容纳一人侧躺的空间。
就是荀彧躺在那里。
他被各色各样的衣物和暖宝宝包裹着，只剩下一张沉静乖巧的睡颜露在外面，看上去就像是襁褓中的婴儿。
纵然曹操心中已经有浪潮翻腾，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放缓了动作，轻手轻脚地靠近，生怕惊醒睡梦中的向导，只有不断颤抖的双手诉说着他内心的极不平静。
“咳咳。”洞穴里突然响起了陌生的咳嗽声。这时候曹操和乔婉才注意到，在荀彧的旁边、两道墙壁的夹缝处，有一个干瘦矮小的中年女人紧紧地贴在阴影中。女人连呼吸都刻意收敛了，如若不是她不小心发出声音，恐怕两人都要走近了才能发现他。
女人的状态已经差到不能糟糕来形容，身体裸露出的皮肤遍布细碎的伤口，嘴唇因脱水缺食而泛白，而且鼻腔里还不断有鼻血流出，可她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一样，机械地用袖口擦去就算完事。
她一直用充满爱意的眼神注视着睡眠中的荀彧，甚至还伸出了手想要抚摸荀彧的头发。
而曹操绝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长时间的分离让黑暗哨兵的占有欲一瞬间攀上了顶峰，他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用她肮脏的手触碰向导。仅仅是一个眨眼的工夫，乔婉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把来自曹操的□□就自下而上贯穿了女人的心脏。
女人没有挣扎，徒然睁大着空洞的双眼，摔到地面上发出砰的一声。
简直就像是木偶一样。
乔婉看着女人的尸体，心头无端冒出了毛骨悚然的感觉——或许她和曹操都只是被邀请来观看这一场木偶戏的观众。
“先别上去。”乔婉伸臂拦住了打算上前的曹操，“有异常。”
话音刚落，一个白色的透明影子缓缓地从女人尸体上浮了出来：“真可惜，这是我今天才找到的人。唉，如果你不杀了她，带回去抢救一下说不定还能活。”
“奉孝？是你吗？”曹操惊诧地喊出声。
幽灵状态的郭嘉并没有回应的打算，他只是伸出一根手指立唇前：“嘘——你该睡觉了，曹操大人，现在是向导们的茶话时间。”
乔婉冷眼看着曹操不受控制地走到墙边，闭眼坐下，倚着墙进入了所谓的“沉眠”状态，就和现在的荀彧一样。
“果然不愧是我的前哨兵，竟然这么贴心地对我开放了精神屏障。”郭嘉兴奋地曹操面前飘来飘去，又原地转了好几圈，“我就知道曹操大人重情重义，不会怎么快忘记我的。”说完之后，他伸出手摸了摸哨兵的脑袋，见可以触碰就放肆地胡撸一通，“原来对于精神体来说，触碰是这样一种奇妙的感觉。”
“你不是郭嘉。”乔婉冷冷地重复结论。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不是？”郭嘉兴致冲冲地转而飘到乔婉面前，反倒是让后者皱起双眉，厌恶地后退几步。郭嘉不在意这些，他又凑前一点指着自己的眼睛说：“你看呀！我的眼睛不也是蓝色的。哦……不过现在可能蓝得不那么明显了……”
乔婉不为所动：“郭嘉已经死了，你不过是闪灵制造出来的幻象。”
“可是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幻象会是我吗？”郭嘉发出一阵嬉笑，不等乔婉回答就自顾自说出了答案，“因为我就是闪灵，闪灵就是郭嘉，郭嘉就是我呀。是不是很惊喜？”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说。”
乔婉掀起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那你为什么要把我们留下来？如果你真的是郭嘉的话，你不想死的执念不就是让我们把荀彧接走吗？”
“如果你非要问为什么的话，那我只能告诉你是剧情安排。”郭嘉说，“因为过去的你见过过去的我，所以现在的你会梦到现在的我。又因为现在的你梦到了现在的我，所以此时此刻的你就要和此时此刻的我见面。明白吗？就算我没有话想要和你说，我也不得不要把这段剧情走完。不过我也不是完全没有话想要和你说，看，我们不是已经说了很多了吗？”
乔婉没有说话，默默听着。
“你也猜到了，对吗？”郭嘉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正所谓天下没有新事，未来不过是过去的重复。”
“这么悲观倒不像是你的风格。”
“与其说是悲观，倒不如说是看清了。”郭嘉毫不含蓄哈哈大笑，“而且你不是一直说我是你的幻象吗？那么我会受到你潜意识的影响也不是不可能的。就像那天晚上，那个谁……哦对，是叫于吉，在你脑海里弄出的‘周瑜’一样，会受到构建向导和接受者双方意识的共同影响。”
那对乔婉来说是一段相当不愉快的记忆，现在却被郭嘉毫不避讳地说出来。想来也是，郭嘉为成大事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毫不留情地舍去，估计也不会是什么珍重生命的人。在这乱世之中，冷漠对待生死虽然不是一个优良品质，但却是一项非常实用的技能。
在他的眼里，或许人就是一个个棋子而已。
郭嘉是这样，诸葛亮是这样……周瑜又何尝不是这样？
“那些帮你干活的矿工呢？”
“早死了。”郭嘉无所谓地耸耸肩，“如果你问尸体的话，应该已经被野兽吃了吧。”
“另一条路有什么？”乔婉担心起另一边的同伴，三人组的现状她一无所知。
“异鬼闪灵大礼包。”郭嘉竖起一根手指，“享用一次，终生难忘。”
“……闪灵吸取陈宫精神力不会是你故意安排的吧？”
“恭喜你答对啦！”郭嘉打了一个响指，“第一只闪灵的权限就是好用。喂，干嘛这样看着我，难道只允许哨兵对向导有占有欲，不允许向导对哨兵有占有欲吗？”
“你果然还是一样令人讨厌。”乔婉幽幽地说。
郭嘉张嘴就开始瞎说：“是因为你潜意识里就觉得我讨厌，所以我才会表现得讨厌。耶！潜意识至上，潜意识决定一切。”话刚说完，他眼珠子转了一圈，马上又提起了新的话题，“诶，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乔婉拒绝得很干脆：“潜意识不会问问题。”
“别嘛，就当满足一下死者的好奇心。”郭嘉晃晃悠悠，无聊的他开始尝试用飘着的状态在空中翘起二郎腿，“你为什么要拒绝同化？”
“难道你接受了？”
“你高估我了。”郭嘉瞥了她一眼，语气凉飕飕地说，“拜左某人、徐某人、乔某人和诸葛某人所赐，我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个问题就已经英年早逝。”
乔婉笑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郭嘉的问题：“你听过忒修斯之船吗？”
这是一个哲学问题，问的是如果不断用新零件替换掉船上的旧零件，总有一天船上的每一个零件都会被换过，那么这个时候的船还是原来的船吗？
乔婉的笑容已经完全转变成苦笑了，她接着说：“小乔的记忆正在替换我的记忆，总有一天我的精神图景里将不再有现在这个我的存在痕迹，总有一天我会分不清她过去发生的事和我过去发生的事，那么那个时候的我还是我吗？当意识正在不断被篡改的时候，我要如何证明我不是小乔，而是原本的我自己？”
岩洞之中，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天。说来真是嘲讽，活着时候聊天全是百般算计，死去之后却能卸下防备，聊一些交心的话。
等到曹操悠悠转醒的一刻，谈话终于迎来了尾声。
“其实什么梦境啊、茶话会啊都是我骗你的，我留在这里实在太无聊了，攒了一年的话也没地方说。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人，肯定要好好地聊一聊。”郭嘉挑了挑眉，乔婉注意到他的身形正在逐渐变得透明，“快把文若带走吧，他留在这里妨碍我投胎……”
正听着郭嘉说话，墙边突然传来一阵声响，乔婉转过头去，发现是曹操扶着墙站了起来。他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呼喊向导的名字：“是奉孝吗？”
逝去之人，没必要过多留恋，徒增悲伤而已。
于是乔婉眼眸轻阖，回答道：“这里没有郭嘉，只有闪灵。”
现在她不回头也知道身后那个蓝眼睛的向导已经消失在空气中了。
曹操怅然若失，流露出一瞬的失意，但很快他又收拾好精神，沉默地走上前背起荀彧。
“走吧。”
乔婉点点头。
离去的路上格外安静，谁都不再言语，只剩下那回响在冷风中的缥缈歌声：“给你我平平淡淡的等待和守候/给你我轰轰烈烈的渴望和温柔/给你我百转千回的喜乐和忧愁/给你我微不足道所有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