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边的塔
群星之下，一列十五节的火车行驶在向南的高架桥上，哐当哐当敲击铁轨的声音在四下寂静的夜晚里异常清晰，有节奏又不紧不慢地宣告着庞然大物的隆重登场。远处高耸的路灯把光交叉着送进车厢，又一道一道地慢慢被落在身后。乔婉头靠在硬椅背和车窗构成的夹角里，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那些城市里路灯照不到的黑暗，让人猜不透是在思考还是完全放空。
“你不睡一觉吗？”坐在旁边的辛夷收起耳机、手机，趴在小小的桌板上，原来怕火车上冷气太足而带上来的外套现在已经叠成了小枕头垫在了脸和小臂之间，长腿委屈地塞在桌板下小小的空间里。对面同班的三个男生都已经姿势各异地睡着了，或趴或靠，或者索性仰头对着火车的顶灯，直挺挺地入眠。
“我现在还很精神。”乔婉眨眨酸涩的眼睛，收回视线，侧过脸看她。
“确定不是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没有啊。这不是下午还睡了一个下午嘛。”
“你别想太多。”
“真的就是睡不着而已。”乔婉抬起手给辛夷看手机里的电影画面，“如果不是火车上信号不好，我现在还可以来几盘游戏。”
“那行吧，你接着看电影，我要先睡了。”辛夷打了个哈欠，将脸埋进臂弯，微微调整姿以势适应火车颠簸的频率。停止交流后，车厢又回归了沉默，同一车厢的乘客大多都睡着了，只有少数几个人还戴着耳机盯着手机屏幕，晃晃悠悠被疲倦包裹。
火车还在向着南边走。路灯逐渐消失不见，城市建筑被山地荒野代替，黑夜中的群山就像蹲伏着的沉默野兽把列车灯光尽数吞没。苍茫平原上，火车依旧往目的地开，像一支离弦的箭穿破黑暗，笔直地、永不停止地射进既定的靶子。
南边，南边，乔婉在心里默念着，往昔种种忽然又冒上心头。
而现在她终于又要回来了，南边的塔。
六点二十四分，火车准点到站。
夏天的g市，天总是亮得比较早。刚出火车站，大家就感受到了暑气的恶意，一波又一波的热浪喧嚣着袭来，就连吹到脸颊上的风都是温热的，还不解闷吹得让人头发昏。头顶的太阳在无死角地释放热量，乔婉举着把遮阳伞，勉强创造出一小块儿阴凉地方盖住两人。旁边辛夷一手扇风，一手扶着行李箱和箱上的背包，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两个人的背后都汗津津的，衣服粘在身上，不舒服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其实不仅乔婉和辛夷是这样，在场的每个人都是一副恹恹的、呆呆的模样。
此情此景，似乎让人很难相信这群站在广场上的年轻人正是传说中天之骄子，各个拥有异于常人的身体素质。
“打起精神来，哪有哨兵像你们这样无精打采的。”带队老师蒯越呵斥道。
“老师，这里也太热了吧，大概还有多久嘛？”学生们怨声载道。
“你们看看，这个样子的哨兵说出去像话吗？别让吴塔的人瞧不起我们学校！”
是的，他们就是哨兵，一群即将成为吴塔预备役的哨兵。
哨兵、向导，一对在人类史书上拥有千百年历史的双生名词，前者拥有超强五感和异于常人的强壮体魄，后者拥有超乎现实的精神控制能力，可以敏锐地洞察他人的情绪变化，安抚躁郁的哨兵。
哨兵、向导在学术上统称为“觉醒人群”，但是觉醒人群并不常见，据统计出生率只有千分之几，并且向导的出生率又远远少于哨兵的出生率。而且大部分的觉醒人群会同时觉醒两种能力，学术界为了方便研究将这两种能力的比例称为“哨向比”。
就哨兵而言，哨向比越高的哨兵不仅拥有更优秀的先天体质，而且获取信息捕捉变化的能力也会更强。正如商品有价格一般，哨兵的天赋也给他们带来了另一个不良后果——感官过载，并且越强的哨兵越容易出现这样的症状。他们被动地摄取了太多太杂的信息，但是脑子却无法做到像向导那样及时地对这些信息进行处理。
感官过载会导致精神躁郁，头痛耳鸣，再往下一步就会出现幻觉幻听，然后就是脑损伤乃至死亡。因此，在以前的战场上，混哨会多于纯哨，纯种哨兵固然强悍，但是对向导的依赖会大大影响到作战能力的发挥，无法做到长时间的作战，更适合快速短期的潜入刺杀行动。
向导亦是如此，越纯粹的向导能力越强。但向导的这一种强就是简简单单、没有任何负面影响的强，强就是强，向导成分占比越高越强。一流的向导甚至可以控制他人情绪，对思维进行影响，人为地制造幻觉。
所以作为哨向比仅仅只是中等水平的哨兵，吴知的情况并不算太糟，这点环境对他的影响不过只是平常人能够感受到的程度：“乔婉我记得你就是g市人吧，主场作战的感觉怎么样？”
“我的感觉吗？”乔婉笑了笑，“就是又可以吃到想念的美食了。要知道g市是出了名的美食之都，小吃界的天堂。”
尽管他在火车上已经吃了不少零食，但还对g市的小吃充满好奇。吴知咽了咽口水，问：“你有什么友情推荐吗？”
“虾饺、叉烧包、流沙包都好吃。”乔婉眼里闪过狡黠的光彩，眉目间疲惫一扫而空，“不过要说有什么最值得吃的，那肯定还属g市凉茶啊，喝了的人都说好。”
吴知半信半疑地说：“怎么感觉你在骗我。”
“不信你就问余参啊，作为隔壁省的人他肯定知道。而且接下来还要在g市待三年，你不尝尝肯定会后悔的。”
在旁边负手晃悠的班长余参点点头：“确实，我可以证明乔婉真的没有骗你。”
“好吧，哪天有机会就我试试。记得你请客啊。”
“这都是小问题，不过我请客你就要全部喝完。放心啦，凉茶喝了对身体好的。在g市有一句俗话，一杯提神醒脑，两杯长生不老……”
余参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还以为只有我老家才有这句话呢，没想到你们也有。”
辛夷默默听着三人的插科打诨，只是偶尔插几句话。
没营养的聊天也没持续多久，不到十分钟，一辆印着吴塔标志的中巴车就到了。车门开启，一个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的中年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他穿着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处，扣子严谨地扣到了最顶一颗，好像不怕热一样，但是整个人并不严肃或者古板，反而很温和，脸上也一直挂着微笑。
他向大家自我介绍：“同学们好，我叫顾雍，是一名向导。今年由我来负责新人的引导工作，接下来会在这一路上向大家介绍吴塔的基本情况。现在请各位同学上车休息。”
车上的空调开得很足，淡淡的柠檬空气清新剂的气味适时地把年轻哨兵的烦躁情绪安抚住。不仅如此，每个人的座位上都放了一瓶矿泉水和两条巧克力，各种细致的关怀无不体现着东道主的贴心。
顾雍在蒯越后面，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人。
他一上车就看向了坐在角落里、头靠在玻璃窗上的女生，女生也恰好抬眸看他，半空中视线交错，顾雍的眼神不由变得有些复杂。
那是乔婉，一个曾经专属于黑暗哨兵孙策的向导。
这分别的四年时间好像并没有在她的脸颊留下过多时间的痕迹，还是如同离开那天一般文静温婉，甚至还多了一抹清逸脱俗的气质。
但是顾雍知道，在女生看似洒脱的表面上，她的心里有一个角落已经彻底冰冷了。
顾雍上一次见到乔婉还是在孙策的葬礼上。关键的小向导在最后一刻登场，人群如同摩西分海一样给她让开一条道路。她捧着哨兵的骨灰盒，一步一步走向最后的舞台。顾雍在站在队列末尾望向乔婉，他注意到向导眼眸里面黑暗一片，沉静的死水之下封存着无边的仇恨。
哨兵和向导的结合是柏拉图式，他们会永永远远地在精神层面上绑在一起。当这份独一无二的羁绊被斩断时，存活下来的一半是怎样的感觉？他也不清楚，或者说从孙策死去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看不透女生的眼神了。
而现在这位失去哨兵的向导又回来了，还是以一个哨兵的身份。
尽管心里有很多的疑惑，顾雍还是要继续完成他的工作。他站在过道的最前方，眼神扫过全场，缓缓道：“既然大家都是哨兵，那我就不用扬声器了。从这里到塔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我就利用前面短暂的时间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吴塔的情况。”
“吴塔，现役哨兵117人，预备役哨兵264人，现役向导57人，预备役向导193人，总计631人，是现存三大塔中人数最多的一塔。考核制度为三年一考核，哨兵和向导每年都会进行一次体质测试，如果考核期满评级还未到a级，就无法转正为正式编制，可以选择退伍、进入管辖市的特别行动科或者参加后勤工作等。这些在三年之后还会有更详细的介绍，在此略过不提。”
“进塔之后，所有人统一享受d级哨兵待遇，补助津贴是每月七百，提升一级涨一百。时间安排为周一至周五正常出任务和训练，周末及节假日按轮值表值班，无值班时自由活动，但非特殊情况不得离开g市。食宿方面是住有独立卫浴的双人宿舍，食堂是公用食堂，训练场地也是公用的。如果需要，可以向带班老师申请单人训练室。稍后我会给各位同学发一份完整的吴塔地图。”
“昨天h校的向导已经到了，明后两天，w校、n校的哨兵也会陆续进塔报道，还有部分自由人也会在这个时间段里进塔。本周五，也就是三天之后，吴塔将截止收人，想要退出的同学需要在周五五点之前进行申请，审批通过之后会统一安排离塔，各个学校的老师也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周一上午召开迎新大会，分配小队和带队老师，分配完毕后会有一个宣誓环节。会议结束后就会正式成为吴塔的一员。”
“以上就是我的全部介绍内容，有疑问的可以来问我。祝各位同学，预备役生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