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父亲
在前往段家的车上，言行和于玟佳闲聊的事情并非关于未来，乃是去年年底。
说是去年，距现在也不过一个月。一个月前，距离京福市第二十四小学不到百米的主干道上发生了一起车祸。在这种车水马龙的一线城市，交通事故自然多发，可当交警赶到案发现场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执勤多年的他都震惊不已。
车祸当天，下午五点三十分左右，一名父亲来接自己六岁大的女儿下小学，在经过t口的红绿灯时不幸发生车祸，双双殒命。
车主肇事逃逸，情节严重，警察第一时间调取监控录像发现，涉事车辆是挂着本地车牌的国外进口跑车。警方随后根据车牌调取车主信息，发现车主很年轻：男，本地人，案发时还未满十六岁。
警察调取有关涉事车辆的监控录像，很快在一家五星酒店将犯罪嫌疑人吴某抓捕，吴某当时尚处于宿醉状态，尝试拒捕，拒捕失败后，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且透露出自己的父亲是京福市某某上市公司的老总等信息。
隔壁房客听到动静出来围观，更将这段过程录下发布到网上。吃瓜网民对这种飞扬跋扈的富二代本就没有好印象，在了解受害者已死的后，纷纷留言谴责。然而，随着警察对案件的深入调查，事故真相逐一曝光，案件的受关注程度一连冲上几个热搜。
根据案发现场的监控录像显示，案发时，放学的大部队已进入尾声，不过附近来来往往的人群大多还是学生和家长。案发地点的t字口距离学校大门左侧不到百米，政府出于交通安全考虑还是设立了红绿灯，但由于直行道较窄，常有路人无视红灯通行。受害父女似乎是闯红灯习惯了，见直行道没车就径直横穿马路——其实画面最后显示，父女二人已经站上了对面的马路牙子，算是穿红灯成功，可谁也没想到右后方会突然冲进来一辆跑车，更没想到这辆跑车不减速，一个灵车漂移，活活将父女二人碾压致死。
如果案情真相仅是如此，民众还不至于如此义愤填膺。
案发第三天，受害人的尸检报告被官方在平台贴出，报告显示：男受害人生前遭受了二次重量级碾压，身上多处骨裂骨折，死因是肋骨插进肺部，内脏失血过多致死。女受害人身上有大面积淤青，左臂骨折，死因是胸部遭利器刺伤，造成上腔静脉破裂大出血。二人皆当场死亡。
言行颤抖着手指，在官方新闻下面留言：是否说明车祸时孩子没死？是在车祸发生后被凶手下车捅死？利器是什么？碎掉的车窗玻璃？
这犀利的四连问一下抓到关键，很快被网友顶到热评第一，纷纷跟评。
【卧槽！！！】
【我的天啊！这个父亲第一时间护住了自己的孩子，可还是眼睁睁看着孩子死在自己眼前……太残忍了！！！】
【对！凶器很有可能是玻璃！我看了现场照片，前玻璃窗稀碎，地上有一块碎玻璃尖端是带血的（图片404）】
【艹！这个畜生！气得我年夜饭都吃不下了！】
仅是透过文字就能感受到网线后强烈的情绪，可想而知这名父亲当时的绝望。
受害家庭的邻居随后爆料，死者叫张鸿，靠摆摊为生。孩子的母亲水性杨花，扔下孩子就跟人跑了，再也没回来过。孩子叫张星星，一直是男人带着的。星星很乖巧，放学以后会趴在爸爸身后的椅子上写作业，还会帮爸爸摆摊，附近邻居都是看着她长大的。
孩子的班主任在镜头前几乎是泣不成声。事发前几天，星星一直不好好写作业，本来班里四点多就提前放学了，但班主任单独把她留了下来，还请家长到学校。张鸿赶到学校，老师才知道张鸿准备到外地去打工，而星星是因为不想爸爸离开才故意不写作业。
【世事无常，生死难料，今生福薄，望你们来生再做父女。】
漫漫前路，言行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了这件事，于玟佳对此感到惋惜之余，还算冷静，前座的司机师傅则一下被点燃了话匣子，愤愤不平起来：
“唉！那小女孩和我家闺女是一个学校的，我闺女回来的早没瞅见，但她有个同学在现场，好嘛！现在被家里送到医院心理治疗去了。我闺女，唉！甭提了，现在连我的车都不敢坐了。你们说，我这找谁评理去？更可气的是这姓吴的到现在还不认罪，要我说，就该判他个死刑！”
于玟佳对司机师傅深表同情，但作为法学生，她还保持着第三方的冷静客观：“死刑是跑不了的，但应该不会那么快，估计得年后判了。”
“吴某可是请了很厉害的辩护律师。”言行不这么认为。
“让我看看，哪个律师敢接这么大的案子？”
于玟佳来了兴趣，用手机搜索最新的情况，言行不用她浪费时间，直接把自己的手机放到她面前，指了指页面上那个她们熟悉的名字。
“是凯胜。”准确的说，是段凯胜。
凯胜律师事务所前年接了这么一个大活儿，忙不过来，段青云给父亲打下手，忙得连桌游店都不去了，可谓上阵父子兵，父子一条心。那么是图钱？还是图名？没人知道段凯胜的真实想法，外界来看，他们似乎只是在矜矜业业地做好律师的本职，且目标明确：不求为吴某胜诉，但求二审死缓。
司机没有察觉于玟佳沉默，骂骂咧咧：“竟然有律师为这种杀人犯辩护！tmd良心都让狗吃了！要是我闺女，我爬也要爬出来让他偿命！”
“呸呸呸！大过年的少说这种话。”
言行连“呸”三口，司机也连忙跟着“呸”了三下，然而怒火平复后，随之而来的伤感弥漫了整个车厢：“唉，这大过年的，谁想出这么一档子事，我也是孩子父亲……”
将心比心，于玟佳想开口安慰些什么，可当她知道段凯胜接手这起案子的那一刻，她的内心便有了一种负罪感，说什么都心虚。
言行凛然：“放心，这事性质恶劣，舆论是压不住的。凯胜的律师虽然厉害，但只要他接了吴家的委托，不论最后得到什么结果，凯胜都是把自己钉到了耻辱柱上。而且吴家本身就有一定的影响力，现在这个风口浪尖……”说到这，言行瞥了一眼于玟佳，话锋一转，“一旦调查凯胜，相信负面影响很快会波及鱼一佳。”
“鱼一佳？”老司机什么话都能唠上，“我们家中午还吃他家的鱼火锅呢！还有这层关系呢？”
言行点到为止，再开口就把话题引到了别处，于玟佳默默听着，脸色难看。
下了车，眼看离段家越来越近，于玟佳还不说话，言行只好旁敲侧击地问：“也不知道于叔叔是怎么打算的？我想他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吧？我上次听你说，鱼一佳准备今年上市来着？你说叔叔要是知道你和青山谈恋爱，会怎么想？”
于玟佳是聪明人，早听明白言行的意思了。
自己和段青山相识了好几年，交往不过半月，目前只停留在亲亲抱抱的阶段，分手于她而言并没多大损失，更无不舍。只是这种分法，多多少少让她心情郁闷：“赵娣，你放心，我会分手的。一会儿咱们进去了，你让我自己说。”
于玟佳进段家以后，一直在找和段青山独处的机会，好不容易二人独处，又被段青山的甜言蜜语哄得不清醒。一直到言行在餐桌上落泪，她才算彻底幡然醒悟。在她看来，诚实是赵娣的美德，她不仅欣赏，且从没有因此嫌弃过赵娣半分，怎么今日到了段家，穷竟成了不可宽恕的原罪？
于家也不是生来就富贵的。初中毕业后，赵娣为了她的艺术梦想转去艺校类的附中，她也考上了重点高中。她在高中除了变瘦，依然不算漂亮，待遇却比初中时要好太多。各中原因她深有体会：锦上添花常有，而雪中送炭不常有。
三年前一别，于赵二人的联系其实少了许多，但于玟佳心里始终记挂着这份情谊。那晚给赵娣打电话，她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邀请赵娣到家里来，没想到赵娣真就来了——既然来了，就是信任，她绝不会辜负这份信任。
同样，她更不会辜负于家。于建豪带着发妻独女打拼到今时今日的地位，金钱、财富、地位，早已不缺。试问，坐拥上百亿资产的于家，平日所面对的诱惑会比段家少吗？不论段凯胜出于什么目的接下吴家的委托，就如言行所说，是耻辱。于家多年守护的良心，怎么能被这份耻辱否定？
多年前，鱼一佳有限公司还未成立时，曾受到某黑心食材供应商的诱惑，单纯的小于受了骗，购买了一批低价临过期食材，于建豪为此大发雷霆，告诫妻女：我老于家吃人饭，就得干人事！（后来这话被小于贴在公司总部的墙上，弘扬光大。
何为干人事？老于以此为题问过许多人，当年赵娣给出的答案是：生而为人，可以不聪明，不慷慨，不高尚，但不能作为借口，行卑鄙、无耻、有违道德之事。
所以她能吃上于家的饭。
至于段家，想必他们父女一心，都是不愿段家再吃于家这碗饭了！
分手的话说出口，于玟佳心里畅快了许多：呼～如果不是段家当着她的面欺负言行，她恐怕也不会这么快下定决心分手。如此借题发挥，既敲打了段家，又好表明自己的态度，若言行又能不介意被自己利用，则大功告成。
“对了，段叔叔，我爸还托我带了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