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亡
山无区,山水市的副中心,位于东南部,虽然一直被其它区认为是山水市的下水道,但山无区的居民从不这么认为。即使是在表面灯红酒绿的繁荣之下,隐藏着更多的破落,贫穷和黑暗,山无区的军民依然乐观地生活在此。
山水市的高等教育区主要聚集在西北部,不过山无区也有自己的大学城,虽然资质不好,但也足够支持山无区完成十六年义务教育。
距离山无大学城不远的小吃街,有一家辣菜小店,夫妻二人在此开店三十几年,迎来送往一批又批学生,售出的不仅是美味,更是情怀。
夜幕降临,辣菜小店早已坐满了食客,临街搭起的几张简易餐桌,原本是为了方便迟来的食客等位,后来也变成了餐桌。
一个黑色短发女生坐在门口的简易餐桌,埋头大吃碗中辣菜,或许是她的气质和这里格格不入,又或许是她的吃相太过洒脱,惹得周围食客暗暗侧目。
“美女,你的纸巾。”
言行抬头,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鼻涕和嘴巴,“谢谢……”
简易餐桌本就不大,一半放着装有辣菜的饭碗,一半则是由鼻涕纸堆出来的小山。老板娘看着言行冒汗的额头,不免有些担忧:“美女,你是不是吃不了辣?可别吃坏了……”老板娘出来时另一只手提着水壶,顺便将言行桌上的纸杯蓄满。
言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结果被辣气呛到,她慌忙背过身,一手捂着嘴咳嗦起来,一手冲着老板娘连忙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我、咳咳……我能吃辣……没事、咳……”言行把嗓子都咳哑了,“老板娘,来瓶汽水!要冰的!”
待汽水上桌,言行也不嫌冰,对着瓶口猛嘬了一大口,在充分感受到汽、冰、辣的三重刺激后,发出满足的感叹:“爽!”
历时五年,山无区女大学生坠楼命案终于有了审判结果!从立案,到捉凶,到判刑,再到行刑……言行作为第一个爆料这起命案的记者,一直尽职尽责。这次来,她是特意到山无大学城来祭奠死者,顺便尝一尝死者生前最爱吃的辣菜。
死者叫陈渝,山无市本地人,死前是山无大学汉语言文学系的大一新生,因死状惨烈,凶手关系复杂,所以这起案子在当地,尤其是在大学城附近颇受关注。其关注程度,让死者在命案发生后的第五年,也足以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你们知道陈渝吗?就被吊死的那个,听说她生前经常跟男朋友来吃这家辣菜。”
“那个女大学生?听说她被吊死的时候,肚里还有孩子呢……”
“是啊,要不是肚子大了,凶手都判不了死刑……”
“我听说凶手爸妈是彩云集团的高层……”
“彩云?卖儿童体育用品那个彩云?不会吧……”
“怎么不会,我告诉你们,那根吊死陈渝的跳绳就是彩云牌的……”
言行无意偷听旁人谈话,但这里人多嘴杂,该听的,不该听的,彼此都能听见。这些看客的话,让言行方才被美食满足的好心情一下子堵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来,索性结账离开。
辣菜再辣,终究是菜,辣手摧花,才是真狠。
“嗝~嗝~~”
言行站在十字路口,一连打了好几个饱嗝,她吃得太多,身上的针织衫又贴身,导致肚子那里圆滚滚的,像极了二月怀胎的少妇……她大概是被辣昏了头,当街盘起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如果有人敢伤害自己和肚里的孩子,她肯定做鬼也不会放过凶手。
话虽如此,言行自己却清楚:以她的运气,这辈子恐怕都没有当妈的机会了。
她出生在一个充满不幸的原生家庭,前半生命运多舛,后来阴差阳错当上记者,更是看遍世间冷暖,人生百态——性格硬,工作忙,单这两个要素,就足以抹杀她遇到爱情的可能性。偏偏她这种人,越是没有什么便越憧憬什么,她只愿嫁给爱情,只愿亲身生下爱情的结晶,以至于现在奔四了还是母胎solo。
不过有失也有得,人生四载,言行从一个任人欺凌的受害者,成长到今日助人为生的女记者,她的经历,早已让她的内心寻得比爱情,乃至比生命都更为重要的信仰。
看着身边路过的一对对情侣,她羡慕,却从不后悔。
陈渝的案子一直是她的一个心结,此案结束后,她决定给自己放个小长假,今天正是第一天。当然了,指望在这种随性的假期邂逅真爱是不可能的,即使老天开眼让她碰到那个人,这生娃也不是说生就生的——她的年纪,早已归入高龄孕妇行列。
排除亲身当妈这个选项,言行还想过养宠物来慰藉余生,但是因为记者经常出差的缘故,养宠物的念头一直有,却从未实施。每次回家,言行都只能靠喂小区里的流浪猫来发发善心,虽然流浪猫也很可爱,但她有洁癖,从来不敢对流浪猫亲亲抱抱。
言行穿过马路,放缓脚步,掏出手机查看【附近】商铺,最后选了一家评分不错的宠物店,准备搭乘地铁过去。她不是本地人,便照着导航前往最近的地铁口,想着再走一段路消消食也没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拐进了一条黑乎乎的小巷。
“是这么走吗……”
言行怀疑了一下,打开手机对照地图,确认没错,便继续顺着导航的指示向小巷深处走去。这条小巷附近是居民区,这个时间段大多在家吃饭,不见人影,只有一盏盏昏暗的路灯照着言行,将她的影子拖成长条。
“你是言行吗?”
身后突然冒出低沉的男声,吓得言行跳脚,她寻声回头,还没看清身后人的长相,那人猛地撞了上来,撞得言行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谁?!”
言行被撞得七晕八素,准备从地上爬起来时,只觉腹部一阵剧痛,她伸手去摸,摸到一柄插入肚皮的硬物,整个人僵在那里,“什……”
借着昏暗的灯光,言行看到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心,同时针织衫上的红晕正在发出警:这些统统是从她自己肚子里流出来的血!一瞬间,什么爱情、当妈、养宠物的念头都被剧烈的疼痛抹杀得干干净净,冒出的只有脏话,以及:怎么办?!
言行平躺在地,双手紧紧按着肚子上的伤口,试图看清凶手的模样,可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凶手只留下一个离去的背影。
她喘息了一口气,趁着自己意识还清醒,摸到摔落在地的手机。手机屏幕染了她手上的血,触控变得不再灵敏,言行胡乱用袖子擦了一下,拨打救助电话。
“您好,这里是山无救治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救命……我……我在前往4号线大学城站……地铁a口的路上……在小巷子里……我被歹徒刺中了肚子……请派救护车……”
“女士,救护车这就出发,您的周围有什么明显的建筑物吗?”
“没有……是居民区……从学府大街拐进来……”
“女士,您的伤势怎么样……”
“扎进去了……好痛……在冒血……”
“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到!女士,你叫什么名字?女士?女士你还在吗……”
巨大的黑影再次袭来,言行头顶唯一的亮光被人笼罩。
“救……救我……”
来人俯下身,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从言行手里抢过手机,狠狠砸向地面,直到手机屏幕尽碎。
言行绝望地看着这一幕,这才发觉是凶手去而复返,哑着嗓子求饶:“我给你钱,我有很多钱,只要你放过我……”
凶手没有回答,俯身蹲下,重新握住言行肚子上的刀柄。
言行惊出一身冷汗,大抵是猜到凶手要做什么,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声哀求:“我求求你,我跟你无冤无仇,你放过我……”
凶手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根本看不清脸,只听喉咙间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似是嘲笑言行此刻无谓的挣扎……利刃从皮肉中抽出,言行痛得浑身抽搐起来,那双被泪水灌满的大眼睛,只能眼睁睁看着凶手逃走。
这不是意外……
是有人要她的命……
是谁……到底是谁……
源源不断的鲜血冒出来,言行趴在血泊里,浑身冰冷,再也没有力气发出声音。
我不想死……
救救我……
谁来……救……
……
腹部一阵巨痛,言行猛地坐起身:“不要杀我!”
无人回应。
言行缓了缓神,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病床上,手背上插着输液针,鼻间插着呼吸管。空气中除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呼吸机在发出“滴——滴——滴——”的声音。屏息细听,还能听到滴瓶里“滴答——滴答——”的声音。而最最最最动听的,就是胸膛里的心跳声:“嘭——嘭——嘭——”
还活着……
还活着?!
言行松了一口气,倒回病床,开始回想那天的遭遇……当想起那把匕首,她浑身一凛,忍不住伸手去摸自己的肚子。
腹部的肌肤光洁平滑,言行愣了一下,又摸了摸,直到她撩开被子,又将自己的病服上衣撩开,才发现不是错觉:眼前除了两层被挤压出来的小肚腩,什么都没有。
没有纱布,没有伤口,甚至没有刀疤……
言行有些发懵:难道那是一场噩梦……不对,如果那是梦,自己怎么会躺在医院?难道自己被刺伤后成了植物人,一直昏睡到现在,伤都养好了?不对,那也应该有伤疤才对……难道现在医疗技术如此发达了吗?
言行想到这,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狠心地用力掐了掐。虽然皮肤表面不怎么光滑,但还算饱满,甚至充满弹性……不过这触感有些太过年轻,言行有些摸不准,扭身借着呼吸机屏幕的反光,才依稀辨认出自己的模样。
自己还是自己……
但似乎……有哪里不对……
这是一间带窗的,暖白色调的单人病房,可明明是让病人感到温馨的布置,言行却觉得这里透出一丝诡异的气氛,身上的病服更让她感到心神压抑。
出于谨慎,言行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床头呼叫护士的按钮,最后还是自己拔下手背上输液的针管和鼻间的呼吸管,慢慢走下床。
窗外,不知是下午还是早晨,几个穿着病服的病人或在楼下的院子里歇息,或在遛弯,一派祥和的氛围。言行是近视眼,看不清楼下的太多细节,只看到近处围墙没有带刺的铁丝网,远处尚有几座高楼大厦。
微风和煦,吹拂着言行耳边的碎发,她却觉得冷:有人要杀她……可她现在还活着……她没死,那么接下来还会不会有追杀……她在这里睡了多久?这里满是破绽,要杀她简直轻而易举……是凶手停止了追杀?还是……如果这里是疯人院的话,自己有多少几率可以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