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真相
云杉指着碗底那些未吃尽的豆豉道：“你拜下的那位游医，原就是我的师兄。乘气汤，便是他当年为医治故人研制下的。
你既在他处学下这方子，应当晓得，这味药最忌与豆豉同服。豆豉本就可解烦躁满闷、郁结发狂之症，两者同服，药效过烈，病患身体受不住，反而会适得其反，狂症大作。
我方才已然看过了，只有谢秀才碗中的菜添了豆豉，此事是嬷嬷你做的罢？”
方嬷嬷闻言，脸上一阵黑青，呆愣愣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听她道：“哎，老奴实是未曾料到，竟与大师……不对，与师叔有这般缘分。”
说罢，竟嘻嘻地对他笑起来。
阿弥陀佛……
云杉叹了口气道：“孽障。随我去见云娘子。”
“师叔若早些发现此事，还好说，现下已然晚了。”
方嬷嬷脸上不见一丝胆怯，“您在寺里忙了一日，恐怕不晓得，云娘子已联系了秀州各小报报坊，明日全秀州的百姓便晓得了，是怀素香坊的安养香，惹得谢秀才暴毙，最终害世子昏迷不醒的。”
“什么……” 不远处的柳令月不敢置信道。
她听了云娘子的来此处取药，远远便见云大师和方嬷嬷争执不休。
听云杉大师提到豆豉之事，她吃了一惊，又暗松一口气，果真有人从中作梗，这下不用赔上香坊，也能说清这桩命案的缘由了。
可听方嬷嬷说起小报之事，顿时又泄了气。
果真成也小报，败也小报啊……她自嘲起来，抹了把胡乱泛出的泪。
“柳娘子也在呀，”方嬷嬷阴阴一笑，转头道：“此回死也能死个明白了。”
云杉闻言，狠狠扔了手中蒲扇，少有地动了怒：“自始至终皆是你这黑心的药婆所为，怎能让无辜之人承担罪责？”
他转而望向柳令月：“登报便登报，柳娘子莫怕，现已有了证据，贫僧定会为你说项，还娘子一个清白。”
柳令月抽了抽鼻子，抬起水涔涔的眸子，方要谢过，又听那老婆子道：“证据？师叔说笑了，知晓豆豉与这味乘气汤相克的，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你巴巴端了饭碗去寻云娘子和梁知州，你猜，他们可会愿意再找个病人试上一试？”
云杉气得胡子打颤，半晌说出一句：“孽畜……”
那方嬷嬷非但没恼，还笑吟吟地道：“师叔，切莫动气，悲田坊还有一堆可怜人等着你救呢，少柳娘子一个，不算造业。”
说罢，佝偻着那弯弓一样的脊背，颤危危地离开了……
云杉摸了把花白胡子，道，“看来有些事，纵使有心，也无力可解呐，贫僧无能，还请娘子莫怪。”
柳令月揩了揩眼角的泪珠，摇头道：“大师言重，您如今为世子熬的这碗药，便是大功德了。他因救我才变成这样，我该还。您不是说，万般皆是缘么。”
说着，她拎起煎药罐，往厨房去倒好汤药，于云杉别过，便往时旬房里去了。
……
那碗药，时旬吃得极好，一滴也未吐出来。
可人却依旧是没有任何动静，就连皱眉都不肯。
不对，柳令月想了想，世子最常做的事情，是笑。
惯爱皱眉的，明明是她自己。
她看向床榻上的他。
一杆葱似的鼻子，清瘦的面庞，轮廓分明可辨，还是那样好看。
可惜，那双凌厉的凤目上蒙着厚厚的一层止血布，一直缠卷到额头上，掩盖住他不少风华。
往日多张扬的人，如今就这般静静地躺着。
真叫人不习惯。
于是她伸出手指，搭在时旬脸颊两侧，轻轻地朝上一推。
人果然便笑了……
“这样还差不多，”柳令月跟着笑，“世子，明日，你我这契约便得解了。你应该要高兴得跳起来才对罢。
现下养济堂的事情平息了，你又受了伤，回京定能谋个好差事。眼睛看不见，便可以只领俸禄，不做事，每天吃喝玩乐逍遥快活，你说对不对？”
榻上人不言语。
她哽咽了一声，又道：“可惜不能画画了……是因为这个你才不愿醒的么？”
“你说，方嬷嬷怎么就这么讨厌我？我不过便是骂她几句，又说了些浑话，竟害得……”
害得你我皆失去了最珍视的东西。
她小声道了句“对不住”，然后替时旬掖了掖被角，扒着床沿，静静看着他。
看着看着，不知何时，竟沉沉地睡着了……
……
翌日。
“姑娘！姑娘，快起来！”
“香瑛？”柳令月揉了揉枕得有些发麻的臂膀，迷迷瞪瞪地睁眼，“你如何跑到寺里来了？”
随后，她便反应过来，秀州小报的传播速度可是很快的。
这一觉醒来，所有人皆会晓得，是她怀素香坊害死养济堂的病患了。
“可是府衙派人来问罪了？”柳令月平静问道。
香瑛点了点头：“今日香坊来了好些人，好大的阵仗。”
“那我这便回去吧，别叫人久等。”柳令月起身，揉了揉跪得有些发麻的腿。
“是呢！”香瑛重重地点头，“是该快点去府衙，看看二房和方嬷嬷是怎么死的！”
柳令月：“？”
见主子一脸疑惑，香瑛道：“姑娘你不晓得？是二房的拿了巨额银子勾搭上方嬷嬷，叫她用药，弄得那谢秀才失了智，把姑爷害成这样，如今府衙的人正在问审呢。”
二房，她确是不知。
可方嬷嬷不是说，云娘子已决定找她怀素香坊背锅了么？
“那云娘子呢？”柳令月追问。
“国夫人自然也在府衙啊，养济堂发生这样大的事，她自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那小报呢？”
“小报？”香瑛思索一番，“是说了养济堂昨日发生之事。不过也只写了些百姓是如何闹事的，府衙是如何处理的，还有世子是如何受伤的。”
竟并未提香坊和安养香的事？
柳令月有些讶然。
“你在此处照看世子，我去府衙看看……”
不待香瑛回话，她随手抓了榻上的披风，便往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