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离亭燕
第七十七章离亭燕【1】
“药石无医,命不久矣……”
短短八个字生生将容三秀楔在了原地,他呆愣在那儿,问道:“什么?”
老医修又重复了一遍:“药石无医,命不久矣……”
“什么?”
容三秀疑惑自己怎么什么都听不见,他看见有人的嘴一张一合,却无半点声响,于是他再问:“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怎么每个人的脸上都这么悲戚……
他记起来了,药石无医,命不久矣……
“是谁?”
他又问。
耳边开始喧闹起来,他听到一个“慕”字。
“慕”,是谁?
于是他问:“慕,是谁?”
耳边又沉静下去,这下连眼睛也模糊起来……
有咸涩的东西流到了嘴里。
他躯体僵劲,他无法呼吸,他胸膛似乎空空如也,再也没了活的跳动。
他用尽了生命的力气,理解了……
什么?
他问。
药石无医,命不久矣……
慕予。
他抬起头,攀着床沿爬起来,一点一点地凑近那床上的人儿,全身无力,却每一处都在战栗着,颤抖着,声音嘶哑:“怎么回事……”
“尊主灵脉中的灵力正不断流失,眼下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油尽灯枯……为什么会流失?”
“老朽实在不知,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把他的灵脉都扯住了,每时每刻,都在吸取灵力。”
“每时……”他颤抖着伸出手来,轻抚着那苍白如纸的脸,眼前一片模糊,“每刻……”
“是,是啊。至少,就,就像这样,日日夜夜,每时每刻,灵脉撕扯,整整三百年……”
容三秀的手忽而停住了,停在那一道弯弯的眉眼。
“三百年……”
“或许切断了那吸取灵力的根源,可以好一点,可是他现在的身子已是一具空壳,即使现在就断了,也是,命”老医修低头嗫嚅,终于道:“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
“……你们出去吧,我在这里陪他一会儿。”
“慕容,你,”任仁亦是红了眼眶,“你别伤心,我已传讯给花长老和荼长老,他们……”
他没有再说下去——若是果真可以医治,何至于等到三百年。他看着那跪在床前的人,只好带着一众仙师下去,为这太过逼仄的氛围留出一点儿余地。
屋里安安静静的。
容三秀将慕予的手轻轻贴放于胸前——怎么会呢?他想。
他的慕慕总是一袭白衣飘飘若仙的,又是玄衣铁剑威严凌厉的,他能奔赴了千山万水布防结界,他还会笑、会生气、会为他做饭、会夙兴夜寐地忙着这怎么会,是一个,一个将死之人
他轻轻靠在慕予胸前,听着那样清晰的心跳,一下一下,一下一下,却好似地域的钟声,一声声的,抽丝剥茧,带走了他在世间的最后一缕魂魄。
他想,我活了七百年才找到这样的一个人,我以为是自己受了那般的斫折才换来的这样一个人,我终于有了那么想那么想相伴一生的人
苍天若有情,怎可如此无情
很久之后,慢慢的夕阳余晖洒进来,那光线恰到好处的明亮,恰到好处的温暖,可是又待如何——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很深的夜半,慕予醒了过来。
常人醒来的第一件事是睁开眼睛,可是他却抬起了胳膊,狠狠按在胸口,眼睛闭得更紧了……好疼。
而后他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他定定地看着自己,又好似看的不是自己。他想,慕容是不会有这般缱绻却黯淡的眼神的。于是他把眼睛闭上又睁开,那双眼睛还在看着自己,可是眼睛的主人却没有半句话。
“阿容,”他唤了一声,“我睡了多久了?”
“阿容,你怎么了?”
“外面情况如何?那魔族余障可清?”
“阿容?”
容三秀没有回答。似乎他的眼睛看得过于细致,再无精力分给其他感官。
他看到那人刚刚睁开眼的样子,那淡淡的却极温柔的眸子,慕慕的睫毛很长、微卷,眨起来如蝶翅一般,嘴唇有些薄,是浅浅的的淡粉色,所以看起来虽不会女气,但依旧那么诱惑。他说话的时候高高凸起的喉结也动起来,薄薄的瓷白的肌肤也鲜活起来,像是世间最好的景致,只需一隅便要将人摄走了。他要把这些好好记下来,一点儿也不剩,全都藏进心里。
“我在,师尊。”他终于开口。
然后嘴巴好像占了上风,他又开始说起来。
“师尊,我觉得你真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不,是这世上最好看的,日月星辰何如你半分。”
“师尊,你可听过那句“闲时立黄昏,笑问粥可温”吗?我方才脑海中总是萦绕着这句诗,觉得真是好生喜欢。等到我们一起隐居的时候,每日闲立黄昏,每日笑问粥温,这应当就是我们一天一天生活的模样了。”
“师尊,你还记得上次清澜乡那一树栀子花吗,香气沁人,你说过很喜欢它的味道。我们回到烨空也种一棵吧。院子里还有空地,就在桃花树旁边怎么样,否则与梨花在一起就显得太白了,有些单调。”
“师尊,你看见卢庚家里的秋千了吗,我们回家后也建一个好不好?”
“师尊,说起来,咱们还没有一起过过元宵节呢。你想不想吃汤圆?外面的糕点铺应当有卖,桂花芝麻馅的如何?”
“阿容,”慕予原本微皱的眉又蹙了几分,疑惑道:“你怎么了?”
“没事啊,”容三秀摇摇头,慢慢起身,小心地坐到床上,然后他低下头来,不断靠近到慕予要偏头躲避的距离,温声道:“师尊,我恍然发觉,不知何时起,我已经今生今世都离不开你了,以后,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可好?”
容三秀居高临下地看下来,让慕予第一次感受到了威压——他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虽然比自己小了那么多,却已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他的眉峰凌厉而英气,他的呼吸温热而急促,他的脸上不仅仅是稚气,还有来自少年的青春意气
“好,好啊,阿容。”他第一次没有周全的考虑就回答了问题,直到包裹自己的阴影慢慢起身,他才浅浅的,却又长长的呼了口气。
他觉得慕容今日与平时很是不同,可是还没来得及问个清楚,那人就出了房间,不一会儿就端来一碗粥。
香香的,暖暖的,看起来软软糯糯,定然美味。
“师尊,温度刚好的小米粥,来,我喂你。”
他想说不用,可是少年却直接把他扶了起来,然后他靠在了一个温暖的胸膛里。
“我喂你。”少年又低头看着他,眼神里是满满的不容置喙。
慕予只好呆呆坐着,双手垂着,只不时张开嘴来,将甜糯的粥咽下去。
“粥很好喝。”他想摆一下师尊的样子,表示一下夸奖。
可是小徒弟却没有像往常羞涩地笑着说:谢谢师尊。他却是把碗放下,拿了手帕过来给自己擦拭,然后那唇角微微扬起来,温暖的眼睛望着自己道:“那我以后日日为你煮这样的粥。师尊,现在可还困?”
慕予摇摇头,又低下头,回避着那有些异样的眼神。
“阿容,现在……”
“刚刚到了丑时。”
“哦,好,好吧。”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慕予将头垂得更低了,“那,那你快去休息,我,我自己可以。”
“是吗?”
“啊?”慕予被这含笑的声音引得抬起头来,脸颊有些发烫,“你,你……我当然可以了!”
“可是我不放心啊,只想在这里守着你。”
“那,那……”怎么这么奇怪的氛围啊!慕予看看四周,或许是这房间太小的缘故?于是他道:“那,我们去外面走走。你扶~啊!”
他想说你扶我起来,可是这……自己怎么被抱了起来!
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脸,慕予不由得摸了摸那额头,没发烧啊。
“阿容,你今日,怎么,怎么怪怪的?”他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没有啊。”
容三秀将慕予轻放于窗前的椅子上,又拿了毯子披在他身上。
“只是觉得我已经长大了,自然以后要多照顾师尊一些。还有啊,”他慢慢绕到了慕予后侧椅背,微微俯身,刚好把人圈在了怀里,“师尊,以后,任何事有我在,好吗?”
慕予木木地点了点头,又道:“我,我要出去散散步。”在房间里的感觉,太奇怪了!
“不行。”
少年的话语从他耳边传来,然后就是额前的碎发被人轻轻一抚,有人轻笑道:“你身体还未恢复,吹了冷风怎么办?再说了,外面的景致,怎会有我好看,你说是不是?”
啊,这……
这一定是自己在做梦!
慕予看着窗外漫天的繁星,微微晃了晃头,又晃了晃头……
注释:
【1】词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