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鹧鸪天
第七十一章鹧鸪天
第二天，容三秀是被吵醒的。
他昨夜跟着魏府的人忙到很晚，这才刚躺下没多久——叫来一个仆役一问，才知道沉渊郡的百姓们知晓他昨日给周吉等人立字据的事儿，便都过来吵着要归还自己的房屋和田地。
他默默地摇了摇头——背后那帮人是不是傻啊，这煽动群众也煽动得太明显了些！
他只好起身，到厨房拿了个馒头，一边啃着一边出了魏府。
“父老乡亲们大家好啊，我慕容在此，大家有什么指教呢，就一个一个来。”
众人见此都吃了一惊，显然没想到他是个半大的小孩儿。
容三秀脸上笑意不减，“大家放心，你们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一会儿我就让人把那些学堂啊什么的都拆了，大家的地都会有的，都会有的!”
“你，你说的是真的？”有人高声问道。
“那还有假吗？”容三秀走到人群中央，言笑晏晏，“大家放心，你们这儿的事儿呀，我已经跟烨空的几位长老反映了。我向他们狠狠批评了魏新这种不听你们话儿的行为，而且，我还向他们提议那……”
“你提议什么？”
容三秀脸上的笑容更灿烂，指着一旁的陈仲雍等辅弼仙师道：“大家放心，我提议沉渊以后都不再设守郡仙师，像陈仙师这些人，也全都派到别处去。你们沉渊呢，以后就全权交给你们自己，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干嘛就干嘛，再也不会有人强迫你们，自由自在舒舒服服，大家说，怎么样啊？”
人群一时无声了。
“大家说，这怎么样啊？”容三秀环顾四周，抬高了声音。
“那可不行！”有人反驳道。
“那，谁帮我们守御魔族！”
“要是洪水来了，谁指导我们加固堤坝？”
“收成不好了，谁来开仓放粮赈灾？”
“和，和其他郡县的生意往来，谁，谁去谈？”
“我家娃儿上学的事，那怎么着落？”
“要是邻里间发生纠纷了，谁来给我们断案子？”
……
陈仲雍等人的眼眶不由得红了一点儿，一个个背过了身去。
“是啊，”容三秀走出人群，重新站回到魏府门口，随意蹲下了身子，仰望着眼前的一张张老老少少面孔，眼睛有些酸涩：“这些事，这么多年来，都是谁为你们做的啊？”
人群沉默了。
“不知道吗？”他转过身，将魏府的大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那样忙忙碌碌而一片白色的场景忽然就炸在了众人眼前。
“是里面那个死了的人。”
人群愈加静默。
“你们不记得了吗？是里面那个死了的人。”
他长长叹了口气，蹲了老一会儿，将一张张面色复杂的面孔都看尽了，才站起身，再次走回了人群里，“乡亲们，魏新，到今年八月，就刚好满四十九岁了。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有妻子，有儿子，有一份守郡仙师的普通职业。只是，他这个人，却从来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陪伴家人的日子，一年都不超过十天。乡亲们，你们和他亲为邻里，请你们告诉我，他的时间都浪费在哪儿了？哦……在这儿。”
他走到旁边一处早点摊前，“他这个人真是没事找事啊，你说人家买早饭的摊煎饼的在大家上摆个摊儿多好，他偏偏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就是不允许。一边担心这街道上马车常过、人来人往，这烧油的铺子要是一个不小心伤了人、一个不小心失了火怎么办呢？一边又担心啊，这一个个的摊贩集中在路上，阴天下雨的不就没了生计？而沉渊又是常年多雨，这让人家一家老小怎么生活呢？哈哈哈哈哈哈！”
他抬起了头，望着天空放肆笑起来，“魏新！你这个笨蛋！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谁让你乱管别人家的事的！谁让你为这些小摊小贩修专门的商街的！谁让你把家里的积蓄都尽数拿出来为这些人修建高厦！你是不是脑子被门挤了！你应该先去找医师看看自己究竟是不是个傻子！”
“容仙师，别说了，别说了！”有个年轻点儿的辅弼仙师眼泪汪汪的过来拽住他的胳膊，“你别说了，没用的，他们根本就不懂，他们根本就不相信。”
容三秀将他推开，径直走向人群，牵住了一个小女孩儿的手。
“囡囡啊，来，告诉大哥哥，你今年几岁啦？”
“我五岁啦”，小女孩儿甜甜一笑。
“哦，五岁了呀，囡囡是个大姑娘啦，那你长大后想做什么呀？”
“我，我想做……”小女孩儿一只手指点着下巴，眼睛里是大大的困惑。
“哈哈，那囡囡最喜欢做什么事呀？”
“我喜欢，嗯~去见夫子！”
“夫子？谁是夫子呀？”容三秀轻轻摸了摸女孩儿黄而稀薄的头发。
“夫子就是学堂的夫子呀，夫子会给我们讲故事，还会飞耶！”
“那你很喜欢夫子讲的故事吗？”
“当然喜欢啦！夫子跟我们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还有，嗯，‘乌鸦反哺，羔羊跪乳’。”
“嗯，囡囡讲得真好，那夫子还说什么了？”
“嗯，没有了。”小女孩儿摇摇头，“爹娘不让我去了。”
“是吗？”他抬头看了一眼小女孩儿的父母，“为什么呀？”
“因为，因为……”
“囡囡不要怕，大哥哥在这儿呢。”
“因为我要在家看弟弟，这样，爹娘就能出去干活了。”女孩儿低下了头，明明不谙世事的眼睛里却有了泪光。
“但是我们囡囡不喜欢这样对不对？”
“对啊对啊！”女孩儿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娘亲说，我要在家里乖、听话，不能乱跑，这样，以后就能嫁一个好人家。可是，我不想像娘亲一样，呜呜呜……”
“娘亲怎么了？”
“我们可以吃三次饭，娘亲却只能吃一次。娘亲会饿，会生病，还会被爹爹打！呜呜呜呜，大哥哥，以后会不会也有人天天打我，天天不让我吃饭？呜呜呜……”
“不会的不会的。”容三秀将女孩儿抱进怀里，看见人群中很多妇女已经红了眼眶。
他继续往人群中走去，来到了一个少年身边。
“我已经十二岁了。”那少年脸有愠色地看着他，“你不要问我那么幼稚的问题，我可不是哭唧唧的小女孩儿！”
“好啊，”容三秀双臂自然交放在胸前，“没有没有，我就是很好奇，小伙子，你觉得自己以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啊？”
“还能怎么样！娶媳妇，生孩子，下地，干活！怎么啦？”
“看来你很喜欢这样的小日子？”
“不然还能怎么样？谁不都是这样活着的！”
“是是是，”容三秀笑了笑，双手背后，走到了旁边的中年男子面前。
“您是他父亲吧？”
男子有些腼腆地点了点头。
“老哥你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是什么样的啊？”
“我，我……”
男人一直踌躇着，垂于两侧的手不自觉的捏紧了衣服。
容三秀就站在旁边看着，直到良久良久，男人的头都垂下去了，周围响起了一片窸窸窣窣声，才走出人群，目光在一众五色的表情上逡巡而过。
“不过在我看来，老哥的期望，怕是要落空了——陈大人！”
“是。”
“劳烦帮我把这里的修士都叫过来！不用等到明天——我现在，此刻，就带人将魏新建的那些东西全都砸了！大家伙儿背后的锄头镰刀什么的也不用藏着了，全都跟我走，你们不是要地吗，我一定分毫不差地还给你们！走哇！”
他一步步走向众人。
人群却一点一点的往后退了。
“走啊！”
“我们……我们再考虑考虑……”
“对对对！我们再考虑考虑……”
“你不能强迫我们做事！”
“大家别怕，他又不是守郡仙师，他管不着我们！”
“否则的话，这一次是魏新，下一个就是你！”
……
“呵！”容三秀看着一时间又鼎沸起来的众人，再也没说什么。只是吩咐小丁等人将人群遣散。而自己，抹了把脸，飞身上了一处最高的房檐。
太阳已经出来了，一时间金色的光芒洒满了天地。
他就在那屋檐上仰躺着，看着那人群慢慢的溃散，远处的市集上慢慢有了烟火气……
然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城郊，只见一小撮人正飞速往那奔着——速度之快正是寻常人难以匹敌。
“哦~”
他弹了弹右手腕，“终于开始上钩了。”
下一刻，屋檐早已空无一人。
注释：
【1】词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