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采桑子
第三十八章采桑子
容三秀睁开眼时,太阳正漫过了小窗,几道斜斜的明光落在了脸上。
是一个晴天。
他掀开被子起身,门忽然一响——是唐东君牵这小星星站在了门口。
“嗯嗯嗯……”小星星跑过来,咿咿呀呀地拉着他往外走,脸上都是鲜亮明快的模样。
“走吧小师弟,村里正晒麦子呢,那味儿别提多香了,咱一块儿去看看。”唐东君也拽过他一只胳膊往前走,力道却不轻。
“那感情好。”容三秀讪讪一笑,晃了晃晕乎乎的头,忆起了点儿昨天的事,“师兄,昨天我……”
“村里大牛背你回来的。”
“哎呀,那可真是麻烦牛哥了,那我……”
“小师弟,”唐东君微一驻足,转过了身来。他身量本就高,今日着了一件木槿紫的窄袖修衣,腰间琉璃紫玉,束白银高冠,唯耳垂镶了只明艳红钻,端的是一身的富贵潇洒,只是这份贵气配上那审视的表情,就变成了威压,“小师弟,你拜师半年有余了吧。”
“三月二十到今儿,差两天六个月。”
“平日与尊主关系好着呢?”
“那可不。”
“哦~所以好到……唤尊主‘慕慕’了?”
“!”
唐东君面上表情陡然凌厉,一把拉过了小星星,又捂上了人家的耳朵,对容三秀怒目而视,“慕容!张三!好哇你,小小年纪包藏祸心,昨儿个你可是念叨了尊主一路!要不是我一棒子给你拍得晕死,指不定你那狗嘴里还蹦跶出什么呢!走!现在就跟我回烨空!让尊主他老人家也知道知道你那肮脏龌龊的心思!”
“……师兄,你可误会我了。”
“起开!”
这回是容三秀主动去拉人家唐东君的胳膊,“师兄,真是误会了,我昨儿个晕倒,一是累了几天,身体实在受不住了;二是听见师尊受苦心里心疼,这不很正常吗?”
“呵,你要是听到昨儿个你唤那‘慕慕’的语气,就知道什么不正常了。”
“哎呀师兄,那慕慕我可不是喊师尊的呀!当初我取这名儿,’慕’字是我自己择的,就是因为我有一……呃,相思多年的人,名字里有个慕字。我一睡觉就,就唤的,是我那……”
“那什么?”
容三秀咬了咬牙,在胸中擂鼓一般的心跳里,一字一顿道:
“心上人。”
晒麦子的地方在村东头的麦场里,容三秀等人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几乎没了下脚地儿,大的地方自然是一堆堆的麦子占着,小的地方也站了一双双大大小小的脚,大家手里都是拿着木耙铁锨,不时就扬起手臂将麦子翻个个儿,霎时间飘扬的麦粒儿、麦叶儿就纷纷扬扬的飞起来,空气中满是麦子的香味儿。
“嗯~”容三秀深深吸了几口气,“的确是香啊,香!”
有几个小弟子已经进了麦场里,一脸兴奋的帮着这家那家翻着麦子,不过大多时候是翻得不对的——
“哎呀小仙师,这个麦子我刚刚翻过来,你怎么又给我翻过去啦!”
“啊,那,太对不住了,我这就给您翻回来~”
不过在这群人之中,最两眼的还是那一抹蓝色。阿秋是个矮冬瓜,偏生还留着那么长的头发,于是他一跑起来,那头发就随之乱窜,不一会儿就沾了满满的麦秸麦叶的,几个大娘实在看不过去,赶紧将他赶出来了。
“唉,”阿秋怏怏的走过来,叹了口气,似乎对自己的头发也很不满意,“我什么时候才能及冠啊,头发这样甩来甩去的真是太碍事了。”
“阿秋今年是十六?”容三秀问道。
“对啊,”阿秋愁眉苦脸的伸出了四根手指头,“还有整整四年嘞!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容三秀心说等你长大就不这么想了,珍惜当下吧,小少年。
麦场这边暂时不缺人手,他们几人便一路往回走,本想回去补个交的,路过田边的时候却被人喊住了——正是田里几个提着小篮捡麦穗的姑娘。
“哎~你们没事儿就来帮帮我们吧!”小姑娘们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乌黑的云鬓上系着碎花的方巾,声音又软又甜,笑起来比秋天的苹果还诱人好看。
唐东君的魂儿登时就飘走了,立刻飞奔而去!
余下的几人左右都没什么事儿,也就一道加入了捡麦穗的行列。
唐东君不愧为“能干”的人——而且是能够一心二用的那种。他可以一边快速地拾着麦子,一边对旁边的姑娘们勾唇~邪魅一笑,“这位妹妹,不要担心,一会儿我来帮你,你快去歇一会儿吧,妹妹这样的美人儿,在烈日下这么晒着,看得我心猫挠的一样,可疼~”
容三秀随手将旁边的小星星往后边拉了拉,离这位登徒子远了一点儿。
捡麦穗一向是女儿家极喜欢的事情,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姐妹相伴在一起,拾着麦子,不时谈起邻里街坊间的有趣事儿,便奏起田间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容三秀心中还想着帮内的事情,不觉就走得慢了一些,被其他人远远落在了身后,他也不着急,走一走,想一想,停一停,倒是很难得的享受着这份宁静。
恍然不觉的,很快西天就染了红,小篮子里也已经装了满满的麦穗,前面的人已经走成了一个个小点儿,离得越发远了,他便在原地坐下,靠在了背后的老树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哎!回家咯!吃饭咯!”
不知过了多久,突如其来的喊声,将他从梦中惊醒了。
他循着那声音回头一望,看着那暮色中的小村庄,看着那窄窄的羊肠小道上,就在那低矮的院落间,好像就要有一个人走出来了,她穿着一件红底蓝花的褂子,脸上总是带着笑,她会站在村头的那颗大石头上,声音很粗很亮:“阿三,回来吃饭啦~”
“哎!”他不由自主地低声应了,耳边好像真的听到了那满是稚气的声音:
“哎,阿娘,就来了!”
“阿娘……”
他伸出手摩挲着那粗粝的麦子——一个个颗粒饱满的、密实喷香的麦子,如果爹娘看到这样好的麦子,该是多开心啊。爹会坐在家门口,一只脚搭在门槛上,一手搭着老烟斗,笑得胡子都轻轻颤着,娘会难得的做了一顿臊子面,喷香喷香的臊子面,然后他们就围着院子里的木头桌子,三双筷子三碗面,一碟咸菜一块馍,一家人,就要吃饭了。
刚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他将左手搭在右手腕上,嘴唇微动,亦出一声脆弱的,“对不起。”
他应该告诉他们的,告诉他们自己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孩子,或者只是提醒也好的,他应该提醒他们:自己只是他们捡回来的一个野孩子。
可是他终究没有来得及。
他站起身来,只是太过匆忙,衣角被那残留的秸秆儿勾住了,便只好弯下腰将那衣角拉回来,力气却使得大了些,被惯力激得一下子就向后坐在了地上。一侧头,看到几颗被遗忘的麦子就躺在身边,他便薅了一根叼在嘴里,秸秆涩而微甜的味道很快在唇齿间蔓延,味道很熟悉。
刚刚睡醒的脑袋尚在眩晕,他晃了晃头,闭了眼,又睁开眼,心中又是那句……最近想了太久、念了太多的话:
如果,这是一场梦该多好啊……
“不,总要向前看。”
只是四野寂静无声,这句话也只有他一个人听了。
注释:
【1】词牌名